“如果……是傩颛杀了张白钧的师父……”沧巽语速变得极慢, 仿佛能看见她思想的齿轮咔咔作响。
“那样的话,”夔忽然接口,“我会把真相告诉张白钧, 然后阻止他自寻死路, 再让你跟傩颛断绝关系。”
沧巽半晌无言以对。
良久, 她缓缓道:“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都听你的。”
夔微微一笑, 眼睛弯起。
沧巽一看他笑了,有种被耍的感觉,掐住他下巴:“你其实就想我跟傩颛断绝关系吧?最后那句才是你真正目的, 嗯?”
夔喉结滚动,深沉地凝望沧巽。
沧巽秒懂他的眼神, 心重重一跳, 猛地缩回自己凉席那边:“不行。”
夔嘴角一翘, 揶揄道:“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什么都没想。”
沧巽玩心顿起, 说:“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先问你,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夔:“真心话。”
沧巽冷不防道:“你第一次梦遗那次,是不是在幻想我?”
夔没有想到沧巽会问这个,马上想到了什么, 强自镇定, 耳朵变红。
沧巽黑发冰凉, 红眸在月光下呈现出晶莹的绛色, 超越众生, 旷世殊胜。
她含笑伏枕,目光放肆, 直让人色授魂与。
她是夔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恋人。
哪怕沧巽就在他身边,夔也时刻深陷思念,那是一个曾经失去太久的人无法停止的毒渴,如附骨之疽,是麻痒到灵魂深处,让他甘之如饴的痛苦。
夔轻声回答道:“自从有欲念之后,每个夜晚,我都在想你。”
他声音磁性又醇厚,震得沧巽头皮酥酥麻麻。
夔从一而终地深爱沧巽,沧巽对夔的感觉则更加复杂,她看着夔从小小一只长成少年,再从少年到青年,每个春夏秋冬,清晨夕暮,她牵着他走过。
在夔成熟之前,沧巽从来没有拿夹杂情爱的眼光看待过他。夔对沧巽藏不住的火热感情,如纸包不住火。少年义无反顾爱着少女,反过来令少女动了心。
现在回头看,倒是莫名有一丝禁忌与刺激。
沧巽回忆着夔年少时英姿勃勃的风采,那才是真正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简直是昆仑墟第一璧玉美少年。
如今的夔出落得无比成熟峻拔,比天上的星辰更耀眼,令人见之倾心,和夔相比,那些普通凡人男性,就像道路旁的土块一样。
沧巽内心深处,偶尔会感到害怕,她害怕当年事情的真相是另一回事,比自己预期的更难面对。
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沧巽心想。
她的灵魂充满了风,风温柔鼓噪,生命如被吹得鼓鼓蓬蓬的白帆,在水上风行,穿入云堡。
她情不自禁俯身下去,在夔温温凉凉的唇上印下热吻,并得到了热烈百倍的回应。
……
睡到后半夜,沧巽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在夔的怀里,她感到安逸自在,弯着嘴角,任由睡意再度袭来。
夔此时睁开眼,并无睡意,他凝望沧巽容颜,手指若即若离,描摹沧巽眉眼。
他爱极了沧巽,爱到死亡也无法将这样的情感斩断,自昆仑墟灭后,他陪沧巽在凡尘辗转多世,直到五昶那一世,他们结局悲惨,他因过被罚入混沌之地,过了很长时间才寻得机会离开,遇见已转世为渚巽的沧巽。
为什么他们会不停轮回?宛如陷入一个永恒的诅咒?
夔感到自己似乎走在一条漫长的道路上,孤独求索,寻找拯救他和沧巽的奇迹。
倘若这一世有答案就好了。或许,他们离那个答案已经很接近也未可知。
夔心里忽然想,如果那个答案……会让他失去沧巽呢?
他蹙紧眉头,似乎无法忍受继续深想,强行中断了思维。
·
第二天,昨夜的月色换成了今晨的曦光。
阳光清淡通透到了极点,却无比耀眼,把沧巽的枕头照得雪白,晃进她眼皮,将她弄醒了。
窗外菩提树枝繁叶茂,翠绿婆娑,沧巽坐起来,用手挡住射来的光线,指缝漏下光斑,在她洁白锁骨上跳跃。
沧巽放下手,望着窗外的参差树影,不知是不是她产生了幻觉,阳光在树叶的描绘下,形成一个坐在莲花上的光形,近似佛陀,仿佛在朝她微笑。
沧巽心下一震,连忙揉了揉眼,跳下床冲到窗子边,清晨的风吹来,菩提树沙沙作响,树上没有任何人影。
她坐回床边,夔慵懒地睁眼,握住她的手,亲了亲。
“我刚才看见了……”沧巽不知如何形容。
那种神圣的感觉,惊鸿一掠,蜻蜓点水。
房门被敲响。
外面传来五蕴的声音:“你们起来没?”
沧巽回道:“马上。”
她和夔梳洗后,走出房间,五蕴抱着手臂靠在树下等他们。
见他们走近,五蕴转过脸,神色异常严肃。
“慧远大师昨天晚上圆寂了。”
“什么?!”沧巽非常震惊。夔也沉下脸色。
五蕴立即带他们去了春水生那边。
春水生今早六点去问师父安时,发现慧远方丈没了呼吸,表情极度安详,犹若已登莲台。
消息尚未对清凉寺内公布,沧巽他们匆匆赶到了春水生那边,唐正则守在院门口,冷静地看了他们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往里走。
一片缄默中,他们走进淡黄色墙壁的僧房。
春水生双手合十,跪坐在蒲团上,正为他师父吟诵超度经文。他半闭着眼,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他的僧衣上。
慧远方丈躺在床上,睡着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只不过蚊帐是放下来的,因此沧巽他们只能隔着一层白纱,影影绰绰瞻仰这位高僧。
沧巽注意到,慧远方丈的金环锡杖静静靠在床边。
这么说,慧远方丈的确是自然死亡,凭他的能力,若是邪魔入侵,不会这么安静无声。
一大早,春水生为什么叫他们来?
诵经声停歇,春水生站了起来,转身面朝他们,不说沧巽,夔都愣了下,春水生看上去相当奇怪,似喜似悲。
“渚师姐,夔师兄,这边请。”
他让沧巽和夔坐到了屋子另外一头,对他们轻声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夔问:“到底怎么回事?”
春水生:“师父自入春以来,身体就每况愈下,我问过他,他说时间到了,所以我心里算有准备,今天我检查过,没发现任何异样,尽管事情很难接受,但我确认他是寿终正寝。”
春水生打住话头,眼眶通红,强行抑制情绪。
夔和沧巽对视一眼,等他继续。
春水生反复深呼吸,又道:“我解释不清楚这种感觉,一切太正常,就显得不正常。”
夔:“你觉得慧远大师的死有蹊跷?”
春水生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下,身体轻微弹动,继而缓缓点头。
“我怀疑,清凉寺出了叛徒。很可能就藏在前些天跑来闹事的罗汉堂武僧当中。不过,我没有任何证据,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
春水生说完苦笑。
夔提出一个问题:“慧远大师修为如此之高,罗汉堂的那些人怎么伤的到他?”
春水生说:“我知道,一切都解释不通。”
夔:“在离开之前,我和沧巽会帮你调查一下,至于结果,不能保证。”
春水生向他表示感谢,夔摇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沧巽忽然问:“水生,你为什么不拜托唐正则?”
春水生垂下视线,黯然道:“云嗔觉得我想太多,他认为我应该把精力集中在如何接管清凉寺上,而不是纠结于师父的离世。今天早上我和他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他说不希望看见我变得和张灵修一样钻牛角尖。也许他说的对,我这么执着实在有违师父生前的教导。但是我已经决定好了。”
春水生还很年轻,一个偌大寺庙,个中权事十分复杂,他一个人根本弹压不住那些资历深的长老,尤其是罗汉堂和菩提院那些已经生了异心的僧人。
一方面,他因为师父的去世内心十分痛苦,另一方面还要打起精神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可以说他的遭遇和张白钧形成了莫名的重合。
更巧的是,张白钧和师妹张灵修意见有了分歧,偏生春水生和唐正则师兄弟也正闹不愉快。
沧巽拍了拍春水生肩膀:“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你懂的佛法比我多,我劝你不如你自我开解。我有个主意,要是你实在不想待清凉寺跟那帮人斗法,可以跟我们一起先去昆仑地宫,反正张白钧会去,你就当跟他作伴散心。”
春水生想了想,认真道:“谢谢渚师姐,我会好好考虑。”
慧远方丈去世的消息终究公布了出去,举寺哀悼,震动了天师圈,一时,天监会领导、世家继承人、平民派中坚等许多人正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超度法事,此外还有本地清凉山大小名寺僧众、各居士和香客信众们。
清凉寺上上下下都动员起来,为这场法会做全面准备。
出于安全考虑,沧巽、夔和五蕴三人计划避开这波人潮,去距离清凉寺两公里远的一个清净民居暂住。
民居的主人是在家礼佛的带发修行居士,和春水生是君子之交,口风严,绝不会向外泄露沧巽他们的动向。他定性之足,甚至没对沧巽他们有多余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