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院的肉饼店
听!圣邓斯坦教堂欢快地敲响了正午十二点的钟声。圣邓斯坦教堂的钟声刚在附近回响起来,林肯律师学院十二点的钟声刚一敲响,坦普尔巴的钟院就变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谈笑风生,大家推来挤去争当第一;有些人为了抢先别人几步,使出来的招数真是不胜枚举!
这些人大部分来自林肯律师学院,老老少少的一大片,十分肯定的是,年轻人居多,一窝蜂争先恐后地赶来;当然,附近的律师事务所来的人也不少;坦普勒学院占了一部分,更远的格雷学院来的人数也相当可观。
此时,钟院被挤得水泄不通,陌生人往往好奇他们在干嘛,于是好多人会站在某个门廊边上看热闹,一直到人潮散了才离去。
着火了?有人打架闹事?还是发生了其他骇人听闻、非比寻常的事情,让这些法律行业的初学者疯狂到如此地步?不是的,统统都不是!也不是什么让这些聪明的法律人干了就能捞一笔的肥差。不是的,这种乐趣纯属生理反应。这一切的竞相奔跑,这一切的混乱忙碌,这一切的推搡冲撞和欢呼叫吼,其实都只是为了看谁能第一个到达洛薇特夫人的肉饼店。
没错,在故事发生的年代,沿着凯里大街往下走,在钟院左手边,有一家伦敦有史以来最负盛名的肉饼店,专供牛肉饼和猪肉饼。客人不论贵贱贫富,全都慕名而来;小店远近闻名,最早一批肉饼会在每天正午十二点准时出炉,法律行业的人才会如此匆忙地赶来争抢。
这肉饼甚至美名远扬,有很多人买了作为大礼,赠送给住在郊区的亲戚朋友。当然,肉饼的美味可谓实至名归,从未有哪家店比它家还好吃,就连能与之匹敌的都寥寥无几;面饼的酥脆拿捏得恰到好处,馅料香甜可口,言语不足以形容。馅里的那一小块肉,肉质鲜嫩,肥瘦搭配巧妙,叫人吃了一个就忍不住想吃下一个。所以,有许多过来吃午饭的人都肯留下来,宁愿等一个多钟头,或许,这还是宝贵的一个多钟头,关系到某个诉讼案件的成败——谁知道呢?
洛薇特肉饼店里的柜台是马蹄状的,坦普勒学院和林肯学院的热血青年喜欢在柜台前坐成一排,一边享受肉饼的美味,一边欢快地谈天说地。
洛薇特夫人的肉饼店是很多人选择约会的地方,数不清的闲言碎语都是从这儿流传开去。舌头制造喧嚣的能力是惊人的。有个小男孩将他待在洛薇特店里的那一刻钟当成了24小时里最快乐的时光,他那银铃般的笑声与长辈们越发喧闹的笑声欢快地混在一起。哇!何等神速啊,肉饼已经卖得连渣都不剩了!
肉饼送上来的时候被装在大托盘里,每个托盘能装100个。就像魔术表演一样,肉饼转眼间就从托盘落入了洛薇特店里的客人肚中。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透露了部分秘密。有一位洛薇特夫人;但是,我们的读者可能会猜想得更多,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体态丰满、年轻貌美的女人,会舍得用自己的双手去做肉饼。是的,洛薇特夫人确实年轻貌美,也确实做肉饼;每一位迷恋她的法律小青年狼吞虎咽吃肉饼时,都会乐颠颠地幻想着肉饼是洛薇特夫人特意为他准备的,是命运将美味的肉饼送到他们手上。
令人称奇的是,这位美丽的厨娘从不偏袒某个仰慕者,对谁都不吝啬她的莞尔一笑。这样一来,没有哪个顾客觉得自己被忽略了,但也很难说自己比别人更受她的偏爱。
这倒是皆大欢喜,但同时也撩动了所有人的心弦。在这些人的支持下,掀起了一股购买热潮,店里收益异常可观,因为总有年轻的小伙子认为——当然他们这么想也有其智慧所在——谁消费得最多,就最有可能得到洛薇特夫人最多的笑容。
基于这样的假设,一些相对痴狂的爱慕者一个接一个地买,一个接一个地吃,一直吃到肚子要撑破了才肯丢开手。不过,也有一些顾客,比较有哲学头脑,他们光冲着肉饼来,丝毫不理睬洛薇特夫人。这些人宣称她的笑冷冰冰的,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纯属皮笑肉不笑——就是芭蕾舞演员脸上僵硬的笑容,是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存在。
还有一些人更甚,他们虽然承认肉饼味道绝佳,而且每天都光顾,却赌誓说洛薇特夫人有相当阴险的一面,他们看得出她的甜言蜜语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她的瞳孔里
潜伏着魔鬼,一旦恶魔被唤醒,就会做出可怕的事情,到那时候就轻易降服不了。十二点零五分的时候,洛薇特夫人的柜台就挤满了人,热乎乎的肉饼冒出来的香气一缕缕飘进钟院。人群中有许多可怜的路人买不起肉饼,只能使劲咽下口水,努力将丝丝缕缕的香气咽进肚子里。
“嘿,托比亚斯·拉格,”一个嘴里塞满肉饼的小伙子说道,“你离开文书楼斯诺先生的店铺之后到哪儿去了?我有一段日子没看见你了呢。”
“没去哪儿,”托比亚斯说道,“我已经改行了——没做律师替委托人擦屁股,我很快就能给律师刮胡子了。来个两便士的猪肉饼,劳驾了,洛薇特夫人。哇!吃不到这样的肉饼,给谁当国王,谁都不会愿意——是吧,克利夫特少爷?”
“嗯,肉饼是好吃;我们当然知道了,托比亚斯;你的意思是你要去当理发师吗?”
“是的,我现在跟着斯文尼·陶德学理发,舰队街的那个理发师,就在圣邓斯坦教堂附近。”
“混得还不错嘛!嗯,我晚上准备参加一个宴会,要到你那儿刮个胡子修一修,赞助下你师傅。”
托比亚斯把嘴巴贴到年轻的律师耳朵边上,惊恐万状地悄声说道:“不要!”
“不要?为什么?”
托比亚斯没有答话,扔下他的两便士,一溜烟儿跑了出去。这次陶德先生只是让他到附近捎个信儿;他恰好听到敲钟报时十二点,当时口袋底正躺着两便士,于是本能地跑到洛薇特夫人的店里,将这两便士换了一个猪肉饼。
“怪事一桩!”那位年轻的律师心里琢磨着,“一会我偏就去斯文尼·陶德的店里找托比亚斯问个清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他在的时候,我怎么忘了问问他,陶德店门口的那只狗是怎么回事。”
“来个牛肉饼!”一个年轻人说着,冲了进来,“两便士的牛肉饼,洛薇特夫人。”他拿到肉饼之后一顿狼吞虎咽,发现店铺里有一个熟人,就和他悄声说:“我受不了了。我刚从眼镜商那儿跑出来——乔安娜对我不忠,我不知道怎么办。”
“再来一个肉饼。”
“肉饼跟乔安娜·奥克利比起来算什么?你知道的,迪尔凯,我去那儿只是为了接近她。去他的百叶窗,我要诅咒那些眼镜!她爱着别人,我绝望了!我要叫那个人死得很惨。哦,乔安娜啊,乔安娜!你把我逼到了那个,那个你说叫什么的边缘——洛薇特夫人,劳驾一下,再给我一个牛肉饼。”
“我刚还在想你进展如何,”他的朋友说道,“琢磨着要去找你呢。”
“哦!一切都还好——刚开始一切都还好,她对我笑了。”
“你确定她不是嘲笑你吗?”
“先生!迪尔凯先生!”
“我说,你确定她是对你笑,不是嘲笑你吗?”
“我确定吗?你是想羞辱我吗?迪尔凯先生!我看你就是一条狗,先生——一条无比讨厌的狗。”
“很好;现在我敢肯定那个姑娘一定是在拿你寻开心。萨姆,难道你自己没意识到,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吗?你怎么会想着有哪个四十五岁以下的姑娘会愿意跟你多说一句话的呢?我得提醒你,我说这话绝对不是有意要得罪你,只是心平气和地,问你问题而已。”
萨姆气得眼珠里都能射出短剑来,要是没看见洛薇特夫人的眼睛,没看见洛薇特夫人脸上能很快平息店里任何暴力的表情,他可能是要准备在肉饼店里来一场决斗了。如是,他便带着一肚子忧伤和酸楚,夺门而出。
尽管洛薇特夫人店里全天的客流量都很不错,从早到晚店铺都能来钱,但大量的销售集中在十二点到一点,因为只有在这个时间段里才会有如此壮观的人潮涌入肉饼店。
托比亚斯的经验告诉他,斯文尼·陶德计算时间准得很,到哪儿干什么事要花多少时间,他都算得分秒不差。刚才自己在洛薇特夫人店里买世界上最值钱的肉饼,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现在只得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回到师傅的店里时,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那只神秘的狗坐在门口,旁边放着帽子,托比亚斯停下来和那只小动物说了一会儿话。狗都很擅长看相;小家伙看着托比亚斯的脸,好像已经认定托比亚斯是个好人,因为它已经允许托比亚斯抚摸自己了
。
“可怜的家伙!”托比亚斯说道,“要是我知道你的主人发生什么事就好了,就因为这件事,我昨晚梦醒的时候抖得像一片树叶,然后,我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如果我有吃的,你就不会挨饿。虽然我自己都不够吃,还是应该给你吃点。”
托比亚斯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已经不太诱人的冷肉。他原本打算拿这块肉当晚饭,所以,事先用一块不甚干净的布把肉包了起来。他掰了一块给那只狗,那只狗接过肉,怅怅然的样子,又在斯文尼·陶德店门口蜷缩着。
正当托比亚斯准备要进门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听到屋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应该是尖叫声。出于瞬间的冲动,他往后退了一两步;然后,再另一种冲动的驱使下,他马上大踏步向前走,进店里去了。
进店后,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靠墙的桌子上有一顶帽子,帽子上横着一把头部镶金的手杖,看起来非常气派。
顾客理发时常坐的那把扶手椅是空的;而斯文尼·陶德的脸正好从后面的客厅钻出来,神情无比怪异,令人惊骇。
“好,托比亚斯,”他搓着大手,走了过来,“好,托比亚斯!你忍不住跑去肉饼店了?”
“他怎么会知道我去了肉饼店?”托比亚斯心里暗想,“是的,先生,我刚是去肉饼店了,但是一分钟不到就走了。”
“听好,托比亚斯!你替我干活的时候私自干任何其他事情我都饶不了你,唯独去洛薇特夫人店里买肉饼我能原谅你:这次我就当不知道,你也不用多心。肉饼很好吃吧,托比亚斯?”
“是的,先生,很好吃;可是,有个绅士好像忘了拿他的帽子和手杖。”
“是的,”斯文尼·陶德说道,“他是忘记了。”说着,他举起手杖往托比亚斯身上重重打了一杖,托比亚斯直接倒在地上。“这是给托比亚斯·拉格上的第二课,教会他不要多管闲事。托比亚斯·拉格,你爱怎么想我不管,但是你只能说我想让你说的话。”
“我忍无可忍了,”小男孩哭喊道,“我不想被这样打来打去,我告诉你,斯文尼·陶德,我不会再忍了!”
“你不会再忍了!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你妈妈了?”
“你说你有我妈妈的把柄,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不能也不会相信你的;我要离开你,不管怎么样,我可以去出海,或者到其他地方做事情,而不是待在你这个破地方!”
“噢,你要走,是吗?那么,托比亚斯,你和我必须达成一个共识,我来告诉你,你的妈妈有什么把柄在我手上,大概你就会满意了。去年冬天,霜冻持续了十八个星期,你和你的妈妈差点饿死,后来她被招去给坦普勒一位姓金的先生打扫房间。姓金的是个铁石心肠,严苛的主儿,一辈子就没有宽容过,将来也不可能会。”
“我记得,”托比亚斯说道,“我们快饿死了,还欠房东一畿尼的房租;但是妈妈找人借来付给房东了,之后她一直都在那儿帮忙打扫卫生。”
“嗯,你是这样想。房租是交了;可是,托比亚斯,我的小伙计,跟你说个事——她是从金先生的大房间偷了一个银烛台才交的房租。我知道这件事。我有证据。想想这个吧,托比亚斯,仔细想想。”
“可怜可怜我们吧,”小男孩哀求道,“他们会要了她的命。”
“她的命!”斯文尼·陶德大叫道,“哈,他们肯定会要的,他们会绞死她——绞死她,我说;现在,切记,如果你再胡乱行事,逼我提这件事的话,就是你亲手将你妈妈送进坟墓。我最好赶紧跟着去当侩子手的助理,把她解决掉。”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喔,你不想那样?的确,那样子不太适合你,托比亚斯少爷。那就给我谨慎点,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要逼我做出可怕得不能再可怕的事情。”
“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了。”
“这就好;现在去把帽子和手杖放到那边的柜子里。我要出去一小会儿;如果有人来,告诉他们我有事出去了,一小时或者多点时间就会回来,记得照看好店铺。”
斯文尼·陶德脱下围裙,套上一件大翻领外衣,轻轻地拍打头上的三角帽,抬头看了托比亚斯一眼,眼神诡异而凌厉,叫人心头发凉,然后,他动身上街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