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四处可闻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和繁杂踩踏的脚步声。萧逸山揽住身边犹自发呆的萧微雨，“走！”说罢，手上一施力，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箭矢还在飞雨般落下，快如风，利似刀。
百里墨揽着萧紫衣左躲右闪，萧紫衣只得抱紧怀中萧非，耳边风声被割裂成了两半，眼前刀光剑影，流光一片。
一阵混乱之后，大部分百姓都已跑得不见踪影，唯有乱箭所伤，再无法行动的一些人，或躺或卧，兀自痛苦呻吟。空气中浮动着血腥，但这场深夜的杀戮，还远远没有结束。
百里墨带来为数不多的侍卫，大都已经死在了箭下，只几人还挥动着刀，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箭矢，然后，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之中。
萧紫衣以手捂住萧非的眼睛，将他与这残酷的场面隔绝。她能感觉到百里墨的呼吸越发沉重，他虽功夫不弱，身姿灵巧，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要护着他们姐弟，随着时间流逝，想必体力上也有些吃不消。
其实，他大可以丢下自己，相较于一国皇子的尊贵，她和小非不过命如草芥，可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是那样有力，坚定的霸道，隔着衣衫传来，在肌肤上荡漾出温暖的花，直传到了心里。
百里墨带着萧紫衣退到河边一棵大树后，放眼望去，侍卫都已倒下，流星般的箭雨，也暂时停了下来。四下寂然无声，唯有晚风吹动，撩起衣发，宁静得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但他们都明白，只要踏出一步，便会被射成筛子。
百里墨放开萧紫衣，他额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见狼狈，在圆月下长身而立，依旧目光清亮，狂狷而雍容。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去引开那些箭，你们从另一边走，应该不会有危险。”
说罢不等萧紫衣回答，人已足尖一跃，飞身出了藏身的树后，衣袂翻飞，宛如展翅九天的鹏鸟，只留一道浓墨重彩的背影。
果然，箭雨再起，势头不减，闪着冷芒的箭支支夺命，夹带着万钧之势，如乌云罩顶般袭向百里墨。
萧紫衣略作沉吟，将萧非放在地上，冷静地直视他，“小非，听着姐姐要你去做一件事，沿着身后那条路一直跑，到后街最高最大的衙门前，把这个给他们，告诉他们二皇子在河边遇刺，要他们素来护驾。”说完，将一个玉扣塞到萧非手中，那是方才百里墨抱着她时，自他腰带上掉落的。
如果她记得不错，后面一街之隔便是督卫衙门，百里墨身份特殊，又有信物在手，即便只是萧非这样的孩子去报信，督卫也不敢拿二皇子的性命去冒险，必然会走上一趟。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姐姐你不和我一起走？”萧非仰头，迷茫中有些害怕。
“小非，你不是一直想成为男子汉，保护姐姐？现在这就是机会。”萧紫衣俯身拍拍拍他的头，“姐姐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救我，一定要快！”
萧非闻言，面露超出年龄的坚毅，重重点头，“嗯，我去！”
他微微一笑，迈开步子，飞快向着萧紫衣所指方向跑了出去。他拼命跑着，脑子里回响着唯一一个声音，要快，一定要快！
目送萧非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萧紫衣这才收敛视线，看向河边。
百里墨已抽出长剑护在身前，挥舞的剑气仿佛挑落满天星芒，有如银白色的火焰，将他笼在其中，细密的箭矢，被一一剥落下去。
忽然，三支乌黑的箭，划过夜空。这三箭比其余箭更长上几寸，夹带着遒劲的内力，仿佛在四周卷起一道旋风。
百里墨神色一凝，提起全副精力，手中剑花一抖，直迎向直奔面门一箭，“铛”的一声，乌箭偏了方向，但第二箭随即而至。百里墨手腕一翻，箭尖险险抵住。第三箭快若偏鸿，百里墨再想收剑，已来不及。箭矢贴着长剑划过，所到之处，掠起一片火花。纵使百里墨使出全力，也只能将箭略卸去些力道，“噗”的一声穿透皮肉，箭羽没入他的肩头。
百里墨闷哼，鲜血飞溅，一道血丝顺着他的唇涌出，艳丽无双。他的身子顺着强大的力道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掉落在了身后的河水中，溅起朵朵涟漪。
夜，静默无声。宛如一双温柔的手，将夜幕拉开个口子，复又掩了回去，死寂一般。
萧紫衣隐身树后，秉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她帮不上更多的忙，现下唯有等待。
几声细微声响，凌空现出几道身影，无声落于河岸之上，皆是黑色夜行衣，黑巾覆面，辨不出样貌。
为首那人负手静立，手握长弓，想来方才最后那三箭，便是出自他的手。他凝望已归于宁静的河面，目光深邃，片刻，挥了挥手，率先飞掠而去，另几人随即跟上。转瞬间，一行人已消失于夜色中。
萧紫衣在心中默数到十，确定黑衣人已离去，才现了身，来到河边。
她不去看盈动的河水，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进了河中。她身型矫健，潜入水中，努力争开双眼搜寻，心下焦急。
百里墨，你可要坚持住，你毕竟救了我和小非，我不想看着你死在面前。
百里墨，你究竟在哪里？
忽而，有东西缠住她衣角，萧紫衣低头望去，百里墨苍白的脸跃然眼前。他抓住她衣衫，面色沉静，可面无血色，血不断从他肩头伤口涌出，绵绵不绝，染红了周围河水。
萧紫衣返身拉住他，横臂在他腋下一托，咬牙往水面游去。
在现代她学过急救，水中救人对她不算什么，可现在这身子单薄瘦小，拖着比自己身形高大的百里墨，着实费尽。萧紫衣铆足一口气，拼尽全力，一把将百里墨带出水，托到河岸上，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此时百里墨因伤口失血过多，已然陷入昏迷，萧紫衣伸手探去，指间拂过的气息微弱。
她心下一惊，顾不得许多，小心避过伤口，解开他胸前衣襟，双手按在他胸膛，边施力，边对着他失了血色的唇覆了上去。唇齿相依，一片冰凉，如深秋落叶般。
萧紫衣动作熟练而有序，片刻之后，百里墨发出几声轻咳，伴着血丝吐出几口水，萧紫衣这才停了动作。
但百里墨并没有醒，萧紫衣望着眼前少年，若不是越发白皙的脸，和狰狞流血的伤口，他看起来就好像熟睡了一般。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月光下眉眼更显英挺，仿佛日月星辰，都失了颜色。
看了看他犹自淌水的衣衫，萧紫衣脱下自己外衣，拧干了覆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只听得不远处马蹄声响，一队身着兵士衣装的人出现在面前，最先一人身前，还坐着萧非。萧紫衣牵唇一笑，终于来了。
萧非一落地，便急急跑了过来，上下紧张地打量萧紫衣，“姐姐，你怎样？”
萧紫衣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为首那中年人忙到近前，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百里墨，慌乱起来，忙指挥了手下，小心翼翼地抬起百里墨，放在早已准备好的软架之上，连同萧紫衣覆盖在他身上的外衣，一同抬了去。
那人这才转向萧紫衣，“姑娘，可是你让这小公子来报信的？”
“不错，二皇子遇袭落水，如回去及时救治，性命应该无忧。”
中年男人目光在她同样滴着水的衣衫上扫过，“多谢姑娘，我派人送你两人回去。”
“不必了，我们自己能走。”
“这——”中年男人有些迟疑，“如此能否请姑娘留下姓名，以便日后奖赏好去寻您。”
萧紫衣淡然一笑，人家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想知道到何处去找她。皇子遇袭这等大事，只有她一人在场看清全部经过，若是将来有人追查，也好能有个交代，自然不会轻易便将她放走了。
“我姓萧，萧紫衣，住在城东萧家，兄长萧逸山在宫中当值，找到他便可找到我。”
“原来是萧统领的妹妹。”中年男人微微颔首，“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大人不用担心，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耽搁了二皇子的伤势。”
萧紫衣说完，拉着萧非转身离去。清冷的月光在她身后镀上一层银芒，只一个背影，便坚韧如丝而婉转清丽，摇曳出隐约风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