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谗害

通往忽必烈住处的路上,别速真的哭声还如小刀子一般割在我心头:“狗圈里养的是獒犬啊!要人性命的獒犬啊!伯颜他、他……”

我坐在车上,努力平抑自己的震惊和愤懑,双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这还是我当年的阿爸吗?还是当年求贤若渴的明主吗?为何岁月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双拳紧握又松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谋接下来的说辞。

宫车进了内廷,我便下车步行,待到皇帝寝殿,已近夜晚,天却还是亮的。让轮值怯薛通报后,我就在外面等候。当值的月赤察儿悄悄提醒,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和翰林学士爱薛正在殿内,不知说起何事,皇帝正动怒呢。

月赤察儿不便透露机要,我只得自己猜度:玉昔帖木儿掌监察诸事,爱薛是慕之老师,翰林学士,又掌星历、医药二司——两个并不沾边的人同时面见皇帝,会是何事呢?

想着伯颜的事,我心绪烦乱,不再胡乱揣测,只是静等。约莫两刻过后,两人先后从殿中出来,满面忧虑,待看到我,匆匆行礼后,先后道:“伯颜的事,想必公主也有所耳闻。吾等不忍坐视忠良被奸人谗害,特来求情。圣上能否回心转意,却非吾等所能左右。还望公主看在丞相于国有功的份上,为他讨个公道。社稷之重,尽在于此了!”

他二人说的恳切,我正是为此而来,自然应下了。里面皇帝已在传唤,我来不及细问,定定心神,随即入殿。

天光已然黯淡,殿内还未点起烛火,老皇帝孤独地坐在内寝的坐床上,老迈的身躯笼罩在阴影中,更显得脸色阴沉不定。

想想狗圈里性命危悬的伯颜,我见到皇帝,几乎要冲口质问,理智却强迫我冷静下来。玉昔帖木儿和爱薛已求情在先,若一力苦谏,逼迫圣意,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此时求见,却有何事?”忽必烈背坐着,也不看我,语气甚是冷淡。

他心里应是藏着气。我斟酌片刻,微微一笑,尴尬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儿臣近来听闻一件奇事,觉得不可思议,特来说与父皇。”

他霍然转头,皱眉盯住我,像一头警觉的猎豹,双目泻出森冷锐利的寒光,更有种老而弥辣的味道。这样的父亲看起来陌生而遥远,我心头不禁泛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悲哀。

皇帝知我言不在此,点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当下有位臣子,立下灭国之功,凯旋而归后,不在大安阁里受赏,却被囚于狗圈,成了獒犬的残食——这可不是旷古未有的奇事!”

我盯住皇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虽极力压制着,胸中怒气仍在蓬蓬勃长。

“他就算立下滔天大功,也不过是个奴婢!豢养的猎犬竟敢反偷主人家的肥羊——朕容不下这样目无主上的奴婢!”

忽必烈骤然起身,厉声喝道。因为震怒,臃肿的身体也不禁摇晃,险些跌倒,老迈的他早已不复当年的精悍矫健。他看着自己不甚灵便的腿脚,更是恼恨交加,愤怒地大力捶床。

我立在殿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发泄,怒气过后的皇帝,颓然往坐床上一陷,发出忧郁悲怆的长叹,而后似想到了什么,又怒而开口:“他不过是个奴婢!仗着自己立下战功,竟敢滋生轻慢之心!藏匿珍宝玉桃盏,私授亲信官职,滥杀丁家洲降卒……这一桩桩事,岂是人臣所为!又岂是把朕放在了眼里!”

皇帝盛怒之下,随手拂掉案几上的梅瓶,精致易碎的瓷器跌落地面,发出空洞无力的破碎声,恰如此时色厉内荏的皇帝。

他在担忧什么?他在惧怕什么?原来,就连至高无上的君王,也有恐惧和无力的时候呢!

我心底冷笑,不动声色的,把这些思绪都生生压了下去。

“这些罪状是何人上奏,可有实证?若果有嫌疑,自是交由有司按问,查明实情后依律处罚。陛下不问是非黑白,便将伯颜囚于獒犬之中,说是小施惩戒,实欲夺人性命!如此看来,陛下并不在意伯颜是否真的有罪……”

我无视皇帝的一双怒目,淡淡说着:“告发伯颜的人是阿合马罢!可惜伯颜一颗忠心,拿不出什么玉桃盏来讨好阿合马,否则怎会遭遇这等祸事?”

犹记得那日和真金出城迎接伯颜回朝,百官之中是阿合马一马当先,上前相迎,伯颜当场赠给他玉钩绦。我那时不明其意,后来经别速真提起才知,阿合马向伯颜讨要宋室珍宝,伯颜哪敢贪藏宝贝,无以馈赠之际,只得拿出随身之物。阿合马却以为遭到了轻慢,故衔恨诬陷。

“宝物易得,良将难求。南家思坐拥珍宝无数,没有护国良将,江山和珍宝还是拱手让与他人。南宋千里江山,伯颜都奉与陛下,毫不居功,岂会私藏区区宝物?”

皇帝半晌不语,脸上的怒火渐渐消弭,他不愿正面回应,仍是疾言厉色,强词反驳:“夺取蛮子国土,乃是史天泽之功,伯颜一个没根脚的奴婢,又有何勋劳!”

他双目通红,像一只恼羞成怒的老兽。强悍的外表下,却是一颗猜疑不定患得患失的心。他对权位有着天然的敏感和独占欲,容不得丝毫侵犯。

我摇头一笑:“这里不是朝堂,父皇何必说这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史丞相刚到江南便病殁了,这笔功劳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

他见我笑着,忿忿瞪我片刻,一腔怒意再也泄不出来,只是扭身而坐,沉默不语。我明白他在犹豫,便趁势上前,伏在他身旁,好言劝道:“这江山是父皇的江山,儿臣是父皇的女儿,难道不为自家着想?只是江南虽平,西北未靖。禾忽之乱平息了,海都、笃哇却非善类,会不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国朝还多有用到伯颜处。儿臣只怕父皇逞一时之怒,冤枉了忠良,做出自毁长城之举。即便伯颜真的有罪,无非降职责罚,之后戴罪立功也无不可。父皇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他的忠心么?他一个无根脚的人,官职名号全赖父皇赐予,若有异心,父皇还怕拿捏不住么?”

我这话说的露骨,直陈皇帝心底的隐忧。阿合马再诬陷谗害,不过是逢迎上意,忽必烈有意的警诫和敲打才是根本。阿合马罪状昭昭,仍横行朝野,若要论罪,哪里还有今日——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皇帝的意思。

我不再说话,留出空间给他思考。老皇帝闭目想了半晌,终是沉沉一叹:“玉昔帖木儿、爱薛也曾苦劝,力保伯颜。而他是否有罪,还待详查。朕也想信赖伯颜,但朕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既然有人上奏,自是要详查。只是何必将他系于狗圈?伯颜昔日丞相之尊,今日却得这等落魄境地,说出去怕是要让宋人耻笑!他不是供陛下取乐的鹰犬,而是征战一方的三军统帅,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父皇不顾念伯颜,便不想想别速真和帖木伦姨母么?”

我恳切相求,一时不忍想象困顿在狗圈的伯颜是什么光景。皇帝静静审视我半晌,终于松动:“你回去叫别速真放心,朕会命人将伯颜放出狗圈,只是他仍是戴罪之身,这罪案先递下去查罢。”

……

皇帝授意有司查明伯颜一案,不久便有人呈献玉桃盏,阿合马一说实属诬陷;至于滥杀丁家洲降卒之事,阿合马欲逼迫伯颜部下作伪证,也未得逞。这几桩罪名子虚乌有,皇帝不得不承认冤枉了贤良,为了表示愧意,释放伯颜当日,皇帝特亲临现场。

时已近夏日,天气燥热,蚊虫滋长。烈日炙烤着粗陋的狗圈,两只獒犬正懒洋洋地倚在栅栏下,眼皮也懒得抬。食盆里的腐肉上蚊蝇嗡鸣,獒犬的粪便四处散落,在高温下更是恶臭逼人。

别速真看到这般场景,眼里止不住泪流,未及皇帝允准,提起袍子便奔向狗圈,怯薛歹阻止不及,连忙制住两头闻声咆哮的巨犬。小妇人沿着栅栏边沿搜寻着,一边流泪,一边哀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失望之余,跌坐在栅栏之外,捂着脸痛哭失声。皇帝见状,脸色一白,也忙命人进圈寻人。我顾不得什么,疾步奔到别速真身边,把她搂抱进怀里。

“别怕别怕,”我连声安慰着,因为担忧,心也跳得急促,“陛下这就命人释放伯颜。”

“救他、救他,我怕……”她泣不成声,眼睛满是泪珠,几乎睁不开眼。

“放心罢。”我沉声道,给她拭去了泪水。目光也望向栅栏门口,怯薛歹搜寻一番,终于从圈内土坑里找到一人,用担架抬出来。

伯颜被抬到御前时,皇帝也不禁愕然,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衣衫褴褛,满身血痕,活像个乞丐,哪里有得胜回朝时的凛凛威风。别速真却不嫌脏污,扑到他身边急声唤了几句,那人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睁开:

“夫人……”

伯颜气息微弱,铁打的身躯也经不起这般折磨,他身上血痕遍布,似是与獒犬搏斗留下的痕迹,因为炎热,伤口大多化脓,有几处已经溃烂。这些还不足以摧垮他的意志,对皇帝的失望和愤懑才真正使他自暴自弃,心灰意冷。

忽必烈眼里闪过一丝愧色,看着伯颜一身狼狈,虽微微皱眉,还是耐着性子俯下身,安慰道:

“朕轻信谣言,险些冤害忠良,丞相受委屈了……”随即扬手传唤御医。

伯颜身体虚弱至极,说话也异常吃力。他满脸血污,几乎看不出模样,唯有一双眸子仍是炯炯,盛放着冷淡疏离的笑意。

“呵……呵……陛、陛下又做错了甚么?臣、臣本是没有根脚的人,本该置于没有根脚之处,栖身狗圈,再合适不过了。只、只是阿合马横加诬陷,臣、臣实不能忍。为、为陛下建功立业,不、不应有罪……”

他勉力说着,话里不无怨怒,因为用力,牙槽似被咬破了,嘴角渗出血迹。别速真心疼难忍,用袖口轻轻擦拭,小心抚慰。伯颜虚弱一笑,只是牵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忽必烈面有愧色,稍稍别过头,避开他质询的目光,只道:“丞相心有怨气,朕能明白。朕已为你脱罪,这便遣人送你回府。”

“臣……谢陛下恩典,恕、恕臣有伤在身,不能叩谢了。”伯颜冷淡回道,话语并无多少感激,只向自己的小妻子一笑,“别速真,我们回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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