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召见

忽必烈欲援引南人为官,绝非戏言。程钜夫奉诏南下,朝中自是舆论哗然,但也无法逆改皇帝的意志。待程钜夫北返的消息传回时,已经是第二年正月了。

程钜夫其人便是南宋降臣的质子,皇帝偶然得见,爱其才华,委以御史台侍御史一职。因钜夫年少而膺重任,台官多有不满,凡有异议者皆被皇帝压制。蒙古皇帝对一个南人官僚如此爱重,在时人看来未免不可思议。

此番,程钜夫引江南名士二十人北上,皇帝予以高度重视。当日,同省院台大臣亲自在大都披香殿接见。驿传早已传来信息,皇帝却迟迟不见人影,未免焦躁,直到一个近侍急匆匆跑进来,他紧蹙的眉头才松开,不由从御座上起身相迎,大喜道:“程秀才来矣!”

我不由侧目,但见他面上喜悦盈然,却似发自肺腑。殿内官员见皇帝如此,却神色各异。无论忽必烈此举是否出于真心,都昭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皇帝欲重用南人。

“程御史已至殿外,随行还有南人二人,陛下是否一同宣见?”近侍问道。

“宣!如何不宣?”他呵呵笑着,又辗转回到御座上,环视着座下众臣,喜不自胜,“如今国朝有人矣!”

“大元乃天命所归,陛下深仁厚德,江南有识之士自是诚心归附,以图致用。至于那些冥顽不化的,他们那忠于故宋的心,早该歇了!”

桑哥顺承上意,自然而然地接道。此言一出,便有三五朝臣附和。却有人仍是不满,御史中丞耶律某抱怨道:“南人非自家骨肉,素怀异志,恐难长久,陛下何苦推心置腹?”

此人当真是不识时务,精明如桑哥,早已附和圣意,他却当堂出抵牾之语,皇帝难能痛快,当即斥道:“汝未用南人,安知南人不可用?自今省部院台,必参用南人!”(1)

见皇帝面色不豫,耶律某虽是不甘,也立时噤声,朝中再无一人敢出异议。安童环视一圈,见风波平息,便道:“陛下,程御史想必已等候多时了。”

皇帝点头,不多时,近侍便引着一行人入殿。此番北上南人虽有二十余位,但有资格受命召见的,却止二三人而已。也不知皇帝心心念念的赵孟藡和叶李,是否都在其列?

程钜夫走在前头,身后二人亦步亦趋跟上来。三人趋奉御前,当即叩拜。皇帝连忙免礼,喜道:“卿此行劳苦!”

程钜夫再度谢恩,见皇帝在御座上倾身问候,面色殷切,一时感慨,几乎要落泪:“钜夫本疏远之臣,深孚皇恩,敢不竭力相报?臣不才,愿为陛下举荐贤者……”说罢,便引出身后二人。

两人一前一后,似是按序齿排列。当前一人年逾四十,面有风霜,衣着朴素,却颇显精干。不待皇帝问询,他已自报家门:“草民叶李,拜见圣朝陛下。”

忽必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情也显得高深莫测:“前番相威行御史台于江南,奉旨访求隐逸,时人举荐先生,先生为何闻之遁逃,叫朕挂心久矣!”

他话语微微带着笑,又透着几分责备,几分揶揄,叶李仍跪叩于地,听闻此言,背脊立时绷得紧紧的,也不知皇帝究竟何意,只得请罪道:“先前臣囿于愚见,有负圣恩。幸而安童丞相来信相劝,‘士君子当隐见随时,其尚悉心,以报殊遇’(2)。臣始幡然省悟,奉诏而来。若有失礼处,还望陛下宽宥。”

这一番话,陈明了原因,表明了忠心,还顺带感谢了安童,所言十分得体。皇帝满意地点头,笑意愈深,目视安童,安童遂上前道:“先生在宋,曾以布衣之身伏阙上书,极言贾似道专权误国数事,乃至获罪于权奸,蒙冤流放;今日北上,还望先生持以初心,若朝政有失,百官不法,尽可直言匡正,补弊纠偏,方不负圣上知遇之恩。”

这一番话极为平常,有心人听来,却颇不自在,桑哥面色微恙,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抹掉情绪,附言道:“丞相说的是。若是朝廷早先访得叶先生,又怎会有阿合马、卢世荣之祸呢?”

桑哥微微笑着,神色自若,似乎全然忘记当初自己才是卢世荣的举荐之人。今日朝上他几番开口,都未得皇帝授意,皇帝却不以为意,是故意纵容,还是别有用意,我实难揣测。只是安童的忧虑时时挂我心头:桑哥上位,已显端倪。

叶李蒙其赏识,免不了又是一番谦辞。而后,皇帝又抚慰了几句,便于殿上赐座。叶李受宠若惊,几番推辞,皇帝皆不允,只得依命坐下来,在满堂目光之下,却是如坐针毡。

随同叶李一同入殿的南人,则一直在旁恭候,颔首立着,悄无声息,几乎被人遗忘。程钜夫未免焦虑,待叶李坐定,才忙忙举荐,皇帝已笑着开口:

“这位想必便是赵孟藡先生了……”

那人刚欲回应,听闻此言,如遭霜打,身子骤然一僵,话语也噎在喉中,程钜夫见此,一时也颇为难堪,正欲帮忙解释,那人已平静开口:“陛下误会了,某非为赵孟藡,乃其弟孟頫也。”

他仍是低眸,叫人看不清模样。可是一言即出,我心头也随之一震:赵孟藡虽不识得,赵孟頫其人我又怎会不知?这位书画双绝的大家,竟是在这样的境遇下,走进了蒙古皇帝的视野。我暗暗打量其侧影,回想他刚才话语,竟觉出几分凄凉:兄长拒绝入仕,他却应诏而来。兄弟两人行径迥异,世人对此,又将如何评判?

想必他自己心中已有了答案。

忽必烈微微一愣,沉默的一瞬,殿内无比尴尬。朝官都冷眼打量这个年轻的南人,目光不乏讥诮鄙夷。赵孟頫却依旧平静,将这目光一一坦然受了,静待皇帝问询。

“先生既为孟藡之弟,想必也是赵宋皇裔,不知是太.祖之后,还是太宗之后?”

忽必烈饶有兴致地发问,并无半分恶意,可还是让他再度陷入了窘境。昔日风光无限的皇裔,如今却要对异族皇帝俯首称臣,这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蒙陛下垂询,孟頫乃太.祖十一世孙,秦王德芳之后也。”

年轻人很快恢复了平静,缓缓开口,既无卑怯,也无自矜。话语落定,他亦随之抬眸,就在露出面容的一瞬,整个大殿都像被照亮了一般——皇帝完全怔住了。

仿佛是天地间最好的雨露养就,浑然不似世间人。其面如玉,其眸如星,骨清神秀,内蕴华采。那神情未免萧瑟,眼里也不乏困顿失落,却丝毫不显落魄,倒像是为尘世所累的逍遥谪仙了。

“先生好品貌,真乃神仙中人也!”忽必烈见之甚为欣喜,拊掌称赞,“神采焕然,不愧为帝王苗裔!”

程钜夫见皇帝欢喜,也不免附道,“松雪先生乃‘吴兴八俊’之首,才名极盛,臣几番造访延请,方为陛下致之。此等人物,足以光耀殿庭。”

程钜夫极言称赞,倒让赵孟頫一时无所适从,他面色微红,有点窘迫,却更显赤诚。皇帝更为欢喜,满心满眼打量了一番,嘴上啧啧称赞不停。

“陛下得揽英才,一时欣喜,便忘了赐座了,怎好让先生站着呢?”

安童一语,才提醒了皇帝。忽必烈笑着摇头,当即命近侍将赵孟頫引至座上,而其座位,却在叶李之上。

孟頫其人不过而立,而叶李年长于他,且不止十岁。他当即拒绝,推辞不敢坐,皇帝却不顾:“先生乃故宋宗室,远来奔波,原是朕慢待了。有何坐不得的?”

叶李闻言,也是谦和一笑:“子昂何不自安?”

他亲切地称其表字,尴尬的气氛又缓和了许多,赵孟頫推辞不得,只得欠身坐下:“后生失礼了。”

一个年轻后生初次面圣,便深得皇帝爱重,自然有人心怀不忿,御史中丞耶律某刚刚才被皇帝呵斥,此番却不长记性,悠悠上前,颇有些挑衅地开口:“先生与赵孟藡同出一族,兄长屡召不至,先生却一召即至,何也?”

此言虽然刺耳,说的却是实情,也是在场众人包括皇帝在内,想问而未说出口的话语。是以忽必烈虽然不悦,却未加斥责,只是静观赵孟頫如何应对。

他无声一叹,而后从座上起身,对着耶律某一揖:“兄长他心在山野,素怀渔樵之志;孟頫尘念未绝,自有庙堂之心。可怜家中困顿,老母、病妻、弱子无以养之,孟頫惭而为人。齐家不能,修身再好,又有何益?”

他话语坦诚,甚至不讳言家事,在场诸人不禁恻然,不忍再闻。耶律某却依旧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地追问:“先生以故宋后裔之身,事我大元皇帝,便不畏人言么?”

赵孟頫闻言一怔,脸上一片黯然,目光低徊,心里亦是刺痛,他沉默许久,才漠然回道:“时移世易,境随世迁。某虽祖上显赫,至今已成黄土;大朝草创之初,亦是起于朔漠。宋元兴替,盖天命也。某顺命而为,用事新朝,时运使然。纵世人訾议,又能奈何?唯有生受罢了。惟愿一身奉万民,惟愿陛下知我心,如此足矣。”

“好!”一言既罢,不待耶律某回应,忽必烈已拊掌称赞,“先生不拘于俗见,乃真正的旷达君子。既投身我朝,便无需顾虑,一心用事便可。但有人阻挠非议,朕为卿除之!”

皇帝如此推心置腹,赵孟頫还能说什么,当即下拜,待起身时,已双目含泪。耶律某见了,愈发愤然,也不顾皇帝脸色,冲撞道:“孟頫乃故宋宗室子,不宜使近左右。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岂能以一人喜好任性为之?”

他言辞凛凛,不畏天威,颇有几分慷慨的味道。他几番刁难,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当即勃然作色:“尔等竖子,何知朕心?朕今后必用孟頫!传朕旨意,御史中丞耶律某立即出御史台,毋过今日(3)!”

“陛下!陛下!”耶律某这才慌了,顾不得辩解,只是一个劲儿的请罪。经此一事,皇帝的态度是明明白白,朝臣全都袖手旁观,无一人上前说情。唯有赵孟頫犹豫再三,才上前劝阻,皇帝却怫然不顾:

“来人!将耶律某逐出去!”

待那个碍眼的面孔自眼前消失,皇帝才畅快地出了口气。他望着众臣,毅然开口:“自今日起,但有人敢阻挠朕意,为难孟頫,与其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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