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并未出声,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锦澜心里迟疑了下,迈着小碎莲步缓缓上前。
陈氏拉着她挨在身旁坐下,仔细端详了两眼,捋了旅她缀着明珠,垂在耳边的发丝,叹声道:“你们这些姐妹们,唯独玉儿住在京城,虽说也时常来陪我这老婆子,可到底不像当年未分家那般亲密。今儿个你不愿同其他姐妹一样穿上我准备的衣裳,可见兰堂对当年之事,还是无法释怀。”
锦澜原本想着,若是老祖宗问起衣裳的事,就按照设想好的那般答话,可听到老祖宗提及“当年之事”,“兰堂”“释怀”等字眼,心里猛地漏跳了一拍,顿时记起了兰堂和本家的关系,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融洽。
当年老太爷能当着众人的便驳了老祖宗的面子,更不怕得罪老祖宗,将表礼拒之门外,种种迹象足以见得,两家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难道,当年本家和兰堂间曾发生过什么?且听着老祖宗的语气,怕是误以为自己这一举动,是受了兰堂长辈的嘱咐。
转瞬间,心思百转千回,她嘴里却是乖巧的道:“澜儿年幼,并不知晓老祖宗所说之事,原本一早起身,澜儿梳洗后是打算换上老祖宗赏下的衣裳,可打开箱笼时,瞧见了祖母和母亲为老祖宗寿宴精心备下的衣物首饰,心里便想着,这身虽比不上老祖宗所赐,可到底也是祖母和母亲的一番心意,澜儿穿上,也好给老祖宗带来祖母和母亲的敬贺。”
她说罢怯怯的抬眼看着陈氏,“老祖宗若是要怪,便怪澜儿自作主张吧,无论是骂还是罚,澜儿都认了,只求老祖宗别气坏了身子。”
当年的事,她确实不知,即便在前世,也没有丝毫印象,老祖宗故意这般半遮半掩的,是想借此打探她进府后这一系列举动到底是她自作主张,还是事先得了旁人的吩咐。若是她急于求成,胡乱应了老祖宗的话,只怕立即就会露出马脚。而矢口否认,反而能让老祖宗惊疑不定。
只要老祖宗心里拿不准,她便有脱身的机会!
果然,陈氏脸上没有一丝怒意,反而带着点点惆怅和惋惜,良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罢了,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是我这个老婆子瞎操心,你看起来就是个有福气的,将来”
听着老祖宗意味深长的话,锦澜呼吸一窒,似害羞一般垂下小脸,掩去轻颤的眸光。
看来,老祖宗是不会轻易放手啊!
陈氏见她一副小女儿家娇羞的摸样,不由将她搂入怀,呵呵的笑着打趣了几句,正准备继续试探,却见吴嬷嬷撩起帘子进来。
“老祖宗。”吴嬷嬷快步走到陈氏身前行了礼,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抬睑飞快地睃了锦澜一眼,脸色十分难看。
陈氏轻轻拍了拍锦澜的后背心,和蔼的道:“好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晌午后堂伯母怕是忙不过来,还得你们帮着照看着些。不过,事儿也不多,你就权当和京里的姑娘们认认脸吧。”
锦澜见吴嬷嬷这般摸样,猜想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当下便起身给老祖宗屈了屈膝,“澜儿谨记老祖宗吩咐。”
吴嬷嬷一直留意着锦澜,直到她掀了门帘出去,才凑到陈氏耳旁小声的嘀咕着。
虽说吴嬷嬷声音小,可锦澜跨过门槛石故意顿了顿脚,加上落下帘子的手放缓了劲儿,侧耳凝神,倒也能听到“来人”“信儿”“不让”几句零星的话儿,再多,就听不到了。
随着门帘彻底落下,锦澜才发觉身后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外头的寒风一吹,便觉得刺骨的冰凉,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挽菊和碧荷原本和其他姑娘的贴身丫鬟一样,被请到偏厅候着,直到有人来喊,说是姑娘们准备回去时,才一起到廊下候着,可别的姑娘都走了,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自家姑娘出来,心里不由暗暗着急,可又别无他法,只能在外头等着。
两人呢守了一会儿,便见吴嬷嬷匆匆进屋,紧接着又见锦澜出来,这会儿看到她打颤,赶紧将手上的莲青添花番丝鹤氅给她披上。
“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挽菊见锦澜脸色有些不好,又想着方才她被老祖宗单独留在屋里,便紧张的问道。
锦澜摇了摇头,示意她此处不宜说话,便坐上暖轿回藕香榭。
一路上,暖轿轻晃,到让她生出一丝困倦,可心里一直记挂着老祖宗所说的“那件事”,反倒有些阖不上眼。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轿子一顿,稳稳的落了下来,藕香榭到了。
挽菊忙撩起轿帘,碧荷伸手搀扶,只是锦澜还未来得及下轿,尚嬷嬷已经闻声从屋里迎出来,眉目间隐隐带着焦灼,直盯着锦澜上下打量。
尚嬷嬷这番神色变化,自然全都落在锦澜眼,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感动。自从在徐州,尚嬷嬷舍身护她周全后,她虽未将这位命运坎坷女子视为和唐嬷嬷一样亲昵,可也是真心诚意待之,如今见尚嬷嬷担心,忙绽出一抹笑容,脆生道:“嬷嬷,燕窝羹熬好了么?”
这是她昨夜里和尚嬷嬷商量好的暗语,若是平安无事,便以燕窝为号,若是出了意外,则是枣泥山药糕。
听到锦澜这么一问,她才缓缓的松了口气,“早就熬好了,还在炉子上热着呢,姑娘先进屋,奴婢这就去给姑娘端来。”
锦澜笑着点点头,尚嬷嬷的意思是藕香榭一切平安,并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打发了抬暖轿的婆子们,主仆四人进了屋,尚嬷嬷走在最后,一进屋就将门合上。
三人待伺候了锦澜净脸净手,更衣上炕,正准备说话,却听见外头传来丫鬟的呼声,“锦玉姑娘来了。”
众人不由一愣,各自相觎了眼,便赶紧上前开门。
“玉姐姐,你怎么来了?”锦澜轻笑着将她迎到暖炕上坐着,又喊碧荷赶紧沏茶。
“我来瞧瞧你。”叶锦玉笑意盈盈,她今儿也是盛装打扮,一袭桃红刻丝双窠云雁宫装,螓首蛾眉,仰抚云髻,带着一顶精致的海棠修翅青鸾冠,举手抬足间佩环叮当,真真是华贵至极。
锦澜心里自是清楚的,叶锦玉这会儿紧巴巴的上门,怕是想看看她有无在叶锦嫣那儿受委屈。想了想,便笑道:“玉姐姐放心,我好着呢。”
叶锦玉端起碧荷奉上来的茶盏,轻轻拂了拂面上的茶叶,啜了一口,道:“我瞧你面色仍是不大好,一早起来怕是累着了,趁着现在有空闲,赶紧歇息一会儿等到了晚上。不然晚上可有得你受得。”
老祖宗的大寿,她自懂事起,几乎年年都参与,其的滋味,还真不好形容,“晚上的大宴,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上都收了帖,堂伯母自然是要顾着外头,便把凝香园收拾出来,让各家的姑娘们坐一块儿,到时候少不了大家作陪。”
锦澜愣了下,她原以为刚才老祖宗那番只是客套话,毕竟这里是本家的府邸,即便要招待来客,也是叶锦嫣的事,再不济还有六姐姐和八妹妹搭把手,怎么也轮不到隔堂的女儿出头才对。
“好了,我也不扰着你歇息了,动身的时候,我让槿千来喊你。”叶锦玉把话带到,也就不再久留,放下茶盏便起身告辞。
锦澜自然是起身相送。
待叶锦玉走后,主仆四人才重新关起门,小声的说着各自探听到的消息。
只是本家的下人们口风极为严谨,根本得不到什么好的线索,倒是锦澜寻思片刻,便向尚嬷嬷打听了老祖宗提到的,关于本家和兰堂恶交的“源头”。
可惜,尚嬷嬷对此也是一无所知,看来事情追朔的时间比尚嬷嬷跟在老祖宗身边的时间还要早。
商议了好一会儿,锦澜才倦怠的阖上眼,稍稍歇了一小会儿。
晌午的小宴是专门为叶氏一族的族人所备,虽丰盛却并不太热闹,毕竟这回来得姑娘少。也不知叶锦嫣去了哪儿,竟不在席间,因此锦澜这顿小宴倒是难得的享受了一番。
直到天色微微发暗,汝南侯府里挂满了明亮的大红宫灯,将整座府邸照的彷如白昼。夜风寒凉,却架不住来往的人群,无论内院还是外院,均喧闹如春。
陈氏笑容满面的坐在正厅的高座上,时不时有丫鬟扬声唱报“长平侯夫人到。”“定北侯太夫人到。”“安国公夫人到。”每一声便让陈氏脸上的笑容加深一分,这暗暗表示着,叶家在京城,仍由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锦澜等姑娘们安静的呆在碧纱橱里,透过垂下的纱帘观看着外头的情形,一会儿人来得差不多时,老祖宗会唤她们出去,这亦是一个露脸的机会,毕竟叶家里有不少姑娘已经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
正厅笑语晏晏,恭贺声时时响起,陈氏亦笑得眯了眼,不停的点头挥手。
随着丫鬟一声:“北静王妃到!”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一道窈窕的人影跨过门槛,缓缓进了屋。还未等来人开口说话,陈氏便瞥到了她身后跟着的人,神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