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盛这天前往繁花院拜访时,照例经过了院墙外那棵枫树。
依旧穿着不显露身份的紫色无纹水干,暗红色的衬里,手里提着一个竹篮。
树海象往常一样盘坐于树梢上。
但在和树海打招呼前,平原盛的眼神不由自主的会朝旁边看。
红色的宫墙虽然重新砌好了,大概是色料的成分与宋国的不同吧,还是很明显的看得出原本崩塌的那块痕迹。
一看见,平原盛就会忍不住想笑。
虽然没亲眼见到现场,但事后知道树海因为梦魇跌落至繁花院内,从而导致打坏了院墙的经过,也不耽误平原盛拿来取笑。
“你已经笑了半个月了,还要为这事笑多久?”树海不知何时起已站在他面前。
面色清冷,语带不悦。
“咳,”平原盛清清嗓子,“我没说话啊,也没笑啊。”
“切,你们这些贵族,就是这么虚伪。”树海转身自己朝繁花院大门走去。
“大概要等你自己不介意这件事为止吧。”平原盛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笑说了一句。
他赶快几步赶上树海:“喂,树海,我觉得你好像比以前更容易生气了哦。”
“我没有。”
“那或许是我以前与你交情不深吧,现在看来你和普通人一样嘛。”
“我和你有什么交情!”
“这样的树海,才可爱啊。”
“不要碰我!”
见到真珠后,平原盛递上了篮子。
“这是今天的礼物。”
真珠将竹篮盖子打开,里面是盛得一嘟噜一嘟噜新鲜的葡萄。
以翠绿的葡萄叶为垫,葡萄每一颗都又大又紫,水灵灵的,仍带着些朝起的水雾,看上去便很诱人。
竹篮也是用新鲜的竹枝编织,花样精致,带着丝丝竹香,显出几分雅趣。
“诶,哪里来的葡萄?唐坊街市上好像没见人卖呢。”
平原盛回答道:“是我租住那家主人院中自己栽种的。”
那处宅邸,原是从宋人手中买的。原先的主家或许是思乡情怯,在院中种下了一棵从大宋带来的葡萄藤,迄今已有三、四十年的老藤,一到结果季节,依然是果实累累,颗颗甘甜,历任主人都很爱惜。
每年出产并不太多,主家除却送礼外,只留做自家吃,也没拿到市上贩卖。
因平原盛租下他家院子,因此送了一些给他。
“这个竹篮,也很精致好看吧。”平原盛嘿嘿笑着,语气听起来有些刻意。
“嗯,是不错。”真珠猜度他必是有事,故意不接着往下说,叫澄月将葡萄拿下去洗一盘送上来。
随后又故意东拉西扯,叫平原盛无插嘴之处,急得他手中扇子开了又收,收了又开。
最后只得苦笑道:“好啦,明知道我有事请你们帮忙,还故意戏弄我呀。”
真珠掩唇笑道:“我可不知,怎么,你有事么?怎么不早说。”
平原盛笑着叹口气,“我认输啦。”
“这个篮子,是我宅邸主人的侄女特意编织的,那些葡萄也是她精心选取最好的送来,务必要请精通解决怪谈事件的两位帮忙呢。”
宅邸主人的这位远亲侄女名叫沼子,原先也不住在本地,是几个月前与她外婆一起搬过来的。
据说她外婆原先就居住在这附近的渔村中,后来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如今眼见年老体衰,动了思乡的念头,便执意要搬回来居住。
她的两个儿子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最后只能让这个外孙女陪同她回来,同时也请托了老家这边的亲戚,方便照顾。
这位沼子姑娘曾经出入过几次平原盛租住的宅邸,所以相熟。
在听说了他遇到的几次怪谈事件后,一直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最近她突然变得忧心忡忡起来,终于忍不住向平原盛求助。
平原盛一来很少能狠心拒绝女性的请求,二来平常居住时也经常受到宅邸主人的照顾,因此无法拒绝。
“是她遇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不,是她的外婆。”
她的外婆木原纪江在他们那边也是位远近有名的人物。
今年已经是五十九岁的老迈之身。
幼时家世原本贫贱,后来被一位杂货商人看中娶为妻子。在商人早逝后,她不仅带大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支撑起了那家杂货屋。
人极聪明,靠自学学会了记账和算盘。
每天关铺后,她带着孩子,坐在帘幕后听伙计算账给她听。若有一丝错漏一听便知,说与某某页某行对不上,一验之下,
果然如此。
因此伙计们都很敬畏,不敢贪没。
而且看生意的眼光极准。
就这样,杂货屋不仅在她丈夫死后没垮,还越做越大,扩展到布料、食铺等生意。
如今她两个儿子每人手下好几家店铺,女儿嫁给富商,整个木原家生活富足。
不过因为她一直执掌家业,如今虽然退下来将生意交给儿子打理,但那说一不二的性格已经改不了了,孩子们敬畏她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因此,在她执意要搬回老家居住,也只能想办法让她住得舒服一点,没有人敢阻拦。
“我的外婆今年即将满六十岁,原本我们是希望她能留在家里,为她做一场盛大的法会祈福的,她却拒绝了,偏到一个人搬回博多这边居住。”沼子姑娘这样对平原盛说道。
“家人不放心,因此让我带着下人陪她老人家回来,方便照顾。”
最开始一个月也没什么异常。
大概在三个多月前,沼子发现外婆纪江有些不对劲。
白天总是打哈欠,吃过饭之后便说要回房休息。
沼子进过几次她的屋子,发现她都在床上睡觉。
或许是年纪大精力开始衰退的缘故吧,沼子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是有一天夜里,她看见外婆偷偷外出。
应该是已经过了午夜之时。
纪江披散着花白的头发,穿着白色用于法事的净衣,面上不带一点妆容,偷偷打开家中的后门,一个人出去。
沼子大惊,本来想追上去的,但纪江的脚步极快,而她平素被母亲关在深宅中娇养,很少走路,没走几步就没看见外婆的身影了。
她极害怕,又怕外婆是有什么秘事不能被人所知,也不敢叫人,只能回到宅邸中焦急的等待。
在鸡叫第一遍的时候,纪江又一个人回来了。
沼子守在窗边不敢睡觉过了一夜,见到外婆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天看见外婆的时候,因她积威甚重,也不敢询问,只能将这件事默默埋在心底。
到了第二天晚上,沼子特意撑着没睡,一直守在窗边看着后门。
果然,到了子时,外婆又乘大家都睡觉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