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建中王府迎接贵宾,早早扫尘结彩。
孟绍濂昨日歇在了书房,上过早朝,回到内室更衣,准备御驾亲临建中王府。
各宫里随皇帝同行的妃嫔早早做了准备,此时都是焦急地等着。
文依用过早膳,也装扮起来。
刚刚扶正玫瑰金步摇,吴成奎就进来通传,说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准备起驾了,贵妃娘娘不去,帝后后面的仪驾便是娘娘的。
文依见吴成奎来报,担忧道:“呦,昨儿就听说太后不去,今儿南芝姐姐也不去了,人少了,我这……岂不是更显眼儿,没个人提点着我还真有点儿担心。”说罢望着茏平又道:“你随我去吧,诸事提点着,本宫还好些。”
茏平立即面色着慌,昨天让文依着绯红衣衫的建议被采纳,心中得意非常,正是给了皇后拿住文依僭越的机会,就算是文依推说自己不知,是掌事宫女的责任,也是要回宫以后到太后面前去分辨的,那谁还怕?
只是,自己本来不负责陪着文依出门儿,现在文依竟让自己跟着,这……万万不能去。便道:“娘娘,碧生和采葭都熟识宫中礼仪,都可陪着娘娘伺候,茏平……茏平……”
“采葭这小丫头昨儿吃多了鲜花饼,闹到半夜吐了才好,碧生一早就被借到贵妃娘娘那做祈福针线了。过些日子是贵妃娘娘生辰,说是急着赶针线呢。”青宁道。
文依扫了一眼青宁:“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不熟悉宫中礼仪,你随本宫去不是刚好,现在闹得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有。”说罢满脸不悦。
青宁吓得一声不敢吭,众人也都不敢说话。
文依转而道:“少不得要你随本宫了。”说着便起身,手自然伸向茏平,茏平虽不情愿,不得已硬着头皮接住,文依便携了茏平的手,上了车,马车一路向建中王府行来。
一路上不闻繁华之声,行不多时,车马停了下来。
王府平日里正门并不常开,今日接驾,自是不同,朱门大开,卫列两班,孟绍泠同一盛装男子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文依从车窗见帝后下车,绍泠与盛装男子拜倒迎接,皇帝道过平身,脸上已含笑,四人一同向内走去。
就有内监请文依下车,身后便是陆芙甄带了语珮,杨月盈带着瑞皇子,还有就是也有些宠爱的李美人。
陆芙甄笑意盈盈,抬眼看文依不由得一愣,忙凑近慌道:“你为何今日穿了如此颜色的衣服?这……”
文依似是不解:“怎么了?不好看吗?”说罢脸色微红。
杨月盈忙走上来道:“姐姐可来得及换一身,臣妾车上倒是备了,就是……姐姐不嫌弃才好。”
“穿你的不好,位份不符,我车上有,你速速换了。”陆芙甄急道。
“几位娘娘进府内叙话吧,这是大街上,不可久站。”就有内监见嫔妃未曾进入,出来请。
文依看起来尚是不解陆芙甄和杨月盈所谓,见内监来请,便有些紧张,忙扶着茏平,随着帝后之驾走入王府。
果然如孟绍濂所说,建中王府极大,规格宏伟,花草繁盛,只是文依留意,并未见那日孟绍泠带自己来过的草场。
一行人来到王府厅上,见一应摆设具是奢华,大方得体,颇有皇族气派。
孟绍泠便与盛装男子恭迎帝后上座。
孟绍濂一身明黄九龙袍,深紫色缠金腰带,洒脱落座,气象万千,身边皇后正红刺凤华锦衣,因天气有些热,便以百花蝉翼纱罩着,头上一色赤金,加之文乔貌可倾城,端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待二人坐好,文乔环视四周,看文依时面色顿时一沉,显是非常吃惊,张口便要说话,忽一眼瞥见竟是茏平随文依前来,不禁更是恼怒。
文依只当不觉,颔首施礼。
绍濂见自己打扮也是微微吃惊,向文乔挥手,文乔凑过来,绍濂满脸不悦,当着使臣又不好发作,只在文乔耳边耳语了几句,说到最后,面色已有几分严厉。
文依余光观察,见文乔面色难看,一阵阵青白。
孟绍泠见文依果然也来了,便趁着大家不注意,走过来道:“你穿成这样……竟也蛮好看的。”说罢一笑而去。
文依先是一愣,随即也是一笑,便归座了。
想来大理贡琛王子已于昨日皇宫见过皇后了,所以今日给帝后见礼显得熟惯。孟绍濂便将文依及其他妃嫔一一介绍给贡琛,两方依次见过礼。
文依略略打量贡琛,约在27、8岁年纪,深眉鹰眼,颇有男子气概,盛装繁复,威风凛凛。听闻他是带了妹妹来的,此时却不见贡嫣在前。
依次见过之后,孟绍泠便传了一班府上歌舞,表演起来。
文依见自己的桌几之上摆着一盆茶花,粉红交错,显是大理的名贵茶花,只是看久了有些许乱眼,文依便低头喝茶。
一时歌舞闭,贡琛着人送上一只笼子,笼外罩着青布。
“王子,这是何物?”孟绍濂见贡琛满脸得意,笑道。
“陛下,此是我大理王宫之中吉鸟,名“金睛”,父王特别嘱咐献于吾皇,为皇族宗室增添吉祥。”
孟绍濂听闻面露喜色,忙命揭开青布。
贡琛走上前,亲自解开布扣,请孟绍濂及众人观看。
这一看,所有人都变了色。
孟绍濂本来脸上仍有笑容,此时挡不住已慢慢沉了下来。
笼中赤色毛羽的“金睛”倒在笼子的角落里,死了个透彻,毛羽飞呛,说不出的丑陋。
“这……这……”贡琛忙跪了下来,“陛下,今日晨起,贡琛还给“金睛”喂食,它还是健壮异常,神采奕奕。这……“
孟绍濂皓目深邃,看不出半点情绪,半日无语,手中青金串子历历转动。
贡琛的额上已经渗出薄汗。
“无妨,想来是不适应大陈燥热的气候。”孟绍濂道,“坐吧。”
贡琛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叩谢圣恩后归座。
一时笼子被撤了下去,歌舞又起,只是这一番变故让众人难免心惊,哪里还有心观赏歌舞,气氛便有些尴尬。
文依捡了一颗浸在冰碗里带叶子的荔枝,拿在手中玩儿,抬头正见孟绍泠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目光顺向厅外。
文依会意,便对孟绍濂道:“皇上,臣妾出去一下。”
孟绍濂点头。
文依便带着茏平走出殿外,园中郁郁葱葱之色立时呈现,不觉让人心旷神怡。
“娘娘可是要去厕轩?”茏平问。
“是。不知在何地?”文依道。
茏平回身,见早有建中王府的丫鬟随上指引。
“你去车上娶了我的芙蓉环鬓来,这个步摇坠得我难受。”文依皱眉对茏平道。
“是。我送了娘娘去厕轩,再去拿。”茏平道。
“有她们尽可以了,你啊,还怕人家伺候得不好吗?”文依似是颇为宠信地一笑。
茏平忙点头道:“那奴婢快去快回,娘娘当心。”
“嗯,去吧。”文依笑道,回身扶着小丫鬟向后院走去。
一路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文依问丫头道:“刚刚经过一处独立所在,难道不是厕轩?”
“娘娘是贵客,自然特别预备的。”一个圆脸丫头道。
“嗯。”文依也不再多问。
果然,不多时,便见到孟绍泠笑着走来,道:“见过衿妃娘娘。娘娘出来走走……小王府邸如何?”
“王爷有礼。王府天家贵气,巍峨绮丽。”文依揖下。
“席上果鲜还合口味吗?歌舞怎么样?”绍泠笑问。
“王爷有心了,很好。”文依道。
“听闻衿妃娘娘乃是先帝朝中礼部侍郎之女?与皇后是亲姐妹?”绍泠道。
“正是。”文依稳声道。
“那小王算是找对人了,顾大小姐可认得这个?”绍泠说罢从腰间摘下一只玉佩,递给文依。
文依低头退后两步。
孟绍泠一笑,伸手递给了身边随侍的侍女,侍女便捧了过来。
文依细观,心中不禁一动。
日光之下,手中灵扣麒麟佩,柔光四射,碧水潮声,正是最上乘的和田碧玉。
文依刚要出声,忽转念一想,这和田碧玉虽难得,但是并不难认,孟绍泠为何要拿它问着自己。
低头再看,以手转动麒麟背上灵扣,三转之下,竟显出一方梨花宣纸片来。文依忙将纸片掩好。复将玉麒麟递予丫头,笑对绍泠道:“和田墨玉,墨华天成,余杭木薪道人雕工,当真精美非常,正是王爷才当得起。”
绍泠将玉佩复挂在腰上,道:“他们送本王的,我还当是假的,给娘娘看看,本王就放心了。”说罢一笑。
文依心道:孟王爷,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东西给你,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是什么,再说,谁还能拿假的给你?
不说文依心下哭笑不得,且说绍泠笑道:“娘娘不喜欢你的掌事宫女?”
文依秀眉一颦,道:“王爷这话本宫不解,王爷从处看出的?怕是王爷的臆断罢了,茏平是曾在皇后宫中服侍的人,得力得紧。”
“哦……”孟绍泠了然点头道,“怪不得。”说罢也不辞文依,自顾自转身走了。
文依知绍泠已知底里,只是对这建中王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往回走。
茏平拿回环鬓,正见文依往回走,便迎上来,于僻静处替文依换下步摇,拢好环鬓,两人归置殿中。
刚坐下,孟绍濂便问道:“怎么出去走了一圈脸色这样苍白?”
文依有些恍惚,抬头见皇帝关切目光投来。
文乔也问:“脸色是不大好。”说罢,目光扫过立在身后的茏平。
“劳皇上皇后费心,文依不过是刚才贪玩儿,想去捉一只蝴蝶,不小心滑了一下,吓了自己一跳。”文依道,说罢脸色微红。
陆芙甄和端婕妤都是噗嗤一笑,孟绍濂忍笑道:“扭着脚没有?绍泠府上的大夫不比宫里的差。”
“回皇上,没有伤着,不必劳烦。”文依道。
孟绍濂点头,不做他语了。
时值午时,便有建中厨上送来午宴御膳,道道皆是精烹细煮,且多以鲜花相佐,细观竟多是比着大理食味做的,新巧非常。
语珮少见菜中带着这么多的花草,喜得咯咯直笑,拿起一朵水蓝色小花,向瑞皇子头上插去。
瑞皇子生得虎头虎脑,骤一戴上花,自己也觉得好玩,口中喃喃道:“瑞瑞……好……看。”惹得一众人笑个不住,一时刚才的尴尬也都算是被遮掩了过去。
文依面上虽然笑着,心中不觉有些虚浮,刚刚被自己撕碎的梨花宣纸上是葛庭代寒池写的信笺:臂伤,庭代写,我安,勿念。
寒池受伤了……
为什么会受伤,只有手臂吗?重到写不了字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伤?文依心中不断重复,目光寻到绍泠,他却浑然不觉,文依亦不敢频繁相顾,只得忍耐。
欢笑中,忽闻环佩叮当,众人不禁向门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