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白大侠举重若轻,双锏客就是捻轻若重了,那日,我无意中碰了许掌柜的算盘,一粒算盘珠掉了下来。”文依说罢捡起一颗,轻轻一捻便碎成了小块,“我起初以为就是一颗木珠因为年久糟了,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些算盘珠颗颗均是裂纹密布。一般木头裂开是不规则的,这个却极规则。想是常年为内力所震动,而且这内力已然操控自如。你们瞧,我略一用力,木珠便碎了,可掌柜的用了这么久,日日用,时时用,却仍完好……”
“这是我做不到的。”白庆慢道。
“我不懂。”青宁茫然道。
“裂而碎易,裂而不碎就难了……”白庆笑着说。
“一如人生,但求裂而不碎吧……”许沉端起酒杯,“许沉敬老板。”
文依微醺,眼眸有些惺忪,低头间似有泪光,抬起头却目光清澈:“谢许大侠。”杯中酒一饮而尽。
“即使内力如此,老板又怎知我就是双锏客?”许沉道转言道。
文依微笑。
“又是葛庭这个家伙。”白庆首先反应过来了。
许沉也笑了,大家都笑了……。
“也就是说你们早就江湖成名了,咱们开的又是酒楼,来往江湖人士也不少,怎么认不出你们?”青宁问道。
“自然是有人认出的,不打紧,白庆年少成名,还没来得及有仇家,除了那个富商。”许沉笑道,“我虽行走江湖,但是不逐名利,亦没有仇家,认出便认出吧。”
“可现在……”文依倒了一杯酒,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啊?老板说什么?”白庆和青宁正在互相取笑,没听清文依说话,转过头来问。
“说了不如不说。”许沉道。“留下不若一走……”说罢,继续饮酒。
月已上柳梢……柳林镇一片静谧。
是夜……七凰楼彻夜通明,欢声笑语不断……仿佛人生聚散只在一朝一夕,有道不尽的话语,诉不尽的前尘往事。
而天色终是渐明……
文依将自己的披肩搭在沉沉睡去的青宁身上。独自收拾着桌上的杯盘。
地上的碎珠几乎成粉,托盘已经被白庆掰得成了柴火,文依静静地把它们填进了后厨的灶里,火光映红了文依的脸。
天已亮,文依推开大门,和暖的春日气息扑面。
“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许沉的话犹在耳边:“老夫浪迹江湖30余载,唯有在七凰楼的时光是我平生最宁静安逸的,我与寒池忘年相交,这许多年为他看顾七凰楼乃心甘情愿,我想白庆也是。我虽不知寒池为何忽然舍你而去,也不知这位孟公子是何方神圣,但是老夫知道,这其中必有你们不能言之事,我们是该走了,那日寒池送来身契,我就知道,寒池在让我们离开。我们哪里来的身契?”
“怪文依愚钝,刚刚也才明白寒池之意,既然许大侠知道寒池的意思,为何不走,如今怕是有些晚,你可知孟公子……。”望着已经醉了的白庆和青宁,文依伤神道。
许沉摇头,微笑道:“老板已尽全力,贵客既然临门,哪里容得主人准备?寒池和老板固然有你们的道理,许某也有许某的坚持。好在即便如今,我和白庆也不知你和寒池要我们离开的真正原因,也不知道孟公子何许人也,不知便不怕,纵是逃,心中也是自在的。至于我们能走多远,那就看老天了。”许沉笑得轻松,向文依抱拳道:“老夫出身草莽,能得寒池与文依为友,此生又有何憾?”
“没有遗憾,是平生之幸。”本来睡着的白庆,起身道。
今晨……
风卷过长巷,一去无影……
文依望着石板路上偶尔已经露出头的青草,一字一句轻声道:“若来日再得相见,请与文依把酒东篱,由日升日落,且不醉不归……”
青宁伸了个懒腰,喝多了酒有些晕乎乎的,看见文依一个人站在门前,便拿了身上的披肩,为文依披上。文依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青宁,我送你去寒池那里可好?”文依问了很多次,却仍不死心。
青宁摇头。
门外依然有几个年轻人走过,步伐英挺,文依回身走进来。青宁跟着她:“文依姐,我们出去走走吧,去看看云坨河。”
“好。”文依笑,青宁也笑了。
主仆两人关了店面,走在大街上,柳林镇子不大,三横四纵的街道,走不多久就能看到周围的田地,正是春花烂漫,十分明丽动人。几个赶路的人三三两两,许是春光怡然,路边美景醉人,行人纷纷驻足。文依和青宁走着,有意无意听着人们议论着什么。
“你看告示了吗?许大庄主拜了六十万禁军统领。”
“怎么没看见,这样的大事还能不知道?一早上我就看见那皇榜了,明晃晃的,看得我直发晕!”
“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个皇榜就晕了,这要是真像许庄主一样去面见皇帝老儿,你还尿了裤子呢。”
“要不说你愚钝,什么皇帝老儿,当今圣上可是年轻得很。”
“虽说年轻,可真是慧眼啊,想咱们洛阳城多大的地界啊,那许大庄主的名号可是尽人皆知,慢说武功出神入化,为人更是侠义重情。”
“说的就像你见过许庄主一样。”
“怎么没见过?”
“你说来听听,许庄主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要说许庄主,那是四方脸面,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要说年纪,也就40上下,对40上下。”
“说你瞎吹!还40上下,许庄主不过20刚过……嘁……”
大家一哄而散,纷纷嘲笑着那人。
“你说什么?谁拜了什么?”青宁不顾愣住的顾文依,拉住刚才说看到皇榜的人问道。
“小姑娘,怪不得你不知道,咱们中原第一大帮派云衔山庄许大庄主啊,六十万禁军统领,皇帝钦点啊!这哪里是你能知道的?还是听我和你讲讲,我可是见过许庄主的。”那人道。
青宁还哪里听他再讲,回头看顾文依,顾文依显然还在震惊当中,没有回过神。
“你这小姑娘,怎么不听我讲了。”那人仍然絮叨个不停,“不信你看,这些人们,就是赶去观礼的,今日正午,在云衔山庄门前披彩,明日正午洛阳东宫神武门前皇帝要亲自册封呢。跟你说了也不懂,我赶着去观礼了。”那人说着,头也不回就走了。
一盏茶功夫,文依和青宁已经来到了柳林镇府衙门前,皇榜张贴处就在府衙门口。果然这里已经人头攒动。人们都在纷纷议论这件洛阳城的大事。洛阳为陈国东都,时有官员选任的昭告,并不稀奇,柳林镇子虽属洛阳,但是距洛阳城还很远,骑马也需要一日才到,且民风淳朴,多年来虽近繁华之地,真正为官的人却不多,出了这件大事,人们不免纷纷奔走相告。更有人打点行装,准备出发去洛阳观礼。
文依盯着皇榜,想要用力认清楚,却不知自己幼承名师,七年来深入简出更是只与书为伴,读起字来竟这般困难。读了一遍又一遍,似不能理解一般。
“青宁,你告诉我,皇榜说了什么?”文依失神道。
“文依姐,你没看错。”青宁挽住文依,“是庄主,皇上钦点,兵拜六十万禁军统领,今日正午披彩,明日至洛阳授印,三日后启程,前往长安上任,后随礼部……出使那木措赫。”
“是他……怎么会是他,皇上说的重要的事……怎会?”文依不断低声。
“文依姐,你怎么了?”青宁见文依面色惶恐,忙扶住,周围人已经投来疑惑的目光。
青宁忙拉着文依低头,匆匆躲开人群,走进旁边的小巷子里,文依感觉自己站不住了,用身体靠着清冷的石墙。
“青宁,我要见寒池,我要见他。”文依抬头道。几日来种种事件,电光火石般在头脑中串联开来,文依心惊不已。
青宁摇头嘘声,小巷外,几个青年人走过。
“我要见他,青宁。”文依道。
青宁面露焦急,却一时毫无办法,她们显然已经被孟绍濂派来保护的人紧紧跟随了:“文依姐,怎么会这样?庄主一向淡泊名利,从不爱与官府人来往。哦……我知道了,庄主不娶你而娶孙小姐肯定和拜官有关。我说庄主不是这样无情意的人。”青宁犹自串联这几日的事件。
文依亦在猜测,只是没有早早联想孟绍濂的忽然到访与寒池有关。现在想来,从寒池迎娶孙梦昭,到送身契暗示许沉白庆青宁离开,再到如今寒池受封。文依不敢想,这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竟在眼前分明起来。
文依望着天空,已经快要时至正午,就要到皇榜所彰披彩的时间了,披彩之后,寒池就要启程去洛阳,即便自己也会随孟绍濂前往洛阳,可哪里还能有机会见到呢?就算再见到……也是不能再有只字片语了吧?文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越是勉力却愈加慌乱。巷口,侍卫们已经驻足,虽然不敢盯着她们看,却站着不动了。
文依看了一眼几个侍卫……
“青宁,我们回七凰楼。”文依拉起青宁,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