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天牢的地上, 寒池慢慢地调息,疼痛总是毫无征兆地潜来,原来, 思念竟是这样的频繁。
有牢头拿着钥匙从牢房那头走来的声响, 哗哗拉拉, 逐渐靠近。
“早饭。”照例是冰凉的面片从缝里塞进来, 牢头会汉话。
寒池没有动。
“吃吧, 你这几天出不去,不吃饿死了,我可担待不起。”牢头说罢去给郑星送吃的。
“啊?这……这小丫头怎么不见了?”牢头拉着打开的锁, “快来人啊!快来人……犯人,犯人跑了。”
典狱官气急败坏地看着仍在调息的许寒池, 半天了, 派出去搜索的人一无所获。
“带我去见你们王主。”寒池睁开眼睛道。
“许大庄主, 没有王爷的命令,谁敢放你出来?”牢头把典狱官的话翻译给许寒池, “再说了,你刺伤了王主,王主现在命悬一线,还没醒过来,见了也没用, 不如您告诉我们这个姑娘去哪里了, 咱们再商量别的。”
寒池不说话。
昨晚, 郑星一直在睡, 寒池不放心她一个人, 一直等到莫妃和莫臣来,便将那木王宫的情况了解了大概。达达里确实没有醒过来。
典狱官无法, 只得差人如实向达花报告。
中午时分,消息传回,众人皆惊——那木措赫第十代王主——达达里,已在午时,伤重不治。
伤重不治!许寒池猛然睁开眼睛。
这样的消息传来,自然没人再有心思追究郑星去了哪里,所有的焦点一时都集中在了这突如其来的国丧之上。
许寒池,亦成了真真正正刺杀那木措赫王主的刺客,而最主要的,他不止是许寒池,他还是大陈的使者。
出使那木措赫的队伍,全部被关押起来。
秋雨不停,除却如离主峰,整个以撒笼罩在阴雨之中,王宫内,素白一片。前一日,那木张灯结彩,树影披红,迎接着远道的来客,今一日已是举国齐哀,角落里仍有没扫尽的爆竹彩带,被王庭总管训斥的小宫女忙忙清扫着。
牧云,跪在大殿之上,哭了太久,现在反倒是平静了,她身边是同样羸弱不堪的罗雪柔,娇花似水,罗雪柔在四十的年纪,看起来仍是美得不可形容,两个人依偎着,泪眼婆娑。
那木宪王达花尔赤,一身素白,走了进来,跪倒在大殿之上,深邃的眼光中,有着不见底的思量,一拜而下,达达里的铁网木棺停在正前方。
“叔叔。”牧云叩首。
达花尔赤起身,扶起了牧云:“牧云,起来。”
“叔叔,叔叔要替牧云和母后报仇啊!”牧云失声痛哭。
达花尔赤目色凝重:“这……这还需要从长计议。”
牧云顿惊:“怎么?叔叔,你难道不想替父王报仇吗?”
达花皱眉道:“虽说那日比武,我几次见到许寒池目露杀气,每每回顾王座,但是,他终究是大陈使者,若将他处决,必定引起两国争端。大陈兵强马壮,幅员辽阔,友邻众多……这……”
“叔叔是怕了?”牧云脸色微寒。
“云儿,不要胡说。”说话的正是罗雪柔,说话间已走了过来。
罗雪柔泪光闪闪,达花平静无语。
“王爷,王主乍然离去,此时,只剩我与牧云,这朝中之事,暂时要有劳王爷了。”罗雪柔道。
“王后放心。”达花话语简短。
“至于,报仇之事……还请王爷不要怪牧云,她太小了,还不懂这里牵扯的厉害,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但是也知此事涉及甚广,就算是王爷力所不及,我们孤儿寡母亦是能够明白,还请王爷做主就好。”罗雪柔婉转道。
不知为何,达花眼中忽然精光一闪。
“母后,虽然女儿年纪小,也知道,此仇不共戴天。”牧云脸色绯红。
“侄女,据我所知,许寒池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路遇强人,正是被他们所救。”达花道。
“若不是这样,我还不会如此恨!”牧云咬牙道“这一□□诈的中原人!他们骗了牧云。”牧云说罢,倔强的脸上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牧云,如今王兄过世,按理……你就要继位我那木的王主了。”达花道。
牧云抹了一把脸:“叔叔,你知道吗?他们借救了牧云之情,问了很多那木朝中之事。”牧云脸色更红。
半晌,达花没有说话,脸色冰冷异常:“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罗雪柔想是被达花的脸色吓着了,忙走上前搂住牧云的肩膀:“孩子,你和大陈的人说了什么?”
牧云回头看着罗雪柔,忽地晃了一下肩,甩掉了罗雪柔的手。
罗雪柔吃了一惊。
“牧云!”达花尔赤语气严厉。
“他们相问朝政之事,我只当他们……只当他们是好人,便将近几年来,叔叔结交依仗江湖人士的事情和他们说了。”牧云道。
达花脸色沉静:“这有何妨?”
“牧云听说,许寒池在中原武林颇有威望。”牧云说罢,眼光直视着达花尔赤。
达花忽然笑道:“你觉得,是我勾结了许寒池?”
牧云继而道:“不然叔叔为何要约许寒池比试武功?又为何好生生的剑会忽然断裂?”
“不是,不是,牧云不要乱说,你王叔贵为宪王,怎会做这样的傻事?”罗雪柔道。
牧云面色愤恨,看着罗雪柔道:“母后出身中原,自然是不愿意两国交兵!”
罗雪柔被说得一愣。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牧云脸上,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王爷!王爷……”罗雪柔哭着抱住牧云。
“叔叔恼羞成怒吗?”牧云面色红肿,仍是半点惧色不露。
“我这一巴掌是打你对你母后不敬。”达花的声音浑厚而深远,“打你是非不分!”
“侄女看不出我哪里是非不分。”牧云毫不相让。
“你可记得当日比武,许寒池被压入网下之时,我说了什么?”达花道。
牧云低头略一思索:“叔叔那日说的是‘大陈出使官员蒋敷,许寒池乃是受大陈皇帝之命,特来刺杀我主,以谋我富饶西陲,使我世代子民为其奴役,此心天人共愤。’”牧云说着,已面露欣喜。
达花点头。
“这么说,叔叔是打算为父王报仇的?”牧云抹着眼泪道。
“王兄是你的父亲,亦是我唯一的兄长,此仇怎可不报?”达花面色忧伤,摸了摸牧云肿起的脸。
“叔叔……”牧云哭着扑在达花怀中,放声痛哭。
罗雪柔亦是不断拭泪,轻轻拍着牧云的背。
暮色深沉……
狗头锁又被重新铸死,寒池一直静静坐着……真气已在体内运行了整天,傍晚时分,将最后一缕真气导入丹田,觉得周身温暖,只是……寒池用手护住胸口,肋骨之上,怕是今日又多了几道伤,内力对‘刻骨’果然半分用处都没有。
从缝隙里抽出牢头塞进来的面片,寒池开始吃东西。
最多不过七日,达达里就要下葬了,待那时,自己的罪名就会被落定,是误伤,还是刺杀?是遣送回大陈,还是征得大陈皇帝的同意就地治罪?
是大事化小,还是……反。
与那木措赫相邻的除了大陈并无别的国家,七日内不会有别国使者到来治丧,所来的不过各国送来治丧的“鸿雁书”。寒池一边吃着面片,一边想。从罗敷岭到以撒,快马大约4天可到,如果猜得没错,4天左右就会有大批人马前来。
郑星不知怎样了,昨晚遇到莫妃,莫妃一直在摇头,说只有三分可救。
寒池不觉伤神。
走廊里,牢头送了水来。那木措赫特制的鹿皮壶,柔软又坚韧,能从缝隙里塞进来,牢头抬眼看了看寒池,目光有些躲闪。
寒池看在眼里,将水接了过来,拔开盖子,有清水的气息,颈上澜水烟骨却在沙沙作响。
没有月亮,昏暗的牢中,一灯如豆……
再次“醒来”时,寒池清楚地知道,自己离开了天牢,现在的所在,正是天牢的山脚下。四周一片漆黑,被铁链捆绑的手脚稍一动,便哗啦啦作响。
达花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你是中了我迷药醒来最快的人。如果你不是非要来破坏我的大事……也许咱们可以一起喝一杯。”
寒池摇头:“我没兴趣。“
“你的那两位兄弟……我很遗憾。”达花尔赤望着远处的山尖道,“不过……若是你肯相助于我,我倒是可以将杀害你兄弟的人交给许庄主。”
寒池拉了拉绑在手腕上的铁链,道:“王爷此话,为时已晚。”
“晚了?“达花转过头来看着寒池道。
寒池动了动脚腕:“嗯。”
“哦?你……不想为你的兄弟报仇?”达花疑惑道。
寒池道:“报完了。”
达花一惊。
“在下还顺便帮王爷清理了门户,帮那木措赫惩罚了私入圣山,为非作歹之徒。”寒池道。
达花的眼光眯成了一条线:“你……杀了毛老君?”
寒池点头:“就在昨晚。”
达花眼光骤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