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草木带露,一色水墨云衔格外清新。
皇帝仪仗已经就绪。
正厅上孟绍濂刚用过早膳,显然是酒醒了,很是神采奕奕,与一应陪同官员谈笑自若,寒池在列,只静立不语,寒塘无功名在身,由皇帝特许他以刚刚接任的云衔山庄庄主身份陪侍,恭敬地站着,时而答话。
青宁握着文依的手,见她脸色绯红,吐血后本来就没有痊愈,昨天深夜才回来,着了风寒,有些发热。
一大早青宁就把文依病了之事告诉了寒池,寒池请庄里医生来看,孟绍濂听闻便让御医来看。
王太医乃是宫中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普通医者打扮,方帽长衫,白髯一缕,慈眉善目。诊过脉象便对一旁的青宁道:“姑娘脉象虚浮凝涩,想是近日有郁结不化之忧恼,兼之破血内伤未愈,昨日又着了风寒,故发起热来,若是能化去心中郁结之事,且能药食无伤,静养半个月,有望就好了。可马上就要启程……怕是于病者不利。”
文依点头谢过,便让青宁送王太医。青宁随太医一起到正厅向孟绍濂禀报情况,然后自去取药。
思稼轩中,寒池面露担忧,文依微笑道:“不过是着了风寒,郁结是前些日子积下来的,你最清楚……过了昨晚就没有了。现在上路也无妨,你看我神气清爽的,病去如抽丝,慢慢的自然就会好了,而且一路有王太医照顾,比留在这里强了许多。”
寒池道:“肯定不能把你自己留在这里,不如请求皇上,许我陪你在云衔暂住几日,待你病好了,再赶往长安。”
“不好,皇榜上写得清清楚楚,加封后要即刻启程,你才上任,会招人非议的。”文依道。
“我一向不在乎这些。”寒池笑道。
“我知道,只是……我不愿你招人非议罢了。”文依道,声调渐次低沉下去。
寒池摸了摸文依的头:“总是想这么多。”
两人正说着话,见青宁已端了个小盒子进来,见他二人说笑,先是有些诧异,文依昨晚回来便沉沉睡去,并没有来得及也不方便和青宁说话,所以青宁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昨日闻得孙梦昭乃是寒塘之妻,又见此时寒池文依二人神色轻松,不由得也开心起来,说道:“孟公子……哦,不对,皇上说让问问文依姐能不能启程?若是不能,还要早做安排,若是能,时辰不早了。”
文依笑道:“有什么不能?皇上不是当着众人说得这话吧?没得让人觉得有多严重一样?”
“没别人,皇上正在内室看书,王太医先是报了病情,他出来以后,出来皇上就找我进去问的,没有旁人。”青宁道。
文依点头。
“那我去回了皇上,说文依姐可以启程了。”青宁道,说着便向外走。
“你几时成了皇上的传话人了?皇上不会请了许大人自己问吗?”文依笑道。
“这……你说的什么啊?不过是皇上见了我,让我问一句,哪里就成了传话的人,瞧你病的样子,还打趣我?”青宁脸上一阵霞红,急急道。
文依见青宁真的不好意思了,便道:“那好,有劳青宁姑娘再跑一趟吧,禀告皇上,我即刻可以起程。”
“我才不去呢!王太医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怎么服这丸药。你差遣别人去吧。”青宁说罢噘着嘴到桌边去拆解药盒了。
文依似是有些不舒服,低头抚了一下胸口。
寒池道:“还是我亲自去吧。”说罢,便向外走去。
“等等,寒池,我随你一同去。”文依道。
“你还要再休息一下,把药吃了。”寒池道。
“即刻就要启程了,我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这又让皇上怎么知道我可以起程呢?药不急,一会儿路上吃也是一样,反正我在路上也是要一直吃药的。你放心……”文依笑道,说着便起身来到寒池身边。
两人并肩出了思稼轩,没走几步就到了孟绍濂落脚的院落。
侍卫虽然不知文依身份,也知乃是贵客,且与寒池同行,便没有阻拦,两人一同进了院子。
云衔的家丁仆人均在院子外面伺候,此时院中随行官员肃穆站立两侧,偶有私语,见寒池来了,纷纷拱手,寒池只得一一应对。
文依自从进了院子只管自顾自迈步走向正厅,仿佛寒池与自己并不是一路的,或者只是随她来的。
及到了厅上,见皇上正与一众臣子谈笑,便微笑上前伏身道:“多谢……”
话刚出口,寒池步伐已至,急急说道:“皇上。”
“多谢皇上派许统领引王太医前来探病,臣妾身体无恙,即刻可以起程,莫要耽误了皇上回宫的时间,皇上有国家大事要操劳,不可为了臣妾的病耽误了,不然臣妾怎么好向太后与皇后交待?”文依抢在寒池话前恭敬道,低头揖下,余光里,只见寒池微微一个踉跄,文依自己何尝能站稳,虽然准备了千百遍,到了此刻,仍旧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只盼这一刻快过去。
孟绍濂想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看向寒池,只见寒池目光黯淡,脸上如霜冰冷。
终究是天子之资,虽然震惊,面上并未显出,点点头道:“起来吧,难得衿妃如此识大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此言一出,四众哗然,这两日来大家皆看到寒塘夫人—孙梦昭,姿容俏丽,美艳绝伦,却未见到寒池身边有何女子出现。今见文依素雅纯净,灵秀超然,随寒池正厅面圣,只道是统领夫人,却不知原来是当今圣上出巡新得的美人,皇帝御口亲封的“衿妃”娘娘。
文依起身,回身扶住青宁,青宁只觉文依扶住她的手冷得骇人,忙扶住,让她坐在了孟绍濂赐的座位上。
“既然一切就绪,皇上可否启程?”许久……寒池道,声音一如往常。
“启程吧。”孟绍濂郑重道。
寒池并未多言,更是一眼也没有再看文依,转身出去了。
因为孟绍濂早就吩咐路经镇县官员不准接驾,此一行是要尽看实在民情的,所以从柳林镇子到洛阳的三条路,并未通知当地官员帝驾要走哪条,所知者不过随行一众官员侍卫。
一应人便马浩浩荡荡奔了洛阳。一走便是3个时辰……
虽不是正礼,因为皇帝亲自为寒池披彩,荣耀万分,寒池已是被众人称一声“统领”,禁军统领不过三品官阶,但是手握京畿重地兵权,就连当朝大员也是以礼相待的。
此时最先开道的便是寒池,□□骑乘的是自己的“青尾”,这匹马是寒池17岁时恩师墨阳子所赠,只因此马浑身黑亮,只有马尾是青色的,墨阳子见它极是奇特,便送给了寒池。
“青尾”跟着寒池江湖行走多年,非常机灵擅奔,便如伙伴一般,每每都是寒池亲自挽袖刷洗喂料,别人沾不得半分,就连葛庭第一次凑近它,也被青尾赏了一尾巴,被众人笑话了一天。
寒池身后便是皇帝仪仗,九龙华盖车走在队伍正中,被侍卫围得密不透风,后面紧随的便是文依的翠羽锦纶车,高航此刻正在一边守卫,最后便是梦昭的紫瑰舒辕车,寒塘策马自然地走在梦昭车边。
梦昭时而探出头来,递出水或者手帕,显得十分恩爱……身后还有约50左右侍卫随行。
葛庭却在队伍最后,走得垂头丧气,一群人马所行不急,井然有序。
时值正午,人马接近了眼前一座不大的小镇,一眼望去不过横纵几条街道,格局和柳林镇有些像。
镇口木牌楼已旧,小镇的名字却是刚刚用朱砂漆过的,很是显眼,“三塘镇”。
事实上为了皇帝出巡安全,即使皇帝不准事先通知当地官员行程,随行官员也会安排最近的一条路途,以保皇帝能够快速到达守卫更为森严的洛阳。
午膳时间,早有随行内官到了事先预备好接驾的,镇上最好的酒楼——如意阁打点一切,却接到了孟绍濂一道让人冒汗的旨意:“仪仗停在镇子外面,安排随行人员膳食,请许统领随朕一起到镇上走走。”内官自是不敢不从,又担心皇帝安全,只得哭丧着脸去请示随行的内阁大学士曹维商曹大人。
曹维商一身文人打扮,水墨弹绫,竹扇一柄,40岁上下,举手投足颇为有度,听内官说罢笑道:“就尊皇上旨意,命许统领好生护驾便好。另外吩咐守卫便衣远远随行,如果皇上在哪里停了下来用膳,加强周围防护。”
曹维商科举出身,一届文人,官至宏图阁大学士,本管不着这事儿,可他为人机警,很得孟绍濂器重,每每出巡必带此人,一来随行官员属他官阶最高,二来为人机警受重用,所以一应为难事情内官都来找他商议。
内官听罢更是不解,但也只得吩咐下去。
寒池下马,来到帝驾之前,请孟绍濂下车。
两人迈步走过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