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以后,她再无睡意,焚桑漫无目的的在耸立的幽深大殿里穿梭,脑子里的画面杂乱的很…想象从未谋面的母亲,猜测过去的狐无诡和闻人铩羽,回忆起天庭的一切,想起还是狻猊的高傲自己,一切恍如隔世。
盘旋的楼梯靠窗处,落下一团白白的东西,下雪了?她用手去接,这是…狐狸毛?
她探出窗外,在这塔尖,盘踞着一个庞然大物,神色凉凉的望着塔下的景色。上去一看,果然是狐无诡,他现在是九尾妖兽的模样,毛茸茸的一大团,焚桑最喜欢兽类动物,看着亲近。起初犹犹豫豫,踌躇一会儿还是凑过去,靠在他前臂的位置。她靠近看,这巨兽身姿矫健,毛皮摸起来好舒手,焚桑忍不住又搓两下,真是一只威风凛凛又漂亮的巨兽。以前她特别想要一只这样的坐骑,师傅就是不让,说她过分喜爱会玩物尚志,她只有在麒麟凤凰玄武那里去蹭一蹭,说来也奇怪,多凶残高傲的神兽都喜欢和她亲近。
狐无诡忍无可忍的睥睨了焚桑一眼“臭小鬼,摸够了没。”
语气很差,焚桑难得没在心里诋毁他,仍是好脾气的说道“你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说完她拍了拍手边的酒缸,以前三哥心情不好的时候,焚桑也是陪他喝酒的。
狐无诡仰着尖尖的嘴,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高傲的睨了酒坛一眼,算是接受了。焚桑这才看见他雪色的皮毛下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她凑近仔细的看了起来。
“不必理会,过一晚就好了。”
“那怎么行?”她撕下衣袖,浸在酒里认真的擦拭起来,“知道对于你来说不打紧,我就给你清洗一下…血块凝结了,皮毛不好打理。”
“哼,你倒熟络这个。”大狐狸没琢磨那么多,只觉得她一下一下的摸着他,很舒服,便懒洋洋的哼哼起来。
“你是怎么和他闹起来的…白日里不是还好好的吗?”她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着,手下更是温柔仔细,都赶着兽类最舒服敏感的地方,有条理的抚摸着。
狐狸舒服的仰着头,眯着眼睛“谁叫他不识好歹…”
闻人铩羽和狐无诡,一个是现在魔族的大势力,一个是青丘的挂名世子爷,前者步步算计,搅合六界是非。后者放浪不羁,无心名与利,纨绔人生。不论从那个方面看,都是八杆子打不到一撇。但是这二者却有着几千年的交情。闻人铩羽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赌了他的身家性命救狐狸的命。狐狸也不惜和青丘老爷子翻脸,骗来罗刹石压制对闻人铩羽不利的靥姬。但是要说他们交情很深,两人却有再无法拉近的隔阂…
这次说起来,好像还是因为闻人烬染的事情,焚桑垂下眼来,细密的睫羽落下一片阴影,那个女人倒是洒脱,干净利落的死了,留下后世这么多沉沉浮浮。
“狐无诡,你还是不要再劝了…感情的事说不清楚的…他已经…”焚桑语气虽平,但是话出真心,她少有这样跟他交心的时候,这般正经的说话,真的没把狐无诡见外,她心高气傲,以往只当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的妖魔,打心底瞧不起也不想深交的,可是说到底,六界谁不是一样呢?
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疮痛。
大狐狸也听得出来,他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泫然“他以前不这样…”
狐无诡打小就生活在青丘的杀歇宫,周围的人都是九尾狐族,九尾族生性高贵淡漠,异常在意血缘的亲疏,按本家和宗家,嫡长子和庶子来严格分高低贵贱,等级严格。身居高位的青丘世子从出生那一刻便是万人瞩目,对狐狸们来说,与其称狐无诡是小世子,不如说九尾族,狐族,青丘,或者整个妖界,都给予希望的存在,期待着有人领导他们去争夺六界的主导权。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一把锋利的剑,是一个用来夺权的武器。小狐狸每天的生活作息很固定很单调,日复一日,他就这样在乏味,严苛,冷漠中一路走来。
直到他一直活到四百岁的时候,闻人铩羽出现了。
“刚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和我差不多年岁,我是第一次见外人,当时还挺吃惊,原来还有外族有胆子和能耐闯到青丘来。不打不相识,他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不忌惮我,总是一脸凶狠的样子,笑嘻嘻的时候嘴巴可以咧到耳根,一头红发乱蓬蓬的,上窜下跳的很是没规矩,每天都是自由逍遥的…”
回忆起过去,他整张脸都格外的柔和,琥珀眼里泛着光晕,有时候还会笑出声来。
山川,河流,森林,海洋。那时候的他们上天下地,无所不能,肆无忌惮。就像所有年少的孩童一样,他们对这个世界都着用之不竭的好奇。而与生具来的优越能力,让年纪轻轻的大魔后裔与青丘世子穿梭六界的之中,俯瞰整个风景。没有暗流与洪峰,也不懂世界两端的无极之道。更不会料到自己重要的人与事,会被这个看上去如此美好的世界毁的血肉模糊,也不会猜到如今面目全非的自己。
小魔头和小狐狸形影不离,闻人铩羽总是开口闭口总是我姐姐,我姐姐的。小狐狸虽然嘴上总说他没出息,心里却很是羡慕,闻人铩羽便把小狐狸带到她身边,带到魔界,小狐狸跟着这位美貌的大姐姐,学到不少东西。
魔人好战,且先天力量强大,所以早期的魔界幅员辽阔,况且魔族凶残,无法与他族共生,正是这样,世界失衡,后来六界开始了长达几百年的战争。仙界慢慢强大起来,仙界人界联手猛攻魔界,闻人烬染在魔族中脱颖而出,一步步成为魔族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首领,她带人攻到九霄,那场战争中他认识了神龙,不顾世俗眼光,二人结合。她竟改了猀一族的姓,取了一个普通的人间名字。为了神龙,她竟绝然的抛下了整个魔界。
闻人铩羽那段时候开始有些反常了,也改名换姓。不再袒胸露背的,学神仙一般穿的冠冕堂皇,也煞有介事参与魔界事物,可魔族暴虐,并不好凝聚,且有闻人烬染的光环在前,众魔一片混乱,猀一族内相互私斗,死伤惨重。年纪尚轻的闻人铩羽,并不能阻止事态的恶化,他只能和众魔一起期待闻人烬染的归来。可惜事态总是不如人愿,他等到的不止是姐姐的抛弃,还有她死亡的噩耗。
整个魔族陷入了巨大的浩劫之中。内忧外患,猀一族内部争权夺位,外有其他魔人忌惮他们的力量而疯狂捕杀。可是更坏的是混沌战争中,其他五界对魔界的摧残,闻人铩羽的处境可想而知。对那时候的闻人铩羽来说,这些都不足为惧,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
“她死了以后,闻人铩羽在混乱中消失了。我离开青丘整日无聊,便寻了个地方沉睡。一睡又是几百年,他忽然找到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们一如往常,还是为所欲为,喜欢什么就抢来,讨厌什么就毁掉。”
但是狐无诡知道他与以前不一样了,闻人铩羽不论做什么都有计划性,就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复杂起来。他的身边凭空多出许多人来,他们为他卖命,听他安排,六界的许些大人物背地里都与他来往,一张微笑的面孔,背里是千里万缕的阴谋和利益。
“闻人铩羽将自己包裹起来,你看不见他的肉体更看不见他的灵魂…他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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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的语调,三两句言语,这些过往却在他眼睛里凸显,淡淡的沧桑,淡淡的落寞,淡淡的失意,那片金色的波光水影,静静的摇曳,静静的映到观画人的心里。
焚桑摇摇头又点点头“很多事情是不可改变的,别强求。”
“你的意思是听天由命?”大狐狸像是听到怎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他不以为然的嗤笑道“要是我听天,那么现在我仍被困在杀歇宫内,要是我由命,那么我也不过是为权利卖命的亡徒之一。棋子想当棋手,棋手想赢,可赢了又如何?固有一死,何必拘泥在它物上,活着便是为了活的好,活的舒心。今朝有酒今朝醉,宁可天下大不韪。”
这一番话,颇有气魄。焚桑信了几百年仁义道德的道理,就在她的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放在现在,她自己都在质疑,根本没有去反驳别人的底气。普天之下,最残忍的事情,便是在信徒的面前毫不留情的推翻她的信仰,这比杀了她很痛苦。焚桑所有的情绪化作苦涩一笑,“行,这不着调的歪理,我暂且听一听。”她搭上他巨大的前爪,想安慰他,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她与这大狐狸相处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模样,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大狐狸,你放心,只要我不死,我当你一辈子的朋友。“
狐无诡看她一脸郑重,便觉得傻兮兮的好笑。忽然一爪过来,瞬间将焚桑翻过来,压在掌下。焚桑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原来大狐狸收起了利爪,只是用肉垫压着她,他把巨大的头凑过来,仔细的端详焚桑。一阵妖风四起,他幻化成人形,大狐狸就这么压着她,满头的青丝柔顺的垂落下来,细碎的头发搔的焚桑痒痒的,他望着焚桑露出一侧光洁的小臂,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剪秋般的水眸里摇曳生姿。
“你在…邀请我?”
这是…几个意思?
半晌,焚桑一脚狠狠踹过去,深深的翻了个白眼。还真是被他狐狸原形模样给欺骗了,外表再怎么可爱,内里还是这个荒淫无道的狐无诡。
“真是好心当驴肝肺,我还差个坐骑呢,你要不要考虑下?”
“你倒是有本事骑的动我…”
“能不能把衣服穿着说话!非礼勿视!你有没有点伦理道德?”
“你见过妖兽现出原形还穿衣服的?”
“你大爷的,别过来了!”
天边开始泛白,来魔界的第一天就这么平安喜乐的渡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