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帝盘腿而坐,一身黑色的衮冕使他看起来十分严肃,此时他正半眯着眼看着一旁的太子与瑞王,直到燕王进来,他才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
燕王双膝跪下,双手交叠于身前,在手背上磕了一头,态度万分恭谨,“儿臣见过父皇。”
宁远帝沉默,并没有让他免礼。
御辇外。
眼看帝王庙就在前方不远处,扫祭队伍随即停下,接下来的道路便是要步行进入。
阮萧下马,转身便往阮雾汐马车方向走去,他敲了车门,道:“雾汐,下来吧,已经到了。”
一张端庄美丽的脸从车内探出来,蛾眉曼睩,靡颜腻理,是京里难得一见的白净美人。在阮萧的搀扶下,阮雾汐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一身素白的衣裙在风中微微飘动,仙姿绰约,引得旁人一阵注目。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婢子上前欲为她撑伞,她亲自拿过伞柄,将伞搭在肩上,动作轻轻柔柔,怎么看都是优雅至极的。她目光流转,在人群中找到父亲所在,便笑着朝父亲的方向走去。
嬴略注视着忙碌的众人,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收紧起来,他往小姐的马车看去,见若安从车内下来,也瞥了一眼周围的情况,最终对他点头,离开了马车。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目光坚毅,翻身下马往阮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所有人都在为接下来的祭祀所忙碌,可是队伍中忽然传出一阵烈马的嘶叫声。众人一愣,纷纷抬眼环顾。
只见阮家的几匹马好像发了狂一样,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侍卫们根本来不及阻挡,那些马就已经脱离了掌控,在队伍里横冲直撞。原本严谨有序的扫祭队伍一下子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阮萧心惊,那些发狂的马里居然也包括了他的坐骑?不敢多想,即刻便下令道:“快拦住它们!”
阮子胥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见一匹马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他迅速的拉起阮雾汐朝旁边躲开,轻巧的避开了灾祸。
“啊!父亲,这是怎么回事?”阮雾汐惊叫,躲在阮子胥身后,看着四周乌烟瘴气,她也不敢随意走动。
“别吵!小心点!”
侍卫冲上前去拉住马匹的缰绳,可是牲畜无性,没几下便把他们甩了出去。烈马四处狂奔,不少文官和姑娘们都被吓得脸色青白。
“大家快散开!”
“离那些马远点!”
“到底是发什么事了?”队伍中不断有人发出叫喊,可是均没有得到回应,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是怎么引发的状况都没人看清。
嬴谨将雪苏塞入铁卫怀中,拿起随行的弓箭就要拔出拉弦发箭,忽然“嗖”的一声,一阵疾风从他肩上掠过,他正前方的一匹狂躁黑马赫然倒下!一支蓝色翎羽的利箭已经深深的刺穿了马腕!
嬴谨回头一看,就见晋王眸色厉然,骑在马上,手拉长弓,三支蓝色翎羽长箭已经快速的搭在弓弦之上,眸眼倏张,又是“嗖”的一下,三箭齐发!分别命中了马的唇部、喉部、肩臂部,而此刻,那匹马已是无法挣扎了。
嬴谨在心中稍稍惊讶,不想晋王竟有如此厉害的箭法。
“啊!小姐!”若安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将嬴谨的注意力转了过来,只见有三匹马齐齐朝一辆马车的方向冲了过去。嬴谨立即拉弓,赫然射中
了跑在最前面的红马,腕部穿透,红马赫然倒地。同旁的两匹马似是被这举动激怒了,即刻猛然的朝着那辆马车撞去!
嬴谨一惊,又匆匆拔箭,可是此时箭速再快也来不及了!他伴驾的位置本就离女儿的马车太远,那周遭的侍卫又在拦截其它马匹,独独剩下女儿的马车无人保护!
“砰”的一声!马车居然就这样被撞翻了!所有人发出惊呼!
“扇儿!”嬴谨手中的弓箭掉落,脑子里陡然一片空白。
魏珅麟神色微怔,只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马车内滚落出来。眼见那马蹄将要落在身影之上,他手下紧绷的弓弦一松,利箭已经飞了出去,深深扎入其中一匹马的眼睛。可是,还有另一匹马!
嬴略瞳孔倏张,蹭了的一下就冲了上去,死死拽住马的缰绳,烈马狂吼嘶叫,嬴略脚下如钉,剑眉紧绷,一瞬间力拔山河,在马蹄落在小姐身上的前一刻硬是死死把马的方向拽了回来!随后他快速拔出匕首,猛然扎在了马脖子上。
嬴谨吁了口气,头上的冷汗早已融入了雨水之中,幸好,幸好女儿没事。他愤恨的看向阮子胥,心道这都是阮子胥干的好事!
然阮子胥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自家的马匹突然发狂,可他思绪转得极快,很快便想到是有人要嫁祸于他。于是目光猛然看向嬴谨,却收得对方的瞪视,他也不禁庞然大怒,该恼怒的是他才对!他才是受害者!
不多时,黑骑铁卫便将疯马制服。
众人都吁了口气,目光又转到了马车残骸上,待看清了那少女的容貌,全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魏珅麟驾马来到佳人身前,俯头看着马下的女子,脑海中迅速划过无数张面孔,竟找不出一张能与之媲美的容颜!不得不说,嬴宝扇确实是长了一张难得罕见的美丽容颜。
此时她惊惶的蜷住身子,眼神有些怯怯的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晶莹的额角上淌下了一条浅淡的血丝,素颜苍白,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原本脸色就是如此,她浑身湿漉,模样分明是十分凄落的,却硬生出一股柔弱的美感。
她颤着手抚摸额角,触到一片不同于雨水的湿润液体,好像是感觉到了浓浓的痛意,她呜咽了一声,一件披风忽然披到了她的身上,她悄然抬头,入目的便是魏珅麟俊逸非凡的脸,于是又仓惶的低下头去。
然而此时,她藏在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揪住。
魏珅麟将手伸到她面前,她露出愕然的神色,眸光中带着浅浅的惧意,怯怯的瞧了他的脸。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发暗沉,雨水顺着他削尖的下巴滑落,周遭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可他深邃的眸光却依旧温如春水,那一抹淡雅的微笑,总会给人带来温暖的幻觉。
少女在心中冷笑,只要他愿意,他便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可是,自从她被他杀死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所谓温柔的三皇子,不过只是一张虚伪的面具罢了。
阮雾汐庞然大怒,她凝视着马车残骸上的男女,突然想起哥哥先前与她说过的话,原来那真不是笑话。这个嬴宝扇,确实是她的威胁!
雨水叮咚,不断冲刷着二人的脸庞,魏珅麟见她还在发呆,便轻笑一声,语气柔和道:“吓坏了?”
看着他如玉洁白的手,她眨了眨羽扇似的睫毛,最终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中。
双
掌合握的那一刻,二人感触各异。
魏珅麟眼神微漾,有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好像……似曾相识?
少女莞尔,前世她混沌的命运已经到此终止,全新的她将从此刻开始。
今日起,阮潮鸢所受过的一切苦难,就由她“嬴宝扇”,一一讨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晋王将宝扇县主扶起,可是没等她站稳,她便倒在了晋王怀里。
“宝扇!”魏珅麟将她拦腰抱起。
“头好痛……”宝扇把脸埋在他怀里道。
“还有哪里伤着了?”
“没、没事了……”
“扇儿!”嬴谨顾不得现场混乱,冲上去就要把女儿夺回,可是魏珅麟轻巧的避开了他的碰触,“皇叔,还是由我带宝扇到帝庙疗伤吧,这里情况紊乱,父皇身体不适,您是定山王,这里正是需要您的时候。”
嬴谨听了,也抑制住自己一时的冲动,伸手抚了女儿的额头,看着那道伤口,异常心疼。
“爹,女儿没事……”宝扇安慰道。
见她如此,嬴谨更是怒意上涌,又对阮子胥剜去一眼,随后对若安与嬴略道:“跟去照顾着。”
看着晋王等人入庙,宁远帝摆手,莫公公才将帘子放下。
宁远帝重咳了几声,太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均是关切,却没有任何言语,父子几人待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宁远帝揉了揉额角,道:“祭祀的时辰不能误,朕想给老祖宗报个平安,太子替朕去吧。”
太子见他面带不适,便磕了头,“是。”
莫公公的身子动了一下,只是细微的动作,宁远帝的眼神已经转到了他的身上。见到皇上忽然看向自己,莫公公心底惊惶,心虚的低下头去。
“羲宁。”宁远帝又道。
“儿臣在。”瑞王磕首。
“方才的事,交由你和珅麟调查。”
“是。”
几乎屏退了所有人,车内只剩下宁远帝与燕王。一双促狭的凤眸盯着香炉徐徐上升的轻烟,好一会儿宁远帝才闭上眼,沉声道:“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燕王伤在脖子后面,伤口被头发盖住了,方才骑马来时并没有人发现他受了伤,然而却被宁远帝发现了。
“切磋时伤的。”燕王回答得很快,让宁远帝心中的揣测得到了一个结论,他在撒谎。
“晋王府内的尸体,都是你干的?”那几人均是他身边的大内侍卫,平时都隐匿于宫中各处,只有接到他的授命才会现身。然而昨日一早却被人发现他们死在了晋王府里,下体血肉模糊,其它地方却保全完好。这样恶心又惨烈的杀人手法,除了燕王,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不是。”
“边城三间青楼被焚一事也与你有关?”一个月前,燕王称病在家休养,实则是借机去了一趟边城,此事做得非常隐秘,他原先也并不知道,也是近段日子派人多番查探才得知这个消息。不料,调查燕王的事居然还牵扯出这么一宗案子,听说那时,赫连家的一对兄弟也在边城,他们也都在调查这件事。
“儿臣没有去过边城。”燕王的神色没有一点慌张,几乎让人相信他所说的就是真话。
宁远帝睁眼,眸光倏然亮起,“甲子跟了你多久?”
御辇内一片静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