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目一斜,她微微仰起了头,视线移到了门口红色帐帘的正对面,而那儿铺着一张雪白的毯子,毯子上放着一张黑木制成的矮腿长案,案上摆着一张琴,七弦或是九弦?看那宽度,宝扇猜测,多半是七弦琴吧。琴旁置有一只小巧的金铜镂花香炉,此时里面并无熏香飘出。她微微诧异,燕王也会抚琴么?
脑袋里忽然一阵糊涂,好像看到了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盘腿坐在案前,而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着,熏香在他周围漂浮……她听不清琴音弹的是什么,也闻不出熏香的气味,只是觉得那个男子十分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好像一会儿是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而一会儿又是燕王的脸……
不知怎的,她原本轻蹙的烟眉渐渐舒展开来,忽然觉得这木榻也不难睡了。睫毛扇了几下,便抵挡不住怀孕给她带来的倦意,昏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帐篷上嵌着的木格窗外飘着几朵祥云,紫红色的霞光泄入帐内拉出数条金色的光线,甚至可以让人看见光线中漂浮的尘土。
没有什么时候能比傍晚醒来时更清醒的了。宝扇起身,突然发觉一件暗红色的袍子在她身上滑落,她拾起一看,这是燕王的氅衣。
莫非他们已经回来了?宝扇心想。
她下了木榻,来到门边,悄然掀开门帘一角往外看去。
此时正是傍晚,上林苑的景色美丽异常,帐外两道笔挺玉立或娇美婉柔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拉得老长。身着朱红色衣袍的柔美男子眼神抬起时,对上对面的帘帐也是微微一怔,宝扇惊诧,匆匆放下帘子,又听外面想起了说话声。
“殿下,怎么了?”这是一道十分清雅的女声,不高的音调隐隐透露出一股温柔的气息。
宝扇暗忖,这应该就是太子妃了吧?
“没事,你先去母后那吧,我有些口渴,饮完水再过去。”太子轻声说道。
“我等你。”
“不用了,你先去。”
“那……好吧。”
宝扇驻在门边,听见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余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才掀起帘子。
太子似是料定她会在这时出来,也正背负着双手站在帐帘外候着,脸上是常年不变的温柔笑意。
二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是太子率先打破了平静,他微笑道:“听皇叔说宝扇妹妹身体不适,这次的赛事或许不一定会来呢,没想到我们都被皇叔给糊弄了。你这小丫头是何时与四皇弟亲近的?方才见你从他的帐子里钻出头,可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宝扇一怔,顿时也不知该如何答复他,两手忍不住要合拢,却发现燕王暗红色的袍子依然被她拿在手上,又对上太子别有深意的目光,她更是无所适从,只得胡乱应了句:“太子哥哥莫要胡说,我只是累了借个地方躺躺罢……”这话刚说完她便后悔了,借个地方躺躺,还借到燕王的床上来了?谁听了这话还会觉得她和燕王是清白的呢?
见她有些窘迫,
像是真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样,太子笑意更深,“好了,我明白,这件事嘛,我是不会与别人说的。”
“太子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宝扇被他看红了脸,也许太子猜的是对的,其实她与燕王……就是那样的吧。
“不是怎样?”一道清朗的声音赫然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燕王背对着夕阳朝帐子这边走来。那一头原本披散的隽秀长发此时已被梳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斜翘的剑眉上缠绕着一层黑布护额,遮住了他原本光洁的额头,而两缕青丝在侧脸旁轻拂舞动。那一身月白色的劲装在夕阳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漆,腰侧环着银色的肚袍被兽首笏头带扣紧,勾勒出他挺而有力的窄腰,脚上踏着银色卷云纹的白底长靴,行走时下摆的前鹘尾随着他的动作而摇动。
恍然看去,俨然就是一名气宇轩昂的少年将军!
宝扇不是没有见过他穿甲胄的模样,只是那时还年少,他们俩并不亲近,她也从未刻意注意过燕王。自太后寿诞以来都见惯了他温雅的一面,没想到他换上劲装又是另一番模样,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可是,他的声音不是……
“四皇弟,你的嗓子好了?”太子笑问。
燕王来到他们身边,解下手臂上的轻铁护腕,一边回应道:“早便好了。”
“几日前在宫中设宴招待西胡来使,你与三皇弟一同犯病,我很是担忧,不过现在见到你们都安然无恙,我也放心多了。”
“有劳皇兄挂心了。”
“母后唤我过去同她用膳,四皇弟及宝扇也一道过去吧。”
宝扇一怔,去皇后帐里用膳,那魏珅麟也一定在了,这样贸然过去的话岂不是很尴尬?毕竟这几天里发生的事可都与他有关!可是不待她回答,燕王便说道:“可惜,皇叔已经向臣弟发出邀请,皇后那边就先不过去了,就请皇兄待臣弟与皇后问安吧。”燕王从来不唤皇后为“母后”,这也是皇后针对他的原因之一。
“既然如此,那我先去了,也待我与皇叔问个好吧。”太子摆手,离去前,眉眼若有深意的瞥了他们一眼,从他眸子里反射出的二人的身影,竟是出奇的登对!
燕王对宝扇道:“你等我,我先去沐浴,在马场跑了一下午,出了一身汗了。”
“你说的皇叔是……”
“你父王。”燕王说罢便走进帐子里。
宝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心中五味杂陈。
她朝四周环顾了一下,正值夕暮,众人都在忙碌着,她忍不住抬眼望了树林那头,眼神黯然,思绪倏然飘回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夜,脚步也鬼使神差的朝那走了过去。忙碌的众人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越过栅栏离营帐越来越远,直至郁绿的树林将她的身影完全隐没。
当燕王出来时,发现不见宝扇踪影,他眉心一皱,随便拦下一名侍从,便问:“刚才在这儿站着的姑娘呢?”
那侍从吓了一跳,他没听错
吧?燕王殿下要找“姑娘”?
燕王见他傻愣着,便忍不住给了他脑门一掌。
侍从这才战战兢兢的回应道:“回回回……回殿下,奴才不知道呀!”
见他害怕的模样,燕王忍不住自嘲一声,“你去忙吧。”
“是……”
他正寻思着宝扇能去哪里,忽然见云遥的身影从树林里闪了出来。
“县主人呢?”
“回主子,县主在林子里。”
“她在里面做什么?”
“发呆。”
发呆?燕王挑眉,哪里不能让她发呆?偏要跑到树林里去。
“你先去休息吧,这几日不用跟着她了。”燕王说完便进入树林。
云遥一笑,看来这几日要由殿下来做护花使者了。
树林里。
宝扇抱膝坐在岩石上,眼神盯着前方的一片空地出神,周围均是绿意丛丛,唯有那一片空地寸草不生。她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冷笑,那是魏珅麟曾经杀死她的地方。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猛然一震,心中瞬间就起了想要逃走的念头,可是没跃出几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脸色陡然苍白。
“你跑什么?”只听燕王戏谑的声音响起。
宝扇听到是他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去,见燕王摆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刚刚沐浴过的原因,所以他的身上有种清爽的雅香。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弄得她脸色潮红,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王猛然把脸凑到她眼前,吓得她后退了半步,燕王轻笑,把她拉入怀里。
宝扇挣扎了几下,可是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小,最终垂下双手把脸埋入他的胸膛。
“哎,这可难得了,你居然不跟我闹?”他清朗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
宝扇羞赧,突然一把将他推开,然又立刻被他轻易的抱了回来,只见燕王把脸移到她脸旁,在她耳边呵气道:“你是何时猜出我的?”
宝扇被他逗得耳垂发痒,却又推不开他,咬了咬下唇表示不满,好一会儿才松开。“在孟家村时就开始怀疑了,可是那会儿还不确定,直到睡前在你帐子里注意到了案上的七弦琴,我记得,你船上也有一把七弦琴……然后把这些天发生的事都联想一遍,我就知道了。”
“真没意思,这么快就被你猜出来了。”燕王说道。
“你还笑!就你爱戏弄人,燕王和御用皇商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宝扇伸手捏了他的脸,道:“是不是?月心!”
燕王苦笑,任由她捏着脸,“或许你该叫我‘脩纶’,要是喜欢‘月心’也可以继续叫下去。”
“给你一个机会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宝扇见把他的脸捏红了,起了恻隐之心便松开了手。
“解释,嗯,好!”燕王拉着她在岩石上坐下,“这还得从几个月前,我去边城的事说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