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羊上到四年级的时候就得转到山下小学了。
山顶小学没有钱,一个年级一个班,其实也就三年级,一个老师教两个年级,一共五个老师,其中两个老山羊教师退休又返聘。三年级一周一节的英语课是最让小山羊期待的,因为教课的老师是山下学校来兼职的绵羊小姐,虽然大家都还小,但绵羊小姐可说是女生的羡慕对象,男生的梦中情人,还有她家里的大白狗也算是班里最受欢迎的朋友。小山羊一年级时27个同学,二年级时14个同学,三年级时13个同学,当然,比起山羊表哥读三年级全班就五个人,已经算多的了。表叔还笑说,山羊表哥在班里正数第三,倒数第三。小山羊从小母校“毕业”的那个暑假,特地数了一下全校的学生数,连带隔壁的幼稚园,52个人。
从一年级到三年级,班里成绩与小山羊并驾齐驱的有两个,各担任一组之长,二年级时,小山羊们在和山下小学回来的同学嬉闹,玩笑中听他们提起各自班里班长如何如何,才想起来自己班里头有组长,还一直没有班长呢。三小只下课时,你推我,我推她,推到老山羊面前,支支吾吾请问老师。老山羊驼着背,低着头,老花镜滑到鼻尖,转动黑眼仁看向最前的小山羊,可以啊,你们三个表现差不多,谁成绩最好来当吧。哼哼哈哈半天,最后也没有个定论,因为三个真的就差不多。
在山下小学报道的第一天,小山羊头一次听到了卫生区这个概念,想起在山顶学校的时候,扫的都是教室,偶尔全校大扫除会用水冲洗小操场,然后让他们去扫水。上一次,小山羊的鞋袜就是这么湿的,也就是因为这才脱去晒的,更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一条小黑狗叼得到处跑,别人扫地,他追狗。小山羊忍不住问自己的临时同桌,同桌一副很热情的样子,明天我带你去卫生区。小山羊怎么可能想到,接下来的三年,这个热情的临时同桌会害了三小只中的两个。
小山羊寄宿在学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以前虽然自己家离山顶小学最远,需要走很久的路,走的很累,才能到家,但起码能天天回家。宿舍里只有表哥是自己认识的,其他人很少和小山羊说话,最的多是,“让一下”。对门的六年级宿舍,每天进出都是几个五年级的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六年级。浴室就是厕所,厕所就是浴室,一层楼就一间。洗脸池数十个并排,早晨洗漱时先到先得。晚上熄灯后,能看见的只有窗外的路灯光和舍管偶尔查寝的手电光,能听的去不少,有打鼾声音,在家里,小山羊从来都没觉得爸爸打鼾有多大声,在这里却感觉鼾声简直和雷声一样大,还有说梦话声,断断续续,夹着粗话,甚至还有哭声,应该是一床的。宿舍门和防盗窗相对,进门后,左手边并排着三个床铺,再隔着一条长一米,宽半米的小过道,是叠三层的铁箱子和三个木箱子,右手边就只有四个床铺和七床前面的扫帚和畚斗了。说实话,小山羊也很想哭,后来他也确实在半夜偷抹眼泪好几回。适应寄宿的生活需要很长的时间。
说回学业,小山羊对奥数很好奇,数学老师就有补习奥数,但是自己始终找不到机会问老师,其实就是没有勇气。而提起进入老师的奥数补习班的契机,可是又偶然又丢人。某天的数学课上,小山羊课间看书忘上厕所,课到一半,尿意袭来,又害羞举手在全班面前说自己要上厕所,怕丢脸,可往往就是因为怕说话丢脸,才会丢更大的脸。纸包不住火,腿夹不住膀胱,本来的小试探,变成了一泻千里,急昏头的小山羊甚至想要用手接,左手接左手漏,右手接右手漏,身底下很快就传上来一股蘑菇味儿了。同桌捂着笑,老师,他尿裤子了。全班都转头看了过来,小山羊脸贴着桌面低着头,奇怪的是,数学老师没有看一眼,继续讲着课,渐渐的所有的学生都转了回去。五分钟后下课了,小山羊提溜着裤子,低着头从后门走了出去。
姑姑家,小山羊已经换好了裤子,可就是不肯回去上课,山羊妈妈问他为什么,小山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都会嘲笑我。山羊妈妈急得都冒汗了,不会的,不会的,你乖乖回去上课,妈妈什么都答应你。离奇的是,小山羊提出来的愿望居然是让妈妈去问老师补习的事,想学奥数。更离奇的是,下午回去上课,真就没有一个同学提起这件事。课间,小山羊看见妈妈抱着妹妹在和数学老师说着些什么虽然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和老师说的,反正他就是从此走上了补课这条不归路。
语文老师是班主任,班里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她从一年级带起的,平时的奥数比赛和作文比赛永远都是同样的几个同学参加,别问,问就是没人自愿,只好指定。可能奖状名额固定也是这个原因吧。期中考试之前,小山羊发了两天高烧请假回家,第四天还没退烧,班主任就打来电话催着山羊妈妈要准时送小山羊来考试,小山羊只好拿着一杯装着热水瘪得不成样子的矿泉水瓶参加考试。考试前,班主任走到小山羊的面前,看见他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抓起他的手臂叠起来,摆成端坐的姿势,这次期中考试可是县统考,成绩要上报的。小山羊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周一,小山羊从医院回到了学校,第一节语文课,期中考试试卷发下来了,成绩也还行。老师让学生们看看各自哪里做错了,大部分都考得不错,但有些同学可是拖了班级的后腿啊。长的并不高却坐在最后一桌的小山羊眯起眼,才看明白自己把“会”的“人”字盖写成了“入”,第一题就被扣了一分,同时注意到的还有碰巧走过的班主任。班主任老师拿下自己的老花镜,右手拧着小山羊的耳朵,一直拎到前黑板底下,小山羊疼得龇牙咧嘴。她用左手大拇指和中指捏住老花镜镜腿,食指戳着右手拎着的小脑袋,还不知我刚才在说谁呢,山顶学校来的学生都一个样。
后来,小山羊想过好几次,老师说的是不是“三顶学校”啊,应该吧,自己成绩一直都不错啊,但又好像没有这个说法。又过了几年,小山羊长成少年山羊就明白了,哦,原来她说的是“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