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生最终确定陈昊的身份,是在陈云生对陈昊的态度中判断出来的。作为主持此次培训工作的主要领导,陈云生的任何一个言行举止,无疑都牵动着培训班六十多名年轻干部的眼睛。原小生虽然没有痴心妄想过,通过陈云生这条线能够上位,但也不会放过了解市一级领导的机会。
陈云生并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甚至身上还透着一股书生意气,似乎对自己五十出头的年龄还在担任组织部副部长的职务并不满意,但他毕竟是在政治气息非常浓厚的组织部工作,言谈举止又不得不慎之再慎。更不会随随便便地发牢骚。这就跟一个家教很严的孩子受了委屈一样,两眼充满了汪汪的泪水,却不会把泪水轻易从眼眶中溢出。这样一来,就会让人觉得,陈云生这个组织部的副部长,始终处于一种隐忍状态。
这种状态,对于一个体制里的人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难免会让领导觉得你总是在怨恨,甚至腹诽,怨恨谁,腹诽谁就是一个态度和立场的问题了,领导们因为对你这种状态的忌惮,自然不会跟你走的太近,更不会重用你。你愿意怨恨,那就让你怨恨去吧,想要腹诽,那就腹诽去吧,有意识地把你边缘化了,或许你会更加安宁一些。主持年轻干部的培训工作,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当然,如果是全市副处级以上干部培训,意义就不一样了,最起码能说明,领导对你还是信任的。主持这种没有什么意义的年轻干训班,说白了,也就是看你整天无所事事,随便给你安排个工作,让你不要多嘴多舌地闲中生事,防止你反了天,变成孙猴子。
陈云生作为在体制里混了多年的老官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可是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一旦失去了组织的信任,就要乖乖地做一个没娘的弃婴,等死有点难听,却千万不能随便嚎哭,要不然就连做弃婴的资格也会失去,变成混在组织里的怪胎。既然是怪胎,把你提前流产,或者胎死腹中,都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在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上,哪怕就是自欺欺人,也还有这个机会,一旦提前退休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跟别人再无瓜葛,你可以尽情地怨恨,也不用腹诽了,直接骂出来就可以,但是一定要记住一点,不管是怨恨还是骂人,最后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因激动而造成内分泌紊乱,二是因口干舌燥而多消耗一些国家的水资源。时间长了,估计连自己的老婆子都会觉得烦,还可能影响到家庭和谐。总之,一切都完了,彻底的结束了。除了认命之外,别无选择!
陈云生当然不想提前进入这种生活状态,但又不甘心于现状,两种力量在心里交织在一起,就把他挤压成了目前的这幅德性,也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努力还是必须的,哪怕是这种努力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但也不能就此放弃。大家常说,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官场人生亦是一种人生,所以完全可以套用这个逻辑——不进则退。必要的时候,该巴结领导的,还是要巴结的,尽管自己心里清楚,再巴结也没有意义了,但为了维持现状,还必须顺时而动。
原本作为组织部的副部长,陈云生是有很多巴结的机会的,无奈骑在自己的头上的这些领导们,比如市委书记李东权、副书记田明轩,甚至自己的顶头上司组织部长陈子同,都因为市委书记李东权的态度,而对自己敬而远之。
好在国粹中有这么一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为陈云生这样的“边缘人”留下了很好的退而求其次的理由,把目标盯在了领导子女身上。
原小生起初都以为自己第二次的判断又出现了失误,觉得陈昊就是陈云生的儿子,只是就连吴艳丽也不明就里,信口胡诌,当着陈昊的面,就把陈云生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而父子关系,毕竟有别于别的其他关系。在对待陈昊的态度上,陈云生总显得有些虚巴结的意思,不时地刻意嘘寒问暖,把陈昊叫到办公室询问授课情况。
时间长了,原小生难免就产生了怀疑。正好那段时间,方圆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真的跟吴艳丽打的火热,不过目的和动机就不可而知了。原小生仅仅知道的是,吴艳丽开始跑到自己宿舍找方圆成的时候,方圆成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有回来过夜了。
因为方圆成的关系,原小生跟吴艳丽也混的熟了,就趁陈昊不在的时候,绕了个弯子,用一副羡慕的口气对吴艳丽道:“陈昊的能力还真让人佩服,刚到党校培训没有几天,陈部长就开始给他开小灶了。我们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个命了。”
吴艳丽就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扬了扬粉面桃花道:“你知道陈昊的老子是谁吗?”
原小生要是知道了,就没有必要费这么大劲,套她的话了,就笑了笑道:“陈昊没有给我们说过,我们怎么会知道呢。”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方圆成一眼,继续向吴艳丽问道:“难道你知道?”
吴艳丽就摆出了一副万事通的样子道:“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沂南市这一亩三分地,还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方圆成过来拉了一下吴艳丽的衣服,意思是不让吴艳丽说出来。吴艳丽却不领情,甩开了方圆成的胳膊道:“这有什么呢。他陈昊不就是陈子同那龟孙子的儿子吗。”
说完了似乎还觉得兴尤未尽,接着道:“别看陈昊整天装作一副很低调的样子,其实也是个阴鸷狡诈的家伙。有一次,他和几个小官僚到长平市玩,在长平大酒店吃饭,喝大了。上厕所撒尿,有个家伙也是喝多了,撒尿的时候不小心把尿溅在了陈昊的鞋上,陈昊就不干了,非要人家给他买双新鞋。那家伙也是长平街面上的痞子。哪儿受得了这份窝囊气,没说三句话,两个人就推搡了起来。陈昊看上去是在跟那人讲理,其实打心眼里就在找事。说什么尿在溅在了鞋上,就是沾了晦气,没法穿了,这他妈不是瞎扯淡吗。”
吴艳丽说着停顿停顿了一下,方圆成也没有听说过这事儿,一下子兴趣就提了起来,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更何况就算是刚才替吴艳丽的顾忌,估计也不一定真就为吴艳丽考虑,也是摆摆样子罢了,瞪着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问道:“后来怎么回事呢?”
吴艳丽就埋怨道:“你刚才不是不让我说吗。”说完了也没有存心想把事情憋在肚子里的意思,就接着道:“你想那痞子哪里受得了这份窝囊气,上去就在陈昊脸上打了一个耳光。陈昊立马捂着脸就蹲了下去。其实那人已经喝多了,手上哪儿会有什么劲儿,再怎么也不会把陈昊打成那样。那人打了陈昊一耳光还觉得不解气,又要打,酒店保安闻讯赶来,才将二人拉开了。不想陈昊早就给长平市公安局局长打了电话。长平市局的领导逢年过节,没有不去拜望陈子同的道理,自然跟陈昊铁哥们一样的关系。一听说陈昊在大酒店被人打了,哪里有不上赶着巴结的份上。马上四五辆警车,就把大酒店团团包围了起来。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大酒店出了什么大事,没有多长时间早把大酒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其实就他妈的是陈昊的鞋上被人溅了点尿,这么一件屁大的事情。”
“再后来呢?”方圆成迫切地想知道结果,似乎并不愿意听吴艳丽说这些没用的过程,也没把吴艳丽刚才给的难堪当回事,又凑过去问了一句。
吴艳丽就唾沫星子乱溅道:“再后来,再后来还能怎么样。那几个痞子见连公安都来了,早知道惹上了惹不起的主儿,急忙给陈昊赔礼道歉,又掏了一千元,让陈昊买新鞋。来的一个公安局的副局长也是想接机巴结陈昊,估计也了解陈昊的德性,开口就要求那几个痞子出一万元了解。说是鞋钱和医疗费一块算。要不然就到局子里说话。那几个痞子也只好吃个哑巴亏,掏了一万元了事。长平大酒店的老板一听说是市委组织部部长的公子哥儿,在他的酒店出了事儿,也给应塞了一万元,说是陈昊受了惊吓,意思一下,聊表寸心,又把陈昊几个人的饭钱免了单。”
原小生心中暗道:这样一来,陈昊几个人在长平大酒店吃了一顿饭,不仅没有花一分钱,还白拿了两万元。照此看来,这个陈昊还真不是什么善类。
套用一下马克思的社会学原理,官场关系也应该属于生产关系的范畴,也就是社会生产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然而五千年文明演化而来的官场,似乎又别具特色,乃“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无论身处其中,还是置身事外,不时会产生茫然的感觉。似乎有些事情并不应该那样发生,而偏偏就那样发生了。比如尿溅在鞋上,是不是就应该赔偿一万元的问题,其中的变数就非常之多,甚至到了解释不清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