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心儿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面色, 不由得伸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缓缓说道:“这一年多来,总觉得自己苍老了些。”

绿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道:“小姐正值芳华,怎么会老?”

心儿仍望着镜中的自己, 轻声说道:“你瞧我这眉头间, 已经有几条细纹了。”

绿果细细瞧了瞧, 笑道:“小姐思虑过重, 今日又紧锁着眉头, 自然会瞧到细纹了。”她瞧到心儿仍凝着眉,便伸手抚了抚她的眉间,接着说道:“小姐,你什么也不要多想,好好睡上一觉, 到了明日,这细纹自然没了。”

心儿轻轻叹了口气, 轻声说道:“也罢,过了今日, 杨家二爷如何, 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绿果瞧到她眼角缓缓渗出的泪水,忙说道:“小姐这么想便是最好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 拭了眼角的泪,从前在杨家的过往,恍若一梦, 如今梦醒,仍有路在面前,等着自己。

果然没过半个月,人人便都知道这都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杨墨要尚长公主了。有些人艳羡杨墨好福气,才将家中的恶妻休了,便又要迎娶长公主,真可谓是羡煞旁人。也有些人不屑杨墨此举,与结发妻子才和离不足三月,便忙着要再娶,而所娶的正是太后娘娘的掌上明珠,淳安长公主,不想这俊逸之人,竟是攀附之辈。一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心儿出入闺阁中,自然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而穆老夫人却终还是得知了杨墨要尚长公主之事。

一日,心儿去给穆老夫人请安,刚走进仁心堂,便听到里面传来穆老夫人的声音:“杨家如此行事,也真是太心急了些。”

接着便听到穆锦言的声音:“杨家行事一向如此,若不是她们知道了心儿的身世,当初也不会那么急着将心儿娶进门。”

心儿听到他们说到杨家,不由得停了脚,正当她犹豫时,便瞧到嫂嫂秋露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瞧到心儿站在门口,便伸手拉了她的手,说道:“怎么站在这里?”

心儿正要答话,便听到里面传来穆老夫人的声音:“谁在那里?”

二人便一同往里走去。一面走,秋露一面说道:“是心儿与孙媳来给祖母请安了。”

穆老夫人瞧到二人走进来,慈爱地笑笑,说道:“你二人倒是计算好了时辰,祖母刚醒来,锦言刚来给我把了脉,你二人便来了。”

秋露笑笑,说道:“日日来给祖母请安,自然知道什么时辰祖母醒来。”

穆老夫人笑着让二人坐下来,望了望秋露,又望了望一旁的穆锦言,缓缓说道:“你想盘那绣坊的事情,锦言已经同祖母讲过了。”

秋露望了望二人,正要说话,却不妨穆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祖母知道,这绣坊从前是你娘家的铺子,如今你想将它盘下来,也是情理当中,更何况还是鸣儿这孩子的心愿,祖母自然会成全你。”

秋露不妨她竟这么爽快的应允了,一时倒有些吃惊,只怔怔地望着她。

一旁的穆锦言瞧着她只呆呆望着穆老夫人不说话,便忙说道:“秋露,还不谢过祖母?”

秋露回过神来,眼中泛起泪光,忙起身说道:“孙媳思虑再三,不知该如何向祖母开口,大爷却笑孙媳,说祖母是最通情达理不过了,他便同祖母讲了此事,不想祖母竟应允了,倒让孙媳有些不知所措了。”

穆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不过是你娘家的绣坊,又不是什么难事,祖母自然会成全你们的心愿。”

秋露落下泪来,忙垂头说道:“祖母的恩情,孙媳不知该如何回报。”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何来的回报一词?只要你们心中高兴,祖母心里也便是欢喜的。”

秋露拭了泪,心儿轻轻拉了拉她,她才缓缓坐了下来。瞧她坐下来了,穆老夫人便又说道:“从明日起,锦言若是得空了,便去打听打听这铺子的情况,需要多少银子,你只管告诉祖母,盘这铺子的银子,祖母替你们出了。”

秋露忙又站起身来,说道:“祖母能应允此事,孙媳便感恩不尽,如何还能要祖母再出这银子?”

穆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你二人有多少银子,祖母心里有数,恐怕即便是你要你二人出这银子,你二人也未必出得了。”

穆锦言与秋露面面相觑,不再开口。穆老夫人便笑笑,说道:“祖母这里还有些积蓄,虽不是很多,但盘间铺子还是绰绰有余。”

秋露仍要说什么,穆锦言倒站起身来,双手一拱,口中说道:“那孙儿便先谢过祖母了。”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道:“和祖母也不拘这些虚礼了。”穆锦言笑了笑,便坐下身来。

秋露仍有些顾虑,便说道:“祖母,不知大爷可同祖母讲过了,孙媳并不想将这绣坊转借他人,想留着我们穆家亲自打理。”

心儿闻言,倒有些吃惊,忙望向穆老夫人。穆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锦言同祖母讲过了。”

秋露便说道:“祖母您知道,若是我们穆家亲自打理这绣坊,定会为这都城的官宦之家所不齿,您也知道,自古商贾便是入不得众人眼的。”

穆老夫人笑笑,说道:“这商贾的言论,祖母可不愿意听,烟婉可是嫁去了草庐书坊的钱家。”

她瞧到秋露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便又缓缓说道:“到了祖母这年纪,你们便知道了,人这辈子,最不该在乎的便是旁人的说法。锦言、烟婉的亲事,若在旁人眼中瞧来或许算不得什么好亲事,可祖母瞧到你们的神情,便知这两门亲事比什么都好。”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了望心儿,接着说道:“在祖母看来,这人做什么行当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人的品性修养。若是心中坦荡,仁义守信,纵使是商贾之人,也会令人钦佩。可若是居心不良、背信弃义,即使是几世的书香门第,仍不免让人唾弃。”

心儿知她最后几句所指的正是杨家,心中不免也有些叹惋,杨家几世的书香门第,可杨老夫人却行事奢靡,甚至不惜舍了心爱的孙儿,那他为杨家换取荣华富贵。

穆老夫人瞧到心儿的神色,知她明白自己话中所指,便又对秋露说道:“祖母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放下心来,不要去在意旁人说什么。这绣坊是你娘家的家产,又是鸣儿的心愿,你这做姐姐的来打理,也在情理之中。”

秋露望了望众人,轻声说道:“祖母的教诲,孙媳谨记在心。可若说是打理这绣坊,孙媳倒犯难了,虽幼时常去这绣坊玩耍,却不知该如何打理。”

穆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有谁是生下来便会的?不会便可以学,若是你真心想学,祖母将这都城最好的师傅给你请来。”

秋露一时不明白她所指何人,只说道:“能将家父的绣坊盘下来,是孙媳的心愿,若是孙媳能让它重新热闹起来,成为都城数一数二的绣坊,也可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只是不知这都城最好的师傅是何人?”

穆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你有这心,那待这绣坊盘下来之后,你便常去请教钱夫人,虽然书坊与绣坊不同,可论这做生意的根本,却是一样的,想来钱夫人也会帮你的。”

秋露这才明白穆老夫人所指的师傅便是草庐书坊的钱夫人,喜出望外地说道:“若是有钱夫人的指点,想必这事情便容易不少。”

众人闻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穆老夫人望着心儿,说道:“心儿,你一向与你嫂嫂最为亲近,日后也少不得要在一旁帮帮她。”

秋露闻言,忙拉了她的手说道:“若是单我一个人,倒也真有些发愁,可若是有心儿帮衬,定能将这绣坊做好。”

心儿望了望她,又望了望穆老夫人,说道:“嫂嫂心灵手巧又自小在这绣坊长大,自然能将这绣坊打理好,心儿也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秋露笑了笑,说道:“我娘从前是绣娘,手艺极好,我虽不如不如我娘那样精湛,却也学得些皮毛,想来绣些像样的绣品也并非难事。而心儿你心思最是巧妙,又最擅长描花样子,你可还记得从前在沈府时给大小姐,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绣得那梅花裙子?人人瞧到了都夸好,如今市面上,竟也有不少裙身一侧绣花的样式,听闻正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心儿有些意外,问道:“可是我与嫂嫂二人绣了一天一夜才绣好的那裙子?”

秋露点了点头,说道:“当年这凤来绣坊在都城中有些名气,凭得便是别出心裁的花样和精湛的绣工,若是心儿肯帮忙,想来定能将这绣坊打理好。”

心儿仍有些犹豫,却不妨穆老夫人说道:“心儿,你只当是闲着无事寻点事来做,省得你一人只闷着房内抄经书。你嫂嫂一人,你无论如何也要帮着她。”

心儿望着她慈爱的目光,这才明白过来,祖母如此赞同嫂嫂秋露打理这铺子,原来是有心为自己寻些事来做,不想自己日日闷着房内。想必她方才那一番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