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用过晚膳后,在正院的次间里,大家团团围着两老聊着,谁也没想到,六弟会在那时提出隔日就要离家的事。
一时之间,室里静寂如墓场般令人生寒。
“怎么不多待些日子,过完年之后,再走也不迟。”大爷生硬的打着圆场。
秋冀阳彷若不知自己说的这事,在大家心里引起轩澜大*,“年底了,商业协会里事多着,得赶回去处理。”
秋老爷面沉如水,一双利眼看着秋冀阳,不发一语,秋老太太神态蔫然,似乎很没精神,听到秋冀阳的话,眼睛黯了黯,垂下眼去。
八太太见状忙拉着孩子告退,五太太扯了丈夫一下,五爷看她一眼摇摇头,示意她先走,五太太轻声告退,声若蚊蚋,也不管大家听到没,拉着孩子跟在八太太身后出了次间。
正当七爷与七太太准备起身告退,四太太拉着小儿子也起身时,突然一声甜糯笑语划破沉寂。
“冀阳哥哥不好意思说,还是我来开口吧每年福安商业协会都要宴请一年来辛苦的管事、总管们,所以一定要在年前赶回去。”大家稍稍松口气,小小又开口:“那日冀阳哥哥跟我提这事,我问了他,才晓得原来父亲和母亲没有去过福安山庄和福安商业协会,冀阳哥哥就和我商量,今年怎么也要请父亲和母亲一同回去,一来路上有我们随行照应,二来父亲和母亲多年辛劳,正好藉此机会出门散心。”
秋老爷转头看妻子一眼,正好老太太也转头看他,夫妻两人对看一眼,老太太点头答应了。大太太惊讶的张大了嘴,二姑奶奶低下头掩嘴轻笑,三太太看了二姑奶奶心下一琢磨,心想,颜姑娘只怕在秋家庄横行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吧转头看着儿子和儿媳一眼,小两口正手牵着手伫立在她身后。
“唉呀母亲要出远门,这宁阳侯世子只得晚些来娶颜姑娘了,否则母亲不就喝不到喜酒了?”四太太掩嘴笑道,四爷转头狠瞪她一眼,四太太莫名其妙不解丈夫何以气恼。
只不过身边的二姑奶奶已站起身来道:“六弟要赶回去,可有空等父亲他们一起出门?”
“若是父亲和母亲愿同行,自然要等。”秋冀阳道。
“既是如此,我们还是早些告退,让母亲同身边侍候的开始整理行装吧”
大太太也应和着,不一会儿屋里只有秋老爷和老太太夫妻两,和大爷夫妻、二姑奶奶夫妇。
交待了几句后,秋老爷便领着儿子、女婿去了书房,老太太让大太太和二姑奶奶坐,吩咐晓燕上茶后,才道:“我好些年没出远门,一会儿你们姑嫂两,去库房帮我瞧瞧,有什么可以带出门的。”她喝了口茶又道:“既是去京里,自然要上宝亲王府里去走一下亲戚,不能失礼。”
“是。”大太太和二姑奶奶同声应诺,两人对视一眼。
老太太看在眼里,也不点破。“乐乐的事,老大家的你看着办吧今儿是遇上你六弟妹不计较,要是遇上个计较的,面上不说,私底下给使绊子,到时吃亏的可是我们秋家,不是她一个人而已。”
大太太惊讶的抬头望着婆婆,见她神色依然黯然,心里有些明白,应诺后福了福就先行告退。
二姑奶奶也起身要走,却让老太太一把拉住。
“母亲?”
老太太淡淡一笑。“你说的很好,我这些年也不知怎么了,让人蒙了还要逼你六弟顺我的意。乐乐的事也是如此,我贪心了,结果现在害得你大侄子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了。”
二姑奶奶垂下眼暗惊,母亲下午听她说完话,泪掉不止,她不好再说什么,就告退离去了,心里明白母亲的脾气,就算明知自己理亏,也不可能立即改变。
可是这会儿,母亲先是同意了去京里的邀请,再是将乐乐的处置全权交给了大嫂,这在以前可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乐乐也是年轻不解事,脾气一上来想到什么就胡说,昱凡跟她也许真是没缘份吧”
小夫妻两个打从成亲,就如水火之势,老太太强压孙子娶了她,却没法子逼孙子一定得喜欢她。
老太太心里尴尬,见二姑奶奶应诺了,告退离开,她不由松了气。
“晓燕。”
晓燕挑帘进屋。“老太太。”她朝老太太福了福。
“你准备准备,我们要出门一趟,可能不回来过年。”
“是。”晓燕心里讶异,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只问:“晓红……”
“晓红……说起来她也算忠心为我,虽然是莽撞了些,就让她祖母接她回去好好养着,我们回来,再叫人把她接回来。”
“是。”
老太太又叨叨的叮嘱了些事,主仆几个人合计了要带些什么东西出门,忙到亥正,秋老爷回房,老太太才放忙到人仰马翻的丫鬟们回去歇息。
老爷、老太太要随六爷夫妻去京里,消息一出立即传遍了整个秋家庄,后山的人自然没什么大反应,内院里,主子们都已知情,倒是下人们心情浮动,香荔院里众人更是茫茫然。
颜姑娘几次欲见丈太,却不得其门而入,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竟然还敢犯上,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现在不但发生,颜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老太太不曾来见她,安抚她,现在还要跟六爷夫妻一同出远门?
如果说宁阳侯世子上门提亲,颜姑娘至少颜面上不会如此难,现在不但六爷她嫁不了,就连世子也看似对她兴趣缺缺,她们侍候她的人,未来如何,谁都说不准。
没人敢跟颜荔莲说这件事,自那天被晓红羞辱之后,颜荔莲现在整日关在房里,甚至不太出内室,颜嬷嬷照顾着被罚的拾儿,也没空管她,只有芽儿天天尽忠职守,盯着她吃饭、喝药、睡觉、上药。
外头小丫鬟知道老太太要出远门,立刻跑回来跟芽儿说,芽儿看了看正房和东厢,才回头对小丫鬟问道:“老太太很快就动身吗?”
“是。芽儿姐姐,姑娘如果知道这事,会不会去跟老太太吵着她也要跟?”小丫鬟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很可爱,芽儿伸手摸摸她的头。
“也许吧不过姑娘若是跟去,世子上门求娶的时候,不就会大失所望?”
小丫鬟点点头:“那芽儿姐姐还是别说了。”
芽儿笑着从腰际的荷包里,抓了把糖给她,“你拾儿姐姐挨了罚,姑娘受了气,颜嬷嬷心情正不好,这事我们知道就好,也不用跟颜嬷嬷说了。”
“好。”
“一会儿出去,记得跟大家交代一声。”
“嗯。”小丫鬟点头离开,芽儿看看东厢,颜嬷嬷是姑娘的嬷嬷,拾儿受罚她却比谁都紧张,日常也都惯着拾儿,反倒对姑娘没那么细心照拂,姑娘被晓红的话所伤,关在房里痛哭,颜嬷嬷不是不知道,却只交代她好好侍候,根本不曾到正房看望姑娘。
此事着实奇怪,不过她没心思想那么多,急急转身去小厨房熬药去。
当秋大爷一家回到秋家庄,吴乐乐便由直通后山的角门去了后山小院。
少棋、少琴两个丫鬟犯了错被杖责,早在景波山庄时,就将她们两个看管了起来,侍候乐乐的丫鬟是由大太太派过来的,一回庄,大太太就让乐乐其它的陪嫁丫鬟及陪房嬷嬷过来侍候。
陪房嬷嬷看到她现在的处境,只会一直掉泪为她抱屈喊冤枉,乐乐没好气的推开她。“你替我喊冤?去老太太跟前喊去,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很冤枉,被小人污陷吗?要你在这儿干嚎?呿”乐乐这些天吃了大夫的药,虽然前头被惊吓过度,可是这几日休整倒是好的七七八八了,说起话来中气足了些,推起人来也有劲许多。
陪房嬷嬷被她这么一推,倒有些站不稳,讪笑着退下去。
见她走了,乐乐才拉着另两个陪丫鬟问话:“那个颜荔莲怎么回事?”
“回大少奶奶,她……”名唤书儿的丫鬟虽长得不似少棋和少琴那么标致,有着可爱小虎牙的她,却也清纯可人。
画儿端茶过来,见书儿吞吞吐吐说不明白,便上前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吴桨嬷听明白。
“呵活该。”得知向来爱与自己争宠的颜荔莲,现在被老太太厌弃了,想见老太太一面都不成,大少奶奶掩嘴而笑。
书儿和画儿却不好提醒她,她自己的处境比之颜姑娘也好不到那里去。
老太太虽然说久未出远门,但是她经年累月的为丈夫、孩子整理行囊,可谓经验丰富,一个晚上便与贴身侍候的丫鬟们整理一大半,隔日又忙了一个上午,总算将要带出门的行李整装好,又加上大太太和二姑奶奶去库房取出的礼,足足一辆马车才装得下。
下午歇了午后,老太太让晓燕扶着,去各院看了儿孙们,几个小孙子知道祖母要出远门,格外乖巧,尤其是七少爷,巴巴的望着她,就盼祖母开恩带他一起出去玩吧
老太太拍拍他的头,叮嘱他要乖乖听话,帮着照顾弟妹,然后去了秋冀阳那儿。
小小和章嬷嬷在次间里,安梅几个在内室里忙着收拾她的行李。
得知老太太竟然到冀福院来,小小颇为讶异,还是章嬷嬷提醒,她才急急迎出来。
“外头凉,出来干么?”老太太见小小衣着单薄就匆匆迎出来,心里颇为受用,但面上仍是板着脸数落着。
小小笑嘻嘻的上前,挽住婆婆的手道:“天凉,老太太都大老远的过来看我,我怎么好待在里头等呢?”
老太太笑着进屋,在冀福院坐了好一会儿,就要离去,小小忙穿上斗篷,要跟老太太去逛园子。
“天冷地滑的,你跟着出来做啥?”老太太皱着眉头道。
“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去,正好趁着今儿没下雪,好好逛逛咱们自家的园子,不然,进了京,祖母要问我,婆家那儿最漂亮,景儿那儿最美,媳妇一个字都答不出来,会笑掉祖母大牙的。”
老太太听了受用,便拉着小小一同去香荔院。
香荔院的看门婆子,见老太太领着六夫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下巴颏差点给吓掉了,连忙回身往里头通报去。
颜荔莲知道老太太来看她,竟傻住了,看着老太太与秋冀阳的妻子亲亲热热的连袂进屋里来,她往日的伶俐劲儿尽去,老太太问话,她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直到老太太和六夫人离去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抱着芽儿泪流不止
“老太太不是不见我吗?怎么今儿会突然亲自来看我?”颜荔莲困惑不已,更暗下决定,明日要去跟老太太请安,今儿老太太都亲自来探望她了,想来明日不会再让她吃闭门羹了吧
芽儿站在旁边,暗暗怜悯她。
隔日,等芽儿扶着颜荔莲去到正院时,一脸幸灾乐祸的看门婆子满面虚假的笑容道:“老太太天未亮就启程了。”
“启程?去那?”颜荔莲气急败坏的问。
“当然是随六爷、六夫人回京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