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公主在京里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之前也传出她缠绵病榻,因此她的死并不引人注意。公主府不比四皇子府,治丧的规模无法相比,加上平遥公主早在出嫁前就不受重视,于是她一死,府里的众人都在为前途发愁。
四皇子府同样也在服丧,死于非命的四皇子已入殓,钦天监却迟迟未宣布何时下葬。另一方面大理寺寺丞已查出,宁阳侯被押进宫去时,四皇子还活得好好的,并且亲送御林军出府,坊间却传言四皇子是被宁阳侯一剑刺死,大理寺寺丞对刑部、顺天府两位协理的主管摇头叹息道:“一丁点风声就传得有鼻有眼的”
刑部尚书捋了下巴泛白的胡子:“查了那么多日,却是查不出究竟那下手的幕僚是何许人也,实怪哉。”
顺天府府尹年纪最轻,年资最浅,在两位同僚跟前,却丝毫不露怯。“苏达既与意图谋害宝亲王府的苏千远为叔侄,查问苏千远,兴许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刑部尚书却皱着眉道:“苏千远还有个同胞弟弟,分家之后便不知去向,是否把此人找来查问一番?”
“还有苏家的几位姑奶奶,总是清查一下,苏达是否真与四皇子相熟?”
“这苏家好手段,虽然苏千灵嫁宝亲王的事落了空,好歹她也占着宝亲王妃的位置,在宝亲王府里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她的兄长、叔父既然想利用她谋夺财产,她难道一点也不知情?”
“嗯,皇上圣意,命我等清查此案,既有皇上的旨意在,想来宝亲王也不会为难咱们才是。”
三人会唔之后,便送了帖子去宝亲王府,要过府问苏千灵话,宝亲王回了信,请他们径去望雁山庄问话即可。由于苏千灵牵涉到的是刑部主理的案子,于是便由刑部派了人去问话,大理寺、顺天府也派人随行。
众人到了望雁山庄,山庄总管将人请进大厅,能在宝亲王府产业上,当总管的,眼力自是不可缺的,这几位大人虽是简单的青衣长袍,目光精锐,手上不时按着随身的刀、剑,再细瞧,他们腰上系着的腰牌,竟分是顺天府的铜牌、刑部的铜牌及大理寺的银牌,他脑子转得快,想到了那三件案子,又想到山庄里前不久送来的那对母女,想来这几位大人就是要来问案的吧
果不其然,请人在大厅里坐定后,腰系刑部铜牌,领头的那位大人便要求见苏千灵。
总管恭声应诺,转身出了大厅,便唤人急去将苏千灵带过来。
朱明珠刚晾晒好衣物进屋来,见母亲歪在炕上的枕上,皱着眉头小睡,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墙边放下木盆,只是不习惯洗衣的手不听使唤,木盆叩叩两声滑到地上,她吓了一大跳,忙回头看炕上,母亲已经睁开了眼,明媚的双眸因为多日夜不成眠,而布满了红丝,青白浮肿的脸颊,已不复见往昔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
人们都是逢高踩低的,同住在排房的仆妇们,对她们母女两的身份很是好奇,明珠不屑跟她们交谈,于是就惹来那些人时不时的几句闲言闲语刺人,让一直没养好身子的苏千灵,心头有如千斤重担压着,夜里总是难以入眠,白日里歪着就睡着了,只是稍微有点声响就被惊醒。
苏千灵把女儿召到跟前坐下,看着璀璨芳华的女儿如蒙尘的明珠,失去了原有的青*光彩,一双纤纤玉手如今得为自己操持所有的杂务,柔嫩的肌肤被骄阳炙烤,总是红通一片,她可怜的明珠,自生下来后,何时受过这等折磨?她靠炕上怜惜的抚着明珠削瘦的脸庞。
忽地外面传来敲门声,明珠忙上前应门,只见管事嬷嬷板着脸,“快点儿京里来了人,要问你话。”
苏千灵瞠大了眼,不解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管事嬷嬷,嘴角翕合,管事嬷嬷冷冷的道:“动作快点儿,可不好让大人们久候。”
“嬷嬷可知京里的大人来,所为何事?”朱明珠从衣箱里取出件素青比甲,听到嬷嬷催促,忙走到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的手,触手冰凉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低头一看,母亲眼里流露出不安与恐惧,她深吸口气,抢在嬷嬷又要开口前问道。
管事嬷嬷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大人们要问事,你们快点过去便是,那来闲功夫问这么多”朱明珠应是,然后手脚麻利为母亲穿上比甲,然后扶着她出门。
苏千灵眯着眼低着头,许久未出房门的她,踏到门外来,竟有些畏怯,明亮的阳光照得她有些晕眩,她不由握紧女儿的手。门外围了几个婆子、媳妇子悄悄细语着。
朱明珠扶着苏千灵经过时,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那些媳妇子嗤笑着盯着她们看,丝毫不以为杵,婆子们更是毫不避忌的看着她们两。
苏千灵拍拍女儿的手,让她别在意,母女两跟着管事嬷嬷来到大厅,见到厅里的阵仗,母女两不由一悚。
总管在一旁道:“几位大人专程过来问话,你可别误了几位大人的事儿。”总管说完转身进入厅里,苏千灵点头跟着进入大厅,见到在座的几位大人,母女两不由一悚。
“苏大姑奶奶,苏达与四皇子之间可有往来?”
“二叔?”苏千灵一怔,她来到望雁山庄后就一直关在房里,什么消息全然不知,可朱明珠早从其它人耳语中听了泰半,闻言抬头瞪着问话的男子。
“我娘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朱明珠怒道。
那几个男人没有理会她,径自又问了数个问题,苏千灵被他们问得一怔一愣,只凭直觉回答,朱明珠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直到他们离去良久,她还没回过神来。
总管冷冷的看着她们母女良久,才让管事嬷嬷领她们回去。
回到房里,朱明珠将母亲安置在炕上后,才转身走到桌前想要倒茶,身后幽幽响起母亲恍惚的声音。
“我一直都知道他心里眼里都没有我,可是,我真的真的很爱他,虽然只见过他几面,可他的一言一行,全烙在我的脑海里,挥也挥不去。”
朱明珠叹口气,倒好水拿到母亲身边,苏千灵看着女儿走过来,手里被放了一杯水,她忙一口气喝完,方才回答那些问题,早已如火烧燎的嗓子眼这才稍稍缓了些。
“可原来我们家带给他的,从来都不是好事,只有一连串的悲哀及恨事。”苏千灵越过女儿,看向幽远的过往,一行清泪滑过她瘦削的脸颊,朱明珠递了帕子过去。
“娘,难道我们就待在这儿一辈子?”
苏千灵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女儿。
“您既与……他不是夫妻,我们待在这儿,名不正言不顺的……”朱明珠不知该如何说,事实上,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她们住在这儿,虽是衣食无缺,可是总是没有自由,不能出山庄,元嬷嬷和连枝的案子,将大舅牵扯进去,现在又冒出苏二外叔祖死于非命,顺天府府尹怀疑杀他的人,与杀害四皇子的凶手是同一人。
苏家败落,家中如今又少了男人撑着家,外祖母本就卧病在床,大舅母……也不知她一个人支应门庭,可应付得来?
女儿的问话如破云穿入的阳光,直射入苏千灵混沌的神智。“跟管事嬷嬷说一声,我要见总管。”
朱明珠忽听闻母亲神智清明的这句话,不由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出门去找管事嬷嬷。不想才出门,还没走出小院,总管就领了几位管事嬷嬷、仆妇进来。
“姑娘在此正好,宝亲王让人传话过来,要送二位归家去。”
“归家?”朱明珠凄然一笑,她可还有家?“那就劳烦总管及众位。”
总管颔首,朝旁边的仆妇摆手,她们立即动了起来,进了屋中将苏千灵请出来,起了箱笼不到一刻钟便将她们母女及行李一起送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远去,一个管事嬷嬷好奇的问道:“那两位到底是谁?”
“唉呦何家的,你还真是榆木脑袋啊她们两还能是谁?自然是宝亲王妃和明珠大郡主啊”嘴角一颗痣的管事嬷嬷鄙视的道。
“你才当心点,那两个怎配当宝亲王妃和大郡主,是苏大姑奶奶和明珠小姐,宝亲王妃可在宝亲王府里。”
几个嬷嬷笑了起来,总管闻声转过头,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马车里,苏千灵母女两个不知此去何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路行不久,车身忽地一阵剧烈震荡,原已昏昏欲睡的两母女被摇得惊恐的抱在一起,一阵天翻地覆,母女两人都昏了过去。
头上传来剧痛,她想睁开眼,眼皮却如千斤重,令她睁不开眼来,她想抬手抚去头痛,却发现手臂传来激烈的刺痛,她只觉泪水一直从眼睛流出来,湿了她的脸,顺着脸颊滑入耳中
“别动,千灵,好好躺着。别动。”耳际传来沙哑的女声,微湿柔软的布巾拭去她脸上的泪渍。
大嫂?
“大嫂?”她张开嘴唤了一声,听到耳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不可闻,但苏大太太听见了,她轻声的道:“是,是我,你现在在家里了,安心吧”
是吗?她回来了,回到娘亲身边了吗?苏千灵微舒眉头,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苏大太太为小姑掖了掖被角,然后扶着床板起身,她朝桌边坐着的苏大老太太安抚的一笑。“娘,我们出去吧让千灵多睡会儿。”
苏大老太太点点头,危颤颤的起身,苏大太太上前扶住婆婆,婆媳两临出房门,苏大老太太又回首看了女儿一眼,想到了她那可怜的外孙女儿,不由悲从中来,掩面轻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