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上的即兴表演,让冉阿玉在那些手执折子扇的‘富态文人’中有了一定的名气,因为在他们看来,能够一摇白纸扇手指风月,来几句脍炙人口的诗句和文章,那便是腹有诗书的风雅之士,而冉阿玉刚好符合这个条件,所以这些人要把他纳入同类,因此这些日子的段府,就总会接纳一些前来请教、切磋、攀比和结交的公子哥儿们。
段黑文能与这些人谈笑风生,但冉阿玉不却胜其烦,所以青年将这些人通通交给段公子应付,自己却溜出段府和顾婉儿一起在街上闲逛。
“公子好像不太愿意理会那些人啊!”身穿浅黄色衣裙的顾婉儿道。
“我不太习惯与他们舞笔弄文,”冉阿玉将双手交叠放在后脑勺上道:“诗词歌赋固然很美但却不能当饭吃。读书人闲暇之余偶尔娱乐并无不可,但终日摇头晃脑去专研这个,并期待在风月场所博得个满堂彩,趾高气昂认为自己便高人一等,那便是最没出息的行径了。”
“那公子觉得,读书人怎么才会有出息呢?” 顾婉儿问。
“明理,修身养性。” 冉阿玉顿了顿想起了霍恩华曾经的教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关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当然不是本故事中霍恩华说的,它出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上》我忍不住搬到了故事中。这是笔者很喜欢的一句话,窃以为这就是为人之道,可铭刻于心日日自省。)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公子看起来的确与那些人不一样。”
“唔?何以见得?”
“你看、虽然你很有文采,但却不像段大哥和谭明明他们那样非要弄个诗会在诗词和文章上比个高低。感觉......”顾婉儿一边走一边想,“感觉你很实在,而他们就好像闲得没事干一样,要是饿他们几顿,我看这些人还怎么出口成章。”
“也不是,”冉阿玉道:“至少我觉得段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与那个谭明明斗诗另有目的。”
“当然,”顾婉儿展颜一笑,“你道他府里的丫鬟们是怎么来的?还不是用那个谭明明的钱买来的。”
“用谭明明的钱买丫鬟?”冉阿玉疑惑不解。
“也不能说是买、应该说是赎,” 顾婉儿说后又问:“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发现,段大哥府上的姑娘们长得并不出色。”
“对啊!” 冉阿玉纳闷,“按理说以段大哥的眼光不至于都挑这样的吧!”
二人走过热闹的天泉街,向右转了个弯又走入清静的铁条巷。
“那是因为他只会挑选这样的姑娘,”顾婉儿快了两步与冉阿玉并肩而行。“那些姿色好的姑娘都能在青楼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想为人家赎身人家还不愿意呢!只有那些相貌平平的姑娘,才愿意被段大哥带离风夜场所。”
“意思这些都是青楼女子,段大哥为了给她们赎身才买到自己府上的咯?”
“嗯!青楼的女子吃的必定是青春饭,你别看那天在诗社楼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她们其实都是身不由己,只能靠着年轻貌美和技艺博客人们的欢心,仿佛物件一样供有钱人把玩,当年老色衰的时候便再无人问津。姿色较好的女子还好,可以称着年轻攒下积蓄以后从良,或者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上脱离苦海。但很多姿色一般的姑娘就苦了,她们得不到客人的宠幸妈妈便不再收留,将其卖去那种更低贱的院子用里自己身子还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她顿了顿,冉阿玉发现顾婉儿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公子见笑了!” 一粒泪珠划过她洁白的脸颊,“婉儿曾经就在青楼卖艺,若不是姑姑搭救也只怕逃离不了凄惨命运,每每想到此时不免悲从中来。”
“在下岂敢笑话?想不到顾姑娘还有这等心酸过去。”冉阿玉叹道。
“因此段公子看到这种姑娘——未避免她们落入更悲惨的火坑——便为她们赎身将其带离青楼,之后是去段府还是去别的地方便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了。人是记恩的,姑娘们为了报恩便选择在段府当丫鬟......”顾婉儿掏出手绢拭眼角泪痕又抿嘴一笑,“只是她们那个样子哪是丫鬟?倒像一群姑奶奶。”
“这个确实,”冉阿玉也呵呵一笑,“很多时候段公子反而被她们呼来喊去的。”
“还不是他给惯的,”顾婉儿笑道,“段大哥平日里没个正行,也从来不摆少爷的架子,反而爱与府里的丫鬟们说笑,于是相处下来丫鬟们便不怕他,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总是叫他这样那样的,还老爱与他对着干。”
“我觉得这样相处倒蛮好的,”冉阿玉道:“虽说段大哥为姑娘们赎了身救她们出火海,但并不以此要挟让姑娘们听从于自己,人与人之间并非谁就比谁天生高一等,只不过很多人爱用权势去压迫别人罢了。段大哥施恩不图报,不用自己的权势去压迫别人,此乃君子所为也。”
“可不是,”顾婉儿道:“虽然段大哥总说自己是个纨绔子弟,与人斗诗也许算是他的爱好,但段大哥却用赢来的赌资——他自己也掏钱——做善事,单这份疏财胸襟就鲜少有富家子能够做到。府里的丫鬟们虽然并不怕他,但却尊重他,在无关紧要的事上爱与他对着干,真有什么事却个个维护着他,她们打心眼里喜欢他——介于他心里只有姑姑,姑娘们就把段大哥当兄长般对待。人家说‘biao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也并非全是这样,至少我们这堆人还没有哪个会忘恩负义的。”
“婉儿姑娘切莫要妄自菲薄,”冉阿玉立刻停步道:“出处无法定论人的高低贵贱,品性才能衡量人的美丑。在下以为只要心中无垢,那么就算掉落在最脏的地方;被逼从事着最脏的活计,也依然是一朵纯洁之花。”
“这么说公子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在青楼呆过的女子了?”顾婉儿一脸期许的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冉阿玉。
“当然,”英俊青年继续缓缓而行,“我既觉得段大哥是正人君子,也觉得你们是大好姑娘,怎么会有看不起一说?古之圣贤有云:‘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段大哥这样做会得到别人的爱戴和尊重,你们这样做也依然会得到别人的尊重,诚如先前所言:一个人被人看不看得起,只与品性挂钩与出处无关。”
听闻此话,顾婉儿心中满是欢喜走路也不免轻快了许多。她最介意的便是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想不到除了姑姑和段大哥,现在连冉公子也不会瞧不起自己。
二人已经走到了铁条巷的中央,幽深狭窄的巷弄间能听见自己靴子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这是穿越去往农贸集市的一条巷弄,所以两旁都是低矮的泥坯房,房子里住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居民,此刻有不少人都坐在自家的木椅或门槛上望着他们。
大概由于这条巷道太普通了,或者说每条幽深狭窄的巷弄都得来一出热闹的打斗戏,所以一群拿着棍棒的精壮汉子便站在巷弄的一头等着冉阿玉和顾婉儿。
“公子,”眼睛盯着那些拿着棍棒的年轻人顾婉儿道:“他们不怀好意,咱们回头便是不去招惹。”
这条巷道、这些人,让冉阿玉想起了自己童年曾被泼皮李二堵在巷弄中抢劫一事。不同的是这批人远比李二那批人要强得多,而且暗中指使的人也绝非李二这种泼皮能比的,所以底气也自然要比普通泼皮足得多,因此他并没有命人将巷弄的两头堵住,冉阿玉若怕了可调头就走他无所谓。
只是如今的冉阿玉早已非当初在青牛镇的那个小小少年郎,无论是心气还是实力都不允许他往后退却一步。
“不怕,”冉阿玉依旧神情自若的往前走,“既然你说那家铁匠铺手艺很好,那我们当然就得去看看。”
然后那十来个手执木棒的年轻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领头的黑衣青年将木棒一下一下的轻拍向手心,“哥儿几个手头有点紧,朋友借点钱花花。”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胆敢拦路打劫,”顾婉儿柳眉一抬,“难道就不怕我报官抓你们么?”
“哟!”领头青年瞄了瞄顾婉儿,“又辣又美的妞儿,现在钱可以不要了,但怎么你也得陪哥儿几个吃吃酒。”
“别演了,你们不就是谭公子派来的么?”冉阿笑道。
“你......你什么意思?”领头青年被识破有点心虚。
“我在想,”冉阿玉没有管这些人一边挽袖管一边提高音量:“你是希望我丢下顾姑娘自己走掉她便会寒了心,或者被这些人打一顿又没法保护顾姑娘,你便跳出来英雄救美好获得芳心,只可惜谭公子算计虽好却没找对人。”
巷弄的转角处没有任何动静,但那里的确躲着长相刻薄的谭明明。
“现在你们可以动手了,”冉阿玉用手往自己面前招了招,“哥儿几个最好一起上。”
“胡说八道!”领头的黑衣青年喝了一声后,举起木棒便打向了冉阿玉的肩膀处。
从青牛镇开始就历经波折,与林若雪更是一路被人追杀,有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过惯了那种险象环生的场面,再面对着这种连打你都不敢往要害处打的一群年轻人,冉阿玉当然能从容淡定,青年觉得这些人在过家家,他甚至觉得他们很天真。
面对斜扫而来的木棒,冉阿玉原地不动左手探出一下子就捉住了木棒,他用力往自己身前一扯右膝抬起,黑衣青年被扯了过来,小腹刚好撞在了冉阿玉的膝盖上。
一阵剧痛让黑衣青年如同虾米一样的弯了腰,然后冉阿玉对着他的下颚就是一记上勾拳,黑衣青年被打得绷紧了脖子好似鹅一般仰面便倒。
冉阿玉只使出了三分力,那人便鼻涕和眼泪同时流下,人躺在地上哀嚎,而他的武器已然出现在英俊青年的手中。
又有棍棒砸向了自己的后背,冉阿玉躬身滑步,在躲过对手击打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木棒敲击在偷袭者的大腿上,那人丢掉木棒捂着自己的双腿便跪在地上。
接下来他面对十来个人的乱棍击打,干脆练习起了比翼剑法,虽然手中握的只是普通的木棒,但这并不妨碍招式的玄妙。
敌人的一个弯腰就让冉阿玉使出了‘过墙纵云’他纵身一跃,宛如大鹏展翅从天而降。手中木棒连续挥出五下,地上立马就有五人被击中脑门晕乎乎倒在了地上。
原本十来个手执木棒威风凛凛的年轻人,现在地上躺着七个人在哀嚎,剩余三人正手握着木棒不知所措。
“喂!你杀过人没?”冉阿玉没有管那三个站在原地手都在发抖的人,只是蹲下身子冷冷的看着地上捂住下巴的领头黑衣青年问。
黑衣青年只是轻轻的摇晃了下头,他大概是想说没有,只是下颚被撞疼得张不开嘴。
“我杀过,”冉阿玉露出了一个在敌人看来十分残酷的浅笑,“一般来说,每个人在得知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他们是无比留恋这个世间的,这个时候你只要看他们的眼睛就会知道。”冉阿玉一手成爪一手往黑衣青年的脸上压去。“当你看到他们那双可怜的眸子后——对就是像你目前这样——就下不了手,所以一般我要杀一个人,就会用手去盖住他的眼——
——别杀我!”黑衣青年吓得浑身颤抖,他不顾及下颚的疼痛大声喊了出来。
“冉公子有话好说别杀他!”巷弄的一头响起了声音,谭明明走了出来。
“你终于肯现身了么?”冉阿玉缓缓起身向谭明明走去,“老实说你并不算坏,斗诗输得起赢得起,也没有占着自己爹是当官儿的就欺压百姓,最多也只能算是个流连于风月场所、不务正业的浪荡公子哥。今天想要在这里收拾在下也出于争风吃醋——你喜欢顾姑娘。”
“好奇怪么?”谭明明嗤笑一声,“尽人皆知的事。”
这时候冉阿玉已经走到了谭明明的身边。
“但你没必要,”他靠近他的耳朵道:“在下又不是你的情敌这么紧张干作甚?”
冉阿玉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谭明明还在原地想着冉阿玉的话发愣。
“今天的事冉某就不再计较了,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顾姑娘咱们走。”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的消失在铁条巷的尽头,不知从何时起冉阿玉变得有点凌厉了,嘶!难道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