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得厉害,黑压压的云层如同裹尸布般布满苍穹。大雨即将来临,但人间依然很热。
脸蒙黑布的冉阿玉匍匐在裂了口子的黄土埂上,感觉自己在抱着一口烧着柴火的铁锅。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渗出穿越浓黑的眉毛,然后在睫毛上汇聚成珠子摇摇欲坠。
青年正聚精会神的盯着从斜坡下缓缓而过的人马,身边像他这样匍匐在地上的汉子还有八九十条,所有人都像伺机待发的野兽般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斜坡下的官道上走着的是手执长枪的兵卒和腰佩朴刀的解差,他们才离开柳州城不远,队伍列队而行走得精神抖擞,兵卒们的甲胄在哗哗作响。人群中央是被马儿拖着的囚车,身穿白色囚衣、被枷鏁卡住脖子的齐婴被囹圄折磨得筋疲力尽,只能耸拉着鸟窝一样的脑袋鬼一样的盯着前方。
朝廷果然很看得起齐堂主——或者说小心谨慎,居然派了足足一百来号人前来押送。
当天空掉下第一滴雨水的时候,冉阿玉睫毛上的汗珠也掉落在干裂的泥巴上。就在此刻、伍思宁举起的右手狠狠往下一挥,埋伏在黄泥埂上的这些汉子蓦然起身,它们手执兵器如同鬓狗般嚎叫着冲向敌人。
他们是要救人,但他们在救人之前大概会杀很多人。
冉阿玉亦冲在其中,但青年想救人却不想杀人。
因此、青年的剑并未出鞘,它只是被束缚在厚厚的皮革中被冉阿玉当棍棒使。当一位面色惨白的兵卒用他铁枪当胸刺来的时候,冉阿玉并未停下跑向囚车的步伐,只是微微一侧身,左手抓住兵卒的枪杆往自己身前一带,将右手反握的剑平着拍向那人的额头。
只是‘啪’的一声那人被皮革裹着的剑脊拍倒在地,瞬间又有起码四人冲了过来。用他们手中的朴刀和铁枪往冉阿玉的胸口、脖子、头颅、脊椎刺砍。
以冉阿玉如今的身手这并非无法躲避,只是他心中悲苦,自己不取别人的性命,反而被人家当成傻子般利用。没有时间给他想‘这究竟是自己太迂还世道太狠’青年立马竖剑身前,双足立定如同一个不倒翁般上半身绕了个圈儿,敌人击来的武器全都打在了他的剑上。在叮叮当当中,冉阿右足踱地,一步就跨出了包围圈。
一股热血泼在了青年的白衣之上,那是解差的朴刀砍在聚义盟兄弟的脖子上溅射出来的。那个精壮的汉子瞬间倒地,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在看着刀光剑影将人砍得血肉横飞。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液一起流进地上裂开口子,好像那口子之下便是人间地狱。
冉阿玉在暴雨中狂奔,身边似乎不停的有人在倒下。在模糊的视线中,关在囚笼中的齐婴被淋得好似无可奈何的落汤鸡。
正在这时,身后隘口处突然又出现一队手执长枪的兵卒。一个手提长柄刀骑着马的将领正飞奔而来。
“中计了!撤!”有人大喊了一声,“这样下去我们非但救不了齐四哥还会全军覆没。”
千钧一发之际无人敢犹豫,所有还站着的聚义盟兄弟立刻转身就跑,只有冉阿玉还在一如既往的奔向囚车。因为青年知道在对面的斜坡处,一定会有支蓄势待发的箭在瞄着囚车里的人——那是刀片前几天踩点找到暗杀的最佳位置——倘若自己也救不了这个姓齐的汉子的话他必死。
事实上冉阿玉和囚车上的汉子根本就不认识,如此孤军深入拼死相救,不是觉得这齐婴有多么不能死,青年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最大的努力。
与此同时,身后那个骑马的将领着兵卒冲了上来,绝大部分聚义盟的汉子退避不及,被包围在敌群中被当成麦子般收割。有幸退出与兵卒缠斗的聚义盟汉子跑上斜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剩下的兄弟已不过十来人。更加让人绝望的是,在敌人的包围圈中还有他们的公子爷,于是一个个皆心急如焚,因为大伙儿都知道,那位英俊青年的命可比自己的命要贵多了。
囚车旁起码有数十柄刀枪击向了冉阿玉。青年一跃而起,根本就没管递向自己胸腹的刀枪,他在空中抽剑出鞘斜上一撩,某个拉着马儿缰绳的兵卒的手臂就被长剑割断。
然后一支利箭从左前方的斜坡上射出,在穿越层层雨幕后找到了另一名准备擒马的解差。箭从他的后颈穿入箭尖扎破了他的喉咙,这名解差捂着脖子咳嗽着倒地。
刀片的箭法和他匕首一样锐利。
冉阿玉落下时刚好稳稳的骑在马儿的背上,紧接着他双腿夹住马肚,用剑脊猛拍马臀,那马儿受惊拖着囚车就开始狂奔,马蹄踏得血水四起,在暴风雨中囚车如同巨钟般将兵卒和解差撞了个人仰马翻。
“谢兄弟搭救之恩!”囚车上的齐婴终于开口了句话。
然而只有冉阿玉知道他们并未逃出险境,一来马儿跑的方向是与聚义盟兄弟们所处位置相反的方向;二来马儿的肚子一直在流血,因为混乱之中有柄长刀砍中了它。
果然、马儿没跑出去二十丈便前蹄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后有骑马将领带着兵卒狂追,冉阿玉只能用剑砍断囚车的原木和枷鏁,将还带有镣铐的齐婴背在背上就开始在雨中狂奔。
“兄弟放我下来,”齐婴在冉阿玉背上说道:“我齐某很感激你舍身救我,但你如果不放我下去我们都——
——少废话!”冉阿玉吼了一句让背上的人闭嘴。
背上的人倒谈不上很重,不过这雨实在是下得太大,有点让青年睁不开眼,当然这样的天气虽然给冉阿玉的奔跑带来了困难,却也给他带了极大的优势,那就是只要与后面的追兵拉出足够的距离,那么这种哗哗的雨声和灰蒙蒙的四周是可以提供掩护的。
身后传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和吆喝声,冉阿玉眼睛瞄到了右边有片玉米田,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
这田里的玉米甚是茂密,青年背着齐婴如同兔子一般飞奔。稀泥灌进靴子和裤腿,一片片玉米叶割得脸和脖子生疼。不过现在是在逃命,任何一丝迟缓都会让他们陷入绝境。
声后又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显然那些兵卒已经跳入了玉米田搜寻过来了,而手执长柄刀的将领则是驱马在田坎上缓行。
所幸这片玉米田块块相连,为他们提供了极宽的容身之所,在大雨之中想要立刻搜寻到他们并不太容易,故此冉阿玉跑出一段距离后就慢了下来,开始轻轻的横着移动。
大约跨过三根田埂,冉阿玉找到了一处可以靠背的坡坎将齐婴放下。
“趁着雨大,”冉阿玉轻声说,“我现在需要砍断你脚上的镣铐,不然咱们跑不掉的齐四哥。”
“嗯!”这个被折磨得有点消瘦的络腮胡汉子将脚伸直,拇指粗的铁链被绷得紧紧的。
冉阿玉抬手一左一右各劈一剑,只听‘铛铛’两声齐婴脚裸上的铁箍便被砍开。
“我以为兄弟你要砍铁链的,” 齐婴惊讶道:“想不到兄弟居然将铁箍砍开了,你出剑之精准,我聚义盟中恐怕没几个人能办到。”
“能走吗?”冉阿玉问。
齐婴点点头。
然后二人又开始在玉米田里小心的移动起来,他们必须先横着走然后再想办法迂回,因为如果还像刚才那样直走的话,就会与另一队兵卒碰面,没办法、兵卒们已经形成了一个扇形,正向着冉阿玉他们躲藏的地方搜寻过去。
雨还在下,但好像比刚才小了点,而且糟糕的是已经有兵卒快要靠近他们了,情况变得十分危险,只不过冉阿玉等的正是分散向他们靠近的敌人。
“兄弟你快往前跑,我设法拖住他们,这样说不定能逃掉。” 齐婴将拳头捏紧又道:“我齐某和这些鹰犬拼了。”
“嘘!”
冉阿玉将食指竖在嘴唇上,然后青年靠近齐婴开始耳语,听到他的话以后,这个消瘦的中年人两眼开始放光。
二人相隔一段距离,皆匍匐在满是积水的泥沟里,如同两条泥鳅般一动不动。前方的玉米杆发出了沙沙的声音,这是有人在向这边搜寻过来。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玉米叶也被掀起,冉阿玉抬眼已经可以看到来人是身穿红色军裤的兵卒了。
他的同伴离他较远,这兵卒变成了落单的羊子。
就在这一瞬间,冉阿玉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猛第扑向了兵卒,那样子简直像极了扑向猎物的老虎。兵卒毫无反应就被他的手掌捂住了嘴巴,他眼睛中带着恐惧身子轰然倒地。冉阿玉一掌就砍在他的喉结处,这人连哼都没法哼,身子抖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
冉阿玉不想杀人,可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死的大概就是自己。此刻青年完全能理解,为何林若雪每次出剑都绝不留情了。
这边有了小动静,那边相隔不远的一个兵卒停下步伐往这边望,他正要开口,就被埋伏在傍边的齐婴一剑捅进了心脏,那人同样也是一声都叫不出来就死翘翘了。
接下来他们把两个兵卒放入泥沟,脱掉他们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冉阿玉丢掉蒙面黑布在脸上抹了点泥巴,他们拿起敌人的铁枪化装成敌人向敌人走去。
在玉米地另一边的田埂上,那个将领骑在马上冷冷的注视着玉米田的动静,看着兵卒和解差在玉米田搜寻潜逃者的身影。雨渐渐小了,他的视线距离在逐渐拉大。
“哼!本将瓮中捉鳖,量你二人插翅难飞。”虬髯将领得意的想着。
脸庞脏兮兮、化装成士兵的齐婴走到了他的身边。
“还是没有搜到。”齐婴说。
“莫非凭空消失了不成,”这将领皱眉疑惑道,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王八蛋!你怎会在这......啊!”
已经悄然移动在马后的冉阿玉,跳起来扯住将领的腰带就将他拉下马去,紧接着自己翻身上马。青年右手抓缰绳左手伸出将地上的齐婴也拉上马背,然后夹紧马肚喊了声‘驾’枣红色的马儿便在田埂上慢跑向官道,最后越跑越快消失在大雨中。
田坎上,一群呆若木鸡的兵卒在看着自家的百夫长暴跳如雷,这个满脸虬髯的水师将领似乎接受不了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掉了,但这该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