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读书的地方就在宫内一个名为静心斋的幽静小室内。

两人一同到达时,现任太傅的王景桥已早到多时,咏善含笑向太傅解释了两句,便把迟到的事情敷衍过去了。

行过礼,和咏棋一人坐了一桌,两桌之间隔着半臂的空当儿,上面备好了笔墨砚台和几张白纸,还有课本。

“今天,还是……讲一讲老庄。”

王景桥年近六十,老眼昏花,说话也不利落,每说几个字,就要慢悠悠思上一下,不然就是咳嗽一声。

不过咏善和咏棋知道这人是朝廷老臣,这些年身体不好了,父皇命他半休半养,顺便教导皇子们读书,尽管对慢吞吞的教导不怎么耐烦,却还是对他非常尊敬。

“齐物论,嗯……都看过了吧?”

王景桥拿起书,先读了一边,他年纪老迈,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但躬行王事,却非常尽职,凡是觉得读得不顺畅的,都要停下来,匀一匀气,再好好读上一次。

全文读了一次,再逐句讲解,也是读一句,说一句。

这么来来回回,一篇庄子的《齐物论》,只说了前面四段,已经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老太傅讲得口干舌燥,说罢了端茶,矜持地饮了一口,看着两个正襟危坐的皇家学生,“两位殿下,有什么,思,不明白的地方吗?”

咏善看看咏棋。

咏棋轻轻摇头。

太博对着两人都凝神看了看,慢慢道:“竟然没有不明白的地方,嗯,那我就……考着问问吧。咏棋殿下,你说说‘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是何意思?”

“是,太博。”咏棋应了,低头想了想,才斟酌着缓声道:“这是说人在世间,行事相处之间,整天以心计相斗。”

“那……殿下怎样看呢?”

“可叹。”

“哦?”王老太傅不置可否,混浊的老眼盯着咏棋,停了那么一瞬,喃喃道:“殿下年纪未长,知道可叹,已算不错了。可这一句,并非只做此解。‘与接为构,日以心斗’也可以解成,人在世间,每一刻见识到的,体会到的,都在影响你的心。”

咏棋心里微震,低头受教。

太傅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迟钝地转向咏善,“殿下,对刚才的讲书,嗯……有什么想法?”

咏善轻松地笑了笑,“我倒是在想那两句‘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

“哦?请殿下照自己的想法,解一解这两句。”

“可解做,将自己的想法如盟誓一样存在心中,不加以言语解释,所谓以守致胜。”

“那……后一句呢?”

咏善凝思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淡淡道:“其杀如秋冬,应该可以解释为衰败如秋冬之枯草,但人生在世,谁到头来不会变成秋冬之枯草?”

王景桥布满皱纹的脸,缓缓绽开一个老态龙钟的笑,一边笑,却又一边摇头,喃喃道:“谬解,谬解。唉,老庄大道,古来又有多少人可以解得对呢?殿下这一解。也只是按着殿下的心性来,旁人不可劝了。”

放下茶碗,颤巍巍站起来,“今日先讲到这,年纪老迈,不堪长坐。”

两个学生连忙站起来,一边一个扶着太傅的手,一直扶到出了静心斋,咏善命常得富派人把小暖轿抬过来,送了太傅上轿。

两人目送着太傅的暖轿远远去了,才转头互看了一眼。

咏善问:“一下子坐了两个多时辰,累不累?吃点什么才好?”

咏棋却还在回味刚才课上的话,道:“从前都是雷太傅为我讲课,这个王太傅的课,还是头一次听。虽然说话慢吞吞的,细想起来好像真的有些滋味。”

“当然,毕竟是当今大家嘛。”咏善领了咏棋进门,吩咐常得富准备饮食,都端到可以隔窗看景的小侧屋去。

两人都入了小侧屋,几个内侍忙迎上来,把他们身上穿着见太傅的外套给脱了,换上一袭轻松简单的便服。

咏善把内侍们为他脱下的一大串玉饰拿在手上打量,最上面一个方形玉饰,透雕着古神兽面,下面红色缨络线连着两个水禽形玉带钩,再往下,又是连着四个辅首衔玉环,连串穿戴起来,如在腰前铺排成一片美玉连环,既大方又尊贵,难怪被万众挑一的选出来上贡宫廷。

父皇平目的赏赐极多,尤其是有外臣进贡,当的通常能得到数十样,常常几个方盘子蒙着黄缎送过来,咏善只是扫一眼就算了,今天才发现这件东西极有趣。

不禁越看越爱。

他想了想,自己拿着这套玉饰走到咏棋身后,道:“咏棋哥哥,你站着别动。”

手绕过咏棋的腰,把东西挂他腰带上。玉饰一开始已经被组连好,现在挂起来便不怎么费事,一会儿就挂好了。

“这样多好看。”

咏棋把眉蹙起,等咏善一松开,自己就伸手去解,“这是的东西,别人不能戴。”

咏善抓住他的手,“上面也没有的字样,不过是一件玩物,你那么在意干什么?我的东西你嫌弃吗?”

咏棋见他说话口气又开始不好,为难地站着不动。

咏善不理他,自己把东西又在咏棋腰带上系得更紧了些,弄好了,才道:“你也多少穿得尊贵点,不然,等丽妃见到你身上寒酸,还以为我这个新刻薄你。”

咏棋听见“丽妃”两个字,稍稍动容,沉默一会儿,露出个不打算继续争辩的神色。

咏善知道他听话了,柔声道:“咏棋哥哥,我们先吃点东西。读这么久的书,你怎么连桌上的茶都不喝一口?往日读书也这么用功吗?”

携了咏棋,两人在窗边隔桌而坐。

常得富这个时候却轻轻走了进来,“殿下,五殿下求见。”

咏善眼内精光霍地一跳,瞬间就冷静下来,不咸不淡地“嗯”了一下,“知道了。派人在门口拦着,别让他进来扫兴。”

“是,小的这就去办。”

“常得富。”

常得富立即站住了脚,“在,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去和咏升说,他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在办了,不过,事情要慢慢来,不能心急。有消息,我会找人告诉他。你传话的时候小心点,好好说,别惹恼了他。”

“是,小的一定小心。”

一大早起来读书,现在两人都饥肠辘辘。

饭菜很快一一摆上来,仍是咏棋喜欢吃的。

咏善帮他弄了一勺豆腐放碗里,“豆腐是好物,可惜始终太素了。我叫人用云腿片夹在豆腐里面慢火蒸过,味道会好些。”

才吃了两三口,脚步声又传过来。

咏善一脸不耐地看着走进来的常得富,“又怎么了?”

常得富后面还跟着两个内侍,手上都托着盖了锦缎的大方盘,可知都是贵重金银玉器,“禀殿下,咏升殿下已经回去了,说一切都拜托殿下您了。临走前,他还留下了一些礼物,说是孝敬哥哥……”

咏善挥挥手,“好了。查看过没有违禁的物品,你好好收起来就是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用得着过来扰着我们兄弟吃饭吗?”

常得富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应着声赶紧带人退下去。

咏善瞪着他们把门上的垂帘放下,才继续把半边身子扭回来继续吃饭,低头看见碗里多了一片云腿,剎那间眼睛二兄,忍着笑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你帮我夹的?”

咏棋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不答,半天闷闷地道:“我不爱吃云腿,它藏在豆腐里面……”

他一边解释,咏善脸上的笑一边扩大,唇角往上翘,连雪白整齐的牙齿都微露出来,笑得非常好看。

“我吩咐了厨子把云腿片弄出来才上桌的,一定是他们疏忽了。不妨再遇到里面藏着云腿的,给我吃就好。”咏善兴致勃勃,又舀了一勺豆腐。

还未递到咏棋碗里,脚步声又隔着帘传来。

咏善多年练武,耳力比常人好上数倍,一听见脚步声:心烦无比,忍无可忍地扭头沉声道:“不管什么事,都给我滚开!还让歪让人吃顿清静饭?”

话音未落,已经有不怕死的掀开了帘子,探进一张嘻嘻哈哈的活泼脸蛋,“嘿,我就知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刚饿了呢。”

又是咏临那个喜欢上窜下跳的捣蛋鬼。

大模大样走进来,伸脖子往桌上一看,皱皱鼻子道:“咏善哥哥真小气,每天就是青菜豆腐萝卜冬瓜的,大不了添一两块桂花糕,饿坏咏棋哥哥了。幸亏我聪明,带了一坛子香卤鹿肉过来。”

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坛子放在桌上,屁股往咏棋那边挤,大大剌剌道:“咏棋哥哥你挪一挪,我和你一道坐。这鹿肉可是我从宫外弄来的,啧啧,难得的美味。”

他那粗神经,压根儿没发现咏善的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已经爆发在即了。

咏善隔着桌,幽幽盯着咏临道:“你不待在母亲那里练骑射,又过来干什么?还是没把我说的听进耳朵里?”

“练了!天没亮就起来,练了一个大早上呢!”咏临本来兴高采烈,被咏善沉着脸问了一句,露出委屈神色,孩子般的急着为自己辩解,“是母亲说练功也要悠着点,不能一蹴而就,过了头反而伤了筋骨,所以我才没继续,趁空出来逛逛。哥哥要是不信,问母亲好了,我什么时候撒过谎了?”

他是个粗神经,咏棋却多少知道咏善气由何来,担心咏临这个笨弟弟再嚷嚷起来,更惹得咏善大怒,只好截了咏临的话,皱眉轻训道:“不练骑射,难道功课也去一边?有时间就该安心学点东西,哪怕练练字也好。你分明是偷懒,寻个空就溜出来玩,还不向你咏善哥哥认错?”

咏善在一旁听着,心里比明镜还清白,这番话,每个宇都能嗅到回护咏临的味,说不出的畏惧小心。

他不禁自忖道,在咏棋心里,他不过是个连孪生亲弟也能下手的角色!

五脏六腑一痛,就有一股血掺着酸辣直往上冲,顶着喉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结果叫嚷起来的是咏临,咏棋一说完,他就扭头看着咏棋,万般委屈又疑惑地叫道:“咏棋哥哥,你也骂我?这到底怎么了?我这次回来,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母亲这样,咏善哥哥这样,现在连你也骂我!我今天干什么坏事了?不过是拿一坛鹿肉过来想让哥哥们一起尝尝,兄弟们一桌子吃个饭,也值得你们人人都骂我?我就这么讨人厌?”

他老虎似的大眼睛瞪得大大,居然红了一圈,放开了嗓门,愤愤道:“既然个个都瞧不起我,把我叫回来干什么?索性让我死在那鸟不生蛋的封地,岂不干净!”

咏善脸色早就青得吓人,听见咏临叫唤得一声大过一声,说出索性死在封地上的混帐话,那股恼怒剐心似的实在按捺不住,猛地一声雷霆大吼,“滚!”

手往桌上发疯似的一扫。

顿时,所有菜碟碗筷,连着咏临辛苦弄来的那坛鹿肉,乒乒乓乓,汤汁淋漓,全砸在地上。

一瞬间,房中气氛窒息到极点。

咏临看见咏善发怒,顿时哑了似的没了声音,怔了片刻,已是一脸伤心失望,霍地站起来,咬着牙掉头就往外冲。

咏棋的母亲只生了他一个,自己没有同胞兄弟,反而从小就最疼这个弟弟,忍不住一把扯住他,“咏临,你听哥哥说……”

咏临人高马大,正发狠似的往外冲,咏棋坐着伸手去拉,根本拉不住,反而自己被带歪了,一个坐不稳猛地一栽,额头撞在桌沿上。

砰!发出好大一声。

“咏棋!”咏善听得心脏一缩,扑过去捧他的脸,“撞到哪了?让我看看!”

咏临也知道闯祸了,吓了一跳,赶紧转回来围着咏棋打转,叫道:“咏棋哥哥,咏棋哥哥,是我不好,你没事吧?”看清楚咏棋额头上红了,毛毛躁躁道:“我给你揉揉。”

伸出手,还没碰到咏棋的额头,就被咏善一掌挥开,磨牙细声道:“给我滚。”

咏临垮下脸,惭愧得几乎哭出来,“哥哥,我不是存心的,真的不是。”

“咏善,”咏棋轻轻唤了一声,他细皮嫩肉,这一下撞得不轻,疼得脸色发白,蹙着眉央道:“殿下,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别和他计较。”

咏临却更为内疚,忽然大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干的坏事!怪不得人人都嫌我,是我自己招惹的!咏善哥哥你像上次那样打我出气好了,连咏棋哥哥的份也一块讨回来,我绝不告诉母亲就是!”

这两个异母兄弟,竟然比孪生兄弟还有默契。

一个央求,一个痛哭,把堂堂夹在中间,连气都喘不上来。

咏善冷眼看着他们两个,肠子像被人拿筷子胡乱搅到断了,连疼都不知道,什么滋味也说不上,蓦地一阵心灰意冷,反而冷静下来,苦笑着道:“不过一顿家常饭,值得你们这样又哭又叫?不像个皇子的模样。”

他把咏棋扶起来坐好,回头看见常得富在门外探头探脑,扬声吩咐道:“常得富,拿些碰伤的药膏来,咏棋殿下不小心撞到了。还有,命人重新布菜,除了刚才那几样,再加两个油水重的荤菜,咏临是个一顿没肉就活不成的。”

常得富连声答应,立即跑去办了,另有两三个小内侍进来打扫,一地狼籍整理完毕,药膏也到了,咏善拿在手里,叫咏棋坐着别动,亲自用指尖挑了一点,在红肿的额头上细心涂抹。

咏临胡乱抹了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站着,讷讷道:“咏善哥哥,让我来吧。”

咏善心里灰冷,对他也不怎么生气了,语气居然比往日温和,“你坐着就好。练了一个上午骑射,饭都没吃,还要哭一场,也够你受的。”一边说,一边用指腹轻轻沿着伤处边缘打圈。

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

咏棋见咏善今天这么好应付,不禁有些惊讶,忍不住偷偷盯着眼前这个手握重权,喜怒无常的弟弟看,刚好被咏善扫到,咏棋微惊,立即把视线下垂。

“疼?揉得重了?”咏善停下手。

咏棋摇头,“不……嗯,好多了。”

他本来垂着眼睛,睫毛浓浓密密,遮挡了眼底思绪,和咏善对了这一句:心里忽忽一跳,仿佛石头掉进湖面,泛起一圈又小,又没声息的涟漪,情不自禁又把眼睛抬了起来。

两颗黑瞳仁润如宝石,罕见的不带戒备地瞅了咏善一眼。

咏善正帮他擦药,离得极近,咏棋这样轻轻一眼,直看入他魂魄里去。一触那目光,咏善心肝猛地被扯离了原位,连呼吸都骤然屏了。

他被炎帝挑选出来当,多少大事都不能让他颜色稍变,这会儿却激动得难以自持,胸膛涨满起来,到发疼了,才知道自己早忘了呼吸。

咏善定定看着咏棋,按捺着他翻腾咆哮的心浪,良久,才对咏棋低声道:“我说过这辈子都对你好。你放心,咏善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这话说得太过诚挚,直似泛着血色一般凛冽决断。

咏棋虽然早被咏善三番四次修理得痛不欲生,此刻却也禁不住心底一颤。

他脑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该怎么应这一句,讪讪地又把脸低下去,抿着唇不作声。

他不作声,咏善也不作声,仍旧帮他揉伤口,像恨不得一心二忌,就靠着指尖把红肿的伤口顷刻消整下去,一丝疼都不剩。

咏临干了错事,心虚加内疚,老老实实听咏善的,坐到一边,虽然憋得难受,却居然也真的很乖,安安静静没乱开口。

兄弟三人都不说话,房中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冬天的暖日子,午后阳光微微斜射,各人想各人的事,却都觉得有些暖融融,浑身懒洋洋的,安逸舒坦到了极点。

这样沉默着,像把许多不痛快的事都抹去了颜色,通通变淡。兄弟们彼此看一眼,竟都有些过意不去,目光渐渐柔和。

很快,常得富领着人把新做好的热菜送上来,一碟一碟摆上桌,小心地笑着解释,“为咏临殿下新添的两样荤菜,一样是葱油闷三黄鸡,一样是卤酒酱肘子。本来想弄个咏临殿下最爱吃的牛肚子热锅的,但那东西预备耗时,怕做出来时间太长,让三位殿下等太久……”

咏临刚才还算老实,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片刻又故态复萌,被常得富逗得直呵呵,不等常得富说完,笑骂道:“你也大会巴结人了,弄两样菜就能被你捧得笑出一朵花来。思,要找个东西赏你。”他探手入怀,掏了半天,笑容忽然古怪起来。

原来今天练的是骑射,小玩意都没带身上,掏来掏去,根本掏不到什么。咏临只好低头看自己的腰带,上面拴着两块玉佩,一块是炎帝赐的,一块是淑妃昨天才给的,当然不能随手赏人。

但话已出口,常得富又站在面前,拿不出东西,岂不尴尬死了?

咏临一边装着样子,一边急得眼睛乱瞄,扫眼就瞧见了咏棋腰上的佩饰,凑过去作个揖,笑道:“咏棋哥哥,你这么细的腰,挂着这么大串的东西,沉甸甸的多辛苦,不如借一块小的给我先使使,以后我弄个更漂亮的还你。”一边说,一边毛手毛脚要拆块玉件下来。

非常意外,咏棋竟护着腰间不许他动手,哄道:“咏临,你要东西,别的不行吗?哥哥去找个好的给你。你快住手,别把它弄坏了。”

咏棋向来对咏临最大方,只要咏临央求,纵是心爱之物也肯让出来给他。只是这腰上的玉饰组件,虽然每个部件都不大,做工却异常精巧,连连相嵌,非常难得,想必也是咏善得到的赏赐中的上品。

咏善也许自己对这个也颇喜爱,却送了给他,还在不久前亲手帮他系上。

如果就这么当着咏善的面让咏临拆了一片去,连咏棋都自觉太对不起咏善,一边阻止咏临,不由又担心咏善再次发怒,移动目光去看咏善的反应。

咏善哪里会生气。

他见咏棋护着自己送他的东西,早就高兴得手脚微颤了,如喝了醇酒般半醉,只在心底反复喃喃——

金石为开,金石为开……

瞧见咏棋看他,竟绽开一个灿若骄阳的笑容,快步走过去,携了咏临,以天下间最慈爱的兄长都自叹不如的温柔口气道:“弟弟,你要东西赏人,我这里有一堆呢,什么玩意都有,随着你挑,只要喜欢的,尽管选了,我差人送到你那里去。以后还缺什么,尽管过来我这殿里挑就好。”高兴到了极点,连话也说得古怪,一连串的“尽管。

咏善又摘了腰上一块极名贵的玉佩,转身丢给常得富,夸道:今天的菜做得好,你也算尽心了,拿着这个去吧。”

常得富从察觉咏临想打咏棋腰上玉饰的主意开始,就吓得腿肚子抽筋,大呼不妙,好几次想开口求咏临不要赏了,万一殿下醋坛子翻了,牵连到自己这个小总管身上,可不是好玩的。

没想到好运天降,咏棋一个小小的拒绝就让事情转了个弯,自己最后还得了一个宝贝,欢喜得眼睛瞇成一条缝,连连打躬道:“谢殿下,谢咏棋殿下,谢咏临殿下。”拿着那玉佩,浑身快活地退下去了。

咏临却被咏善的兄长之爱打动了,好半天还张大了嘴巴,愣了似的看着咏善,不禁感动起来,一把攥着咏善的手,结结巴巴道:“咏善哥哥,我……我就知道自己再不争气,你也是……也是疼我的。”

破天荒地,咏善竟有些许惭愧。

咏棋在一旁道:“要说话,不如边吃边说吧。菜都凉了。”

两个孪生兄弟回过神来,想起这顿饭吃得真不容易,不禁同时失笑,那一刻,那模样和表情,活脱脱就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咏棋看得惊叹,第一次觉得咏善和咏临真的极为相像。

奇怪,从前竟看不出来。

于是,气氛变得极好,兄弟三人竟兄友弟恭起来,一起在桌旁坐下,惬意地边聊边吃,说得最多的自然还是咏临,一边油水淋漓地啃着肘子,一边叽哩呱啦无所不谈,咏善和咏棋细嚼慢咽,听着咏临口水乱喷,脸上都带着微笑,偶尔彼此互看一眼,便有什么轻而暖和的东西撞在心头一般,不禁暗中生了感叹,只是一顿饭的光景,怎么就恍如生前身后,截然不同?

天意真是不可测。

咏善心里最清楚发生着什么,咏棋却只是模模糊糊,只是觉得眼前这人并不那么可恨可怕了,自己也不贪心,若能如此下去,以后母亲也活得平安,这样的日子,倒也比自己预想过的要好上一点。

他这个愿望,虽然真的不算贪心,但显然并不容易成真。

一顿饭还没吃完,事情就来了。

房门外,忽有人影一闪,在门外站住了脚,往里面禀道:“殿下,小的有要事禀报。”

咏善吃饭是严令不许打扰的,正和咏棋隔桌相对,笑着听咏临夸夸其谈,听见声音,朝门外一瞥,看清楚那人面目,顿时眼角一跳,放了筷子缓缓站起来,笑道:“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会儿。”

咏善踱出房门,等在门外的人刚动了动嘴,被咏善扫了个眼神,立即不作声了。

两人默默转到廊下,咏善才悠悠道:“说吧。”

那人穿着宫内中级侍卫的衣服,眉目间藏着一丝细致,名叫林川,是咏善身边几个探听宫内消息的得力臂膀之一。

林川先左右看看。

“殿下。”他跨前一步,在咏善耳边嘀咕了一句。

咏善一听,脸色虽无大变,眼神却骤地沉了下来,“母亲去了丽妃那处什么时候的事?她去干什么?”

丽妃待着的地方,自然就是冷宫。

他本来不想理会被关在冷宫的丽妃,不料一个咏临,一个咏棋,先后都差点在那惹出大祸,再不下点功夫,日后更不得了,便吩咐林川暗中对冷宫里的事留心一二。

林川道:气小的得到的消息,淑妃娘娘约莫吃中饭的时候过去的,还带了一个食盒,说和丽妃娘娘情同姐妹,看着丽妃娘娘一个人冷清,心里过不去,弄点好吃的送去。以淑妃娘娘现在的身分,门口的侍卫们也不敢拦她,就让她进去了。后来过了小半个时辰,淑妃娘娘就出了门,回殿里去了。”

咏善从听见“食盒”二字起,疑心就重了。

母亲和丽妃之间的恩恩怨怨,明争暗斗,几十年来就没停过一天,已经到了不看见对方的尸首,心里这簇火就消不下去的地步。

要不是淑妃还未正式成为皇后,有些胆怯,自己这个又再三明里暗里地胁迫,恐怕淑妃早对被打入冷宫的仇敌下手了。

情同姐妹?

哼,连那些开门迎她进去的侍卫心里都绝不会信。

咏善一边暗暗冷笑,一边徐徐地问:“食盒里的东西,都有查验过吗?”

“当然查验过。”林川禀道:“虽然是冷宫,丽妃娘娘毕竟曾经受过皇上多年宠爱,还为皇上生了第一个儿子,她要是在里头出了事,看守的侍卫哪个活得成?况且两位娘娘的事,侍卫们多少也知道,查验的时候更是加倍小心。”

像是为了安咏善的心,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小的也已经打探清楚,淑妃娘娘离开后,丽妃娘娘依旧好好的待在里头。要是出了事,宫里早就闹起来了。”

“哦?”咏善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母亲去这一趟,就只是好心送些吃的?”

“像是有聊了两句。”

“说了些什么?”

“小的不清楚。”被咏善亮得像星似的眼珠子一瞅,林川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显得有些为难,低声道:“冷宫是后宫里头管得最严的地方,要打探消息,买通人手,都需要时间。再说,那些贴身跟着丽妃的人,一则都是跟随丽妃多年忠心耿耿的,二则,就算他们其中有一、两个想另投明主,也要有机会和我们接头不是?这才几天的功夫,小的还暂时无法和里头的人打上交道,目前先买通一个看门的普通侍卫,只能知道门上的事,等再过些日子,小的想办法慢慢往里头渗。殿下,这种事急不得。”

咏善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在后宫里头打听不该打听的消息,本来就充满危险,万一露出马脚被人揪住,说不定立即被栽上一个密谋的罪名。

尤其是冷宫,尤其是丽妃。

谁会相信在冷宫有动作的新不是为了害丽妃,而是为了保丽妃?

若在这个地方栽个跟头,被人抓了实据,到了炎帝面前,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咏善暗中叹了一口气,脸上却装作不在意,只道:“这么几天,你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是我从前考虑得不够周全,早就该在冷宫那头留意些,也不至于今日这样。”

堂堂自责两句,林川当然不敢插话,低着头在一旁听着。

咏善道:“你去见见买通的那个侍卫,夸奖他两句,多赏点钱。以后再有不寻常的人在丽妃那里露面,别管是不是在当值,立即来报。别像这次一样,人都走了,我才得到消息。”

林川点头称是。

咏善嘱咐道:“多看着丽妃,如果有病痛,即刻召好的太医去看,别让人趁机下手害了她。”

两人细细商量一番。

打发林川离开后,咏善记挂着屋里的咏棋,又往原路回去。

第十八章 第34章 第36章 第十四章 第四章 第十一章 第42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36章 第34章 第三章 第42章 第十九章 第三十一章 第37章 第九章 第十七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一章 第十七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第39章 第33章 第二十章 第27章 第40章 第31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一章 第十八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37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一章 第34章 第二章 第33章 第六章 第28章 第十二章 第15章 第36章 第36章 第十一章 第40章 第二十四章 第十六章 第二十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十章 第20章 下第二十八章 第十七章 第四章 第36章 第二十六章 第37章 第39章 第28章 第三十三章 第15章 第33章 第十四章 第二十八章 第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四章 第二章 文案第31章 第43章 第二十三章 第31章 第二十二章 第八章 第三章 第十章 第31章 第26章 第37章 第33章 第36章 第七章 第43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五章 第三十一章 第二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八章 第四章 第七章 第八章 文案
第十八章 第34章 第36章 第十四章 第四章 第十一章 第42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36章 第34章 第三章 第42章 第十九章 第三十一章 第37章 第九章 第十七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一章 第十七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第39章 第33章 第二十章 第27章 第40章 第31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一章 第十八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37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一章 第34章 第二章 第33章 第六章 第28章 第十二章 第15章 第36章 第36章 第十一章 第40章 第二十四章 第十六章 第二十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十章 第20章 下第二十八章 第十七章 第四章 第36章 第二十六章 第37章 第39章 第28章 第三十三章 第15章 第33章 第十四章 第二十八章 第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四章 第二章 文案第31章 第43章 第二十三章 第31章 第二十二章 第八章 第三章 第十章 第31章 第26章 第37章 第33章 第36章 第七章 第43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五章 第三十一章 第二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八章 第四章 第七章 第八章 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