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咏善连马也来不及备,冲出殿,径自朝安逸阁奔去,侍卫们见他发疯似的从书房里出来直冲向殿外茫茫大雪,不知所措下只能在后面匆忙跟着一起跑。

安逸阁和殿都属皇子住处,相隔并不远。

咏善一路狂跑过去,到了安逸阁外,刚好一个人影正从门内匆匆忙忙出来,一个不留神,直撞在咏善身上,差点把咏善撞到阶下。

那人是安逸阁的一个小内侍,本就够慌乱了,抬头一看,站在眼前的竟是咏善,吓得魂飞魄散,软倒在地上拚命磕头,“小的该死!殿下饶命,小的因为赶着去太医院,忙昏了头一时瞎了眼……”

咏善听见“太医院”三字:心直掉进深渊,一脚把那内侍踹下台阶,骂道:

“还不快去?”

掉头直闯安逸阁。

一路上碰见的宫女侍从,都慌慌张张,忙着端盆递水在走廊上来往,看见咏善,个个连忙跪下行礼,咏善看也不看。

赶到主寝室门外,隔门就听见咏临大叫,“太医来了没有?蠢材!再派人去传,给我跑着去!咏棋哥哥,你撑着点……”

咏善心上一紧,霍地掀开帘子。

嗤!

发抖的手力道控制不住,拽得过狠,竟把门帘硬扯了一半下来。

咏棋躺在床上,半边身子被咏临托在怀里,两颊一点血色都没有,白得近乎透明,像快融化的雪。

他不断发出一阵接一阵没多大力道的咳嗽,又仿佛在轻呕,每次身子都难受得弓起。咏临把白绢凑在嘴边替他接着,血丝在白色的绢布上化开,怵目惊心的艳红。

“殿下来了……”

咏临正抱着咏棋,急得六神无主,回头看是咏善,也忘了他是“连兄弟都不放过的禽兽”,求救似的央道:“咏善哥哥,咏棋哥哥他……你快帮帮他!”

咏善大步过来,把咏棋一把夺了,紧搂在怀里。

两人肌肤贴上,怀里的那分温柔触感,几乎让他潸然泪下。

可这却不是流泪的时候。

咏善略一咬牙,收敛了激动神态,一边命人取干净白绢来给咏棋拭嘴,一边冷静地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刚还好好的,才喝了补身益体的药……”

“谁给你的方子?”

咏临一怔,“母亲她说……”

咏善眼神如刀,磨牙道:“母亲说的方子,你也敢给咏棋用?”若不是抱着咏棋,他真想起来给咏临七八个响亮的耳光。

“怎么不能用?方子我请黄老太医看过,对人有益无害。”咏临气愤起来,

“要不是你……你……哼,我又怎么会不得不弄个方子?”

咏善听出古怪,真要追问,外面传来吊高嗓子的匆忙禀报,“殿下,殿下!太医来了!”

帘子被人七手八脚掀开,黄老太医被人众星捧月般地迎进来,后面跟着专门为他提小药箱的太医院内侍。

咏临一把拦住了太医,不许他行礼,“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些门面工夫?快点看诊,快快!”

这一点咏善和咏临倒是心有灵犀,当前给咏棋看病最要紧。咏善见黄老太医靠过来,二话不说让开了地方,在黄老太医耳边低声道:“病根必出在咏临说的那个补身方上,老太医最要紧先想法子下药化了他体内这些积沉药效才是。”

黄老太医惊讶地看他一眼。

咏善无暇解释,板着脸道:“多余的话不要问,照着我说的去做。咏临,你给我出来。”

留下太医为咏棋救治,把咏临叫到另一间屋子。

兄弟两人关上门,私下说话。

“补身药方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提起这个,咏临顿时又想起他干的好事来了,露出不层之色,哼道:“什么补身药方?那是我骗他们的。这其实是解药。”

“什么解药?”

“你对咏棋哥哥下的药。”

“混账!”咏善脸色阴沉,“我什么时候对咏棋下药?”

“咏善!你敢说你没对咏棋哥哥下药?”咏临蓦然拔高声调,怒目瞪着咏善,

“你对咏棋哥哥下**,干那些无耻事,你敢说你没有?”

“闭嘴!”咏善太阳穴上青筋突突急跳,发出一声低吼。

盯着咏临的眼睛冷厉无情,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幽光芒。咏临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也被这目光盯得脊梁发寒,不再作声。

“不错,我是对咏棋下药,但我没要他的命。”咏善低沉的声音里,有着压迫到人身上所有神经的力量,“你,你却下手要他的命。”

“我没有……”

“你给他下毒。”

“那方子我叫太医验过。”

咏善双手攥紧,恨不得一挥拳,把对面这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脸蛋,脑子却天壤地别的弟弟打机灵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只要扯上咏棋,母亲连说的话都是带毒的,何况一个药方?”

咏棋昨天在太医院情况转好,当时太医就说过,只要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今天却在喝药之后骤然虚弱,还咳血不止。

咏临再也没脑子,也猜到里面有问题。

他心中动疑,却不敢相信淑妃真把自己也利用了,处心积虑要弄死咏棋,连连摇头,强撑道:“不会的,你瞎说,药方上的各色药材都是中和平正之效。我不懂药方,你又懂吗?这事……这事除非问过太医,否则我绝不信。”年轻的脸庞上透出惊疑和被至亲欺骗的痛苦。

咏善冷笑道:“我虽不会看药方,却懂看人。这药方是母亲出的,对咏棋必定有害无益。”

他转身开门。

咏临问:“你去哪?”

“等太医看完诊,我把咏棋带回去。”咏善停在门旁,宽厚的脊背往上挺了挺,“把他交给你,是我一个大错。”

咏善回到主寝室,里面掉针可闻,人人都肃穆屏息,等待着太医诊断。

咏临不一会儿也回来了,脸色极为难看,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黄太医帮咏棋探了脉,向咏善禀道:“咏棋殿下似乎真的体内沉积了药性,若先以银针引导,然后……”

“照办,”咏善摆个手势,请他自拿主意,和声和气道:“只要快点把人看好,别的不用理会。”

黄老太医领命,叫内侍把银针取来,亲自给咏棋下针,又写了方子,叫人赶紧去熬。

银针施毕,药也煎上来,喂咏棋喝下。

忙乱了足有小半天。

咏棋本来咳嗽不止,嘴角带出血丝,现在虽然还在小咳,却没开始那么辛苦,半睁着眼微微喘气,也不知道是否清醒。

赏赐了黄太医,咏善也不理会谁是安逸阁的主人,吩咐道:“准备暖轿,把咏棋送回殿。”

咏临心里疑虑重重,又掺着内疚,嘴张了张,最终没有开口反对,闷闷道:“我也要陪着。”

咏善冷瞅他一眼。

咏临道:“你要不让我陪着,就别想把他带走。”

咏善脸沉下,“到现在,你还不信我的话?”

这一问,刚好戳到他弟弟正痛得最厉害的地方,咏临英俊的脸猛然抽一下,拾起头来瞪着他,嘶哑着道:“我现在、我现在谁也不信!”

咏棋最终被咏善带回殿,咏临死活不改主意,硬跟着过来。

常得富见咏善疯了一般冲出去,半天不见踪影,后来竟把两位皇子都领了回来,一个病恹恹,一个失魂落魄。

常得富虽然惊讶,却不敢多问,照样吩咐众内侍宫女伺候,打点出一间单独的厢房预备给咏临住下。

至于咏棋的房间,自然还是原来的那地方。

咏善和从前一样,和咏棋一个房,整晚陪着。每日必去的请安又被炎帝免了,他索性白天也待在殿里,把奏折都拿到房中,一边看着咏棋,一边批阅。

黄太医每天都过来给咏棋请脉,施以银针,药也按时煎服。

几天下来,咏棋终于渐渐清醒,不再像开始那样昏沉。

咏临见了,又高兴又难过,咏棋病体好转当然是好事,但却无疑验证了咏善对淑妃的猜测。

咏临内疚不已,顿时没了以前那股活泼调皮劲,在咏棋面前整天老老实实,一副唯恐让咏棋不悦的样子。

咏棋和咏善之间,也彼此说话不多。

两人虽然同处一室,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陌生,偶尔目光相遇,都情不自禁默默别过头,假装不在意。

咏棋偷信之后,时刻提心吊胆,异常心虚,每一次看见咏善,都觉得自己脸上似乎钉了一张“叛徒”的铁笺,丑陋到不堪入目。

只怕某一刻咏善忽然当面揭穿他低劣的行为,从此对他只有怨恨不层。

醒来后,发现自己从安逸阁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殿,还要面对咏善,对咏棋来说,真是一种痛苦煎熬。

咏善面上冷漠,内里却如岩浆,爱恨极为强烈,如果他发现恭无悔书信的事,咏棋不敢想象。

那样的话,他和咏善之间,就算彻底完了。

完了……

咏棋觉得自己像秋后斩立决的囚犯,正一分一秒,看着树叶变黄,凋零,当叶片飘下枝头的那一天,他的死期就到了。

他不想结束。

但这一切,注定要结束。

已经注定了。

咏善又如何呢?

咏棋对自己的疏远,咏善从他醒来那刻就察觉到了,却没点破。

一切只能怪他自己。

他确实对咏棋下了世人最不齿的**,而且得逞所欲,这一点,咏棋现在当然都知道了。

咏善的感觉,只能用苦涩不堪形容。

他好像永远不知道如何得到真正的感情,身为皇子的自己,身为的自己,唯一懂的,只有权谋。

回忆和咏棋的点点滴滴,他看见了很多、很多、很多……想抹去,隐藏,却永远也无法抹去、隐藏的权谋。

观察、软禁、压迫、收买、下药……

无所不用其极。

咏善有时候,把奏招放下,会忍不住端详自己的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肌肤年轻润泽,是一双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好看的手,但看着看着,咏善总会觉得,那五指上覆盖的,极像利爪。

猛兽才会有的,锐利可怕的利爪。

他天生就有一双利爪,用这个去抢,去争,去把心爱的东西夺到手。

和他相关的字眼,总充满血腥味,仿佛是一种从娘胎里带来的本能,到这世上的第一刻起,他身上就不存在情和爱,只有一双利爪,不断的伸出,挥舞,划向四周。

这和咏棋身上逸出的与世无争,格格不入。

咏棋怎么可能真的爱上他?

当小心翼翼的咏棋,被假象蒙骗得晕头转向,才刚露出一点爱意,却忽然得知

**的实情,被咏临用真相这根棒子一棍子打醒后?

当他失去了位,失去了权利和可以禁锢咏棋的一切后,咏棋怎么可能还属于他?

两人默默相处,默然以对。

在相处中,到处是让他们痛苦万分,却不肯舍弃的温柔。

在床上扶起身子,喂药,喂饭,更衣,他们默默的相处着,每一个动作彷佛都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害怕下一刻会遭到对方拒绝。

但是,没有任何人拒绝。

当咏善把勺子递到咏棋唇边时,咏棋比任何时候都乖。

他张开口,顺从地把勺子上的东西吞下,不管是汤药还是食物。

谁都没有说什么,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他们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一切弥足珍贵。

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些沉默的,在空气中逸满了忧伤悲哀、疑虑不安,还有残存的一点甜蜜的接触,会在什么时候终止。

他们深深感到自己辜负了对方,却谁也没勇气戳破这层透明的纸,只巴望着时间再延续一点点,哪怕半个时辰也好。

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一点一滴,虽然既沉默,又让自己心底哭泣般的哀伤,但当他们失去这可以抬头就看见彼此,伸手就可以触摸彼此的今日后,这失去的一切,都将如他们人生中最美的梦一样,被他们从此念念不忘的期盼重温。

可是,即使他们再努力地延续。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这日,天空出奇的放晴。

仿佛春天提早到了,隐约有雪化的迹象。

因为雪融,气温更低。

人站在天地间,只觉得自己渺小,头顶上金灿灿的太阳,脚下却是冰冷湿滑中硬不硬的积雪,早被来往人的靴印踩得面目全非,再无一点冰清玉洁的模样。

咏善已经起床,正在房中翻书,常得富进来禀报:“殿下,廷内宿卫大将军求见。”

咏善心里一跳。

现任廷内宿卫大将军是他的表姨父张回曜,不久前被炎帝提拔到这位置,专责保护宫廷内院。

咏善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却拿著书悠悠闲闲,正眼也不瞅常得富一下,轻描淡写道:“宿卫大将军见我干什么?没什么要紧事就叫他回去吧。”

常得富应了,出去代他传话。

不料过了一会儿,外院传来隐隐约约的喧哗声,不到片刻,脚步声入耳。

咏善抬眼往窗外看,穿着宫服的张回曜跨着流星大步,已经闯到廊下,常得富一脸苦相,跟在后面又急又气地追着,“将军!将军留步,殿下正忙着……”

张回曜不理会,闷着头就往里面快步走。

三番两次求见,都被用各种理由挡了,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也算淑妃娘家那边的人,认真计较起来,咏善还要叫他一声表姨父,和咏善的关系自然和一般臣子不同,胆子也大点。

咏善看他风风火火过来,知道常得富拦他不住。

默默叹了一声。

咏棋还在房里熟睡未醒,咏善不想让咏棋被惊扰,把手上的书丢到二芳,赶在不远之客掀开门帘前,一步拦在门外,笑吟吟道:“大将军好威风,这么一身杀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抓拿我的呢。”

张回曜抬头一见咏善,跺脚叹道:“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唉,唉!”

咏善不等他往下说,打个手势轻轻拦住,笑道:“好一阵子没请教姨父的围棋了,都怪这天气,总是大雪下个没完。好不容易今天是个晴天,来来,到侧厅坐着,我亲自给姨父摆棋盘。常得富。”

“在,殿下。”

“把父皇赏我的梦湖碧螺春取出来,给大将军泡上。”

咏善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挽起张回曜的手,将他请到侧厅。

张回曜是武将,没有文官那么多转弯肠子,这些天多次求见不得,憋了一肚子的话。在侧厅坐下,看常得富一走出去开库取茶叶,张回曜立即起身把房门关上,转身便道:一啊,你这到庭是怎么了?”

他这话急促沉重,像有点被人逼急了的样子,咏善却早就料到了,取出棋盘摆在桌上,娴热地分放黑白二子,好整以暇道:“什么怎么了?”

张回曜被他这漫不经心的调子噎得一愣,焦躁得只想拍桌,但面前这个虽是晚辈,但同时也是当今,再急也不能无礼,愁容满面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宫里要出大事了。五皇子如今天天骑着马在宫里走,高人一截,谨妃咳嗽一声,收的问安帖子和礼物就堆成了山,反瞧我们娘娘身子不舒服,到她面前请安的人竞一天比一天少,到了也是屁股没坐热就告辞,好像娘娘的地方有毒似的。如今人心惶惶,臣子们心里都七上八下,皇上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在这,为什么让别的皇子骑马过宫?这不是……不是……”

他急归急,咏善却一副没事人似的,淡淡道:“大将军过虑了。咏升也是父皇的儿子,他差事办得好,父皇赏赐他一个脸上有光的骑马过宫名头,是名正言顺的事。谨妃向来温婉和善,得众人爱戴,她生个小病,大家去请安问候,送点礼物,也没什么。”

“殿下!”张回曜忍不住把音调提高了一点,豁出去道:“殿下您一向英明果断,别人都说您是火眼金睛,怎么这光景却什么也瞧不出来了?先是骑马过宫,后是代传各官进言,您的五弟咏升可是一步登天啊,待在皇上身边,也不知道下了什么药,现在能随时见到皇上的就只有他了,连您这个要和皇上说句话,都要通过他才能传到皇上耳朵里。他想传什么,就传什么,您想想,这岂不危险?”

“姨父说得言过其实了。”咏善慢悠悠道:“王太傅他们,不是也能见到父皇吗?父皇旨意里面说得很清楚,他老人家要养病,受不住人人都去呱噪,等日后父皇病好了,有精神见我们了,自然会召见的。”

张回曜来见咏善,是曾和淑妃商量过的,怀着攸关天下生死的大计过来,不料说来说去,话头都被咏善不咸不淡的绕开,不禁气血上涌,猛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对着摆弄棋盘的咏善道:“好,我也不和殿下打太极,咱们明白说话。殿下,瞧皇上的意思,去年的事恐怕又要重演了。”

咏善眉头一抽,把手虚虚在半空一压,止住张回曜,沉声道:“姨父,祸从口出,小心说话。”

“都这时候了,还能怎么小心?”张回曜连珠炮似的道:“五皇子不但自己得意,连谨妃娘家人也得意了,前几天谨妃几个娘家弟弟,全一个个升了官,其中一个叫邓伯通的,本来只是个小侍卫头,竟被皇上一道旨意,连越几级升为宿卫副将,当了我的副手,其他的人也不用说,都是朝中要紧地方的副职,我看要不是他们实在资历太浅,恐御史们一窝子上奏反对,说不定连正职都给他们了。”

咏善浅笑,“姨父你现在当着宿卫大将军正职,怕他们那些副职的干什么?”

张回曜道:“现在还说什么宿卫大将军?我刚刚接到圣旨,命我下个月卸下原职,要调到京外去。听说很快,连殿下两个舅舅也要被调出京城,到外地当宫。”

“哦?”

“什么?竟一点也不知道?”张回曜惊道:“往日皇上拟定的旨意,不是有副本送过来让过目的吗?难道现在连帮批奏折和过阅旨意的事,都一并被取消了?”

咏善摇头,“奏折我还在看,父皇发下的圣旨,体仁宫的内侍也常送抄本过来,不过并没有和此有关的。”

张回曜一拍桌面,“一定是被咏升藏起来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淑妃满门的盼望就是他们家的咏善,对威胁咏善地位的咏升当然极为敬视。

张回曜情急之下,连五皇子都不称了,对咏升直呼其名,怒骂一声。

然后沉下声音,豁出去地道:“现在局势已变,殿下一定要当机立断,采取行动。”

咏善骤然沉默。

张回曜话已出口,如离弦之箭,再没有犹豫迟疑的余地,紧迫地道:“殿下慧心明目,应当明白情况有多严重。皇上提拔咏升派系的人,打压殿下派系,布置绵密,最后发动就在顷刻之间。殿下,绝对不能再犹豫了,否则,废黜的圣旨一下,全盘皆输,殿下难道要娘娘像丽妃一样沦落到冷宫中吗?”

又道:“幸好,现在殿下两个表舅卸任的圣旨还未下,他们掌着都城东门和南门的禁卫军。如今大家逼到绝路,只有背水一战,只要殿下点头,我立即代殿下联络众人。再过三天就是送冬节,宫里会有庆祝,每年照例,这一日京城城门守兵都会调动一番。我们可以趁着这机会发动,京城东门南门禁卫在外挟制,派一部分兵马把城中重要官员都看守在家里,不许走动,剩下的人把守宫门,将皇宫围成密不透风的铁桶。我眼下还仍是宫中宿卫大将军,宫中侍卫都要听我指挥,等时机一到,我就带着宫廷侍卫,先以平叛名义斩杀咏升谨妃等,再到体仁宫向皇上奏报经过,请皇上起草圣旨,诏令天下让殿下登基,皇上退位后,则可为太上皇,在京外御苑颐养天年。如此大事可成!”

这一番计划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周密计算布置,几人再三揣摩敲度才定下来。

张回曜不知在心里斟酌过多少次了。

所以一口气说出来,侃侃而谈,极为诱人。

咏善听了,却是心里一寒,“你都和谁商量过?”

张回曜会错意,很有信心地道:“殿下放心,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混账!”咏善蓦然露出怒容,“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还妄想逼宫,你们都疯了吗?父皇是何等人物,虎老余威在,能让你们几个小人逼得退位?”

张回曜作梦也想不到咏善忽然动怒,愕然万分,“殿……殿下……”

咏善俊容覆上寒霜,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低喝道:“闭嘴!不许再说一个字。立即给我回去,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任何人敢轻举妄动,别说父皇,我就先动手宰了他!”

不再给张回曜任何开口的机会,霍然站起,把门猛地一拉,摆出送客的架势,冷冷道:“我这地方再怎么寒伧,毕竟也是居处,以后请大将军照规矩请安拜见,若再无礼擅闯,别怪我不念旧情。”

张回曜抱着抛头颅洒热血的激情而来,不料热脸贴上冷屁股,对咏善既失望又生气,还掺杂着一股大势难挽的心痛,鼻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站了半天,终于狠狠跺脚出门。

正巧常得富亲手捧着两杯刚刚泡好的御赐上茶过来,被撞个正着。匡当!两只珍稀的景德官窑青山绿水瓷杯砸在地上,碎成水汪汪的一地。

“哎呀,大将军……”

常得富才一开口,张回曜随手一挥,把他推得趔趄倒退几步,一言不发地大步去了。

常得富失手打了茶,还被推得七荤八素,转了个圈才站稳了脚,张回曜背影已经在半月门处一闪不见了。

他又委屈,又摸不着头脑,只好讷讷地到咏善跟前,“殿下,都怪小的不小心……”

咏善表情清清淡淡,什么也瞧不出来,“算了,也不是你的错,两个杯子算什么?不值得哭丧着脸。”

他转身回房去看咏棋。

咏棋伤寒加上药性相冲的毒性,到如今身子还很弱,睡多醒少。

这时候还沉沉睡着。

咏善再没有心思装模作样的看书,坐在床边,低头审视他心爱的哥哥。

俊逸的脸色带着病中的苍白,好不容易曾将养过一阵,有了点血色,如今这些成果一丝都不见了。

连睡着也蹙着眉。

这么不快活?

咏善轻轻往那清秀标致的眉上轻抚,恨不得抚平上面凝结的忧虑,但无论柔柔地抚了多少遍,终究抚不平。

他心里难受,极想叹气。

想到会惊醒咏棋,生生忍住了。

哥哥,天要变了。

我要是走错一步,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不是已经下错了一步。

咏善在心里默默地说。

他性格冷傲刚毅,像这样对未来没有信心的话,从不肯出口。

此刻对着睡着的咏棋,在心底低声说这几句,剎那间痛得心如刀割。

如果自己真的撑不住了,这根本不会自保的人可怎么办?

他这样柔弱纤细,又是金枝玉叶,要是将来要遭人欺辱,还不如现在死了::

咏善发疼的心脏被什么狠狠一扯,双手伸直,十指覆在咏棋雪白的脖子上。

微热的肌肤滑腻动人,透过指尖,咏善感受到咏棋虚弱但稳定的脉搏。

一跳、一跳、一跳、一跳……

好像是天地间最令人感动的声息。

哥哥。

咏善总是从容不迫的脸近乎狰狞的痛苦扭曲着,几乎把雪白牙齿咬碎,十个指顼用力到打颤。

掐不下去。

指下柔滑如一匹纯白锦缎,晶莹无瑕。

他,舍不得。

咏善在心中长叹一声,把双手颤抖的缩回来,快冻僵似的揉搓着手腕。

人人说他面冷心冷,刻薄无情。

其实,他也怕冷。

小时候真羡慕咏临,天冷了,哥哥会毫无顾忌地帮他搓手,兄弟俩偎在一起烤火,好像冰天雪地里一对小雏鸟。

他也想和咏棋,当一对小雏鸟。

如今,不指望了。

自从咏棋知道**的事后,咏善对这些过去的美梦,就再也不指望了。咏善心中无限烦恼,千头万绪,还要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一根根抽丝剥茧,看清全局。

他坐在咏棋床边,一边抚着咏棋微热的脸庞,一边沉思不语。

正想得入神,常得富蹑手蹑脚地进来。

咏善听见动静,皱眉道:“我谁也不见,不管谁来了,一律挡驾。”因为怕吵醒咏棋,声音放得很低。

“殿下,这个人小的实在挡不住。”常得富苦涩地道:“淑妃娘娘已经在侧厅等着了,娘娘她不许小的通报……”

咏善满腹忧愁,又添一重。

他惯了把难受都压在心里,表情也没怎么变,疲倦般的闭上双眼,半晌睁开,打起精神站起来,“我去见她。”

到了侧厅,淑妃凤容寒霜,端坐上首,见了咏善还有后面跟随的常得富进来,冷冷道:“常得富,你出去。,把门关上,我们母子说点家常。”

常得富一听她说话的调子,就知道要出事了,噤若寒蝉,连气都不敢喘,嘴巴闭得紧紧的赶紧后退出去,临走前还万般小心把房门带上。

侧厅中只剩淑妃和咏善两人。

母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压得胸口抽疼。

淑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赶走了张回曜?”

目光斜下,死死盯着桌脚,彷佛为了压抑随时会爆发的怒意,不肯将视线正投到咏善脸上。

对待母亲,咏善无法用上对付张回曜的方法,轻叹一声,低声道:“母亲如果要谈张回曜所言及之事,就请立即离开吧。咏善实在不想对母亲无礼。”

“无礼?”淑妃冷笑,转过脸看着咏善,“好一个,你倒真让我刮目相看。想当初你果敢干练,现在反成了一团软泥,甘心等着你父皇发落。我知道,你不是胡涂,你只是为了那个咏棋,巴不得把命都送他手上。我也知道,如今我这个母亲在你心里,再也算不上什么,可怜我还为了你苦苦思量,日夜担心皇上废黜了你,抛出性命不要,也要让你避过咏棋那样的命运,你倒好,把我一腔苦心全当狼心狗肺。不错!我图谋不轨,结党营私!你倒说说,我好好一个后宫皇妃,结哪一个的党,营哪一个的私?你若有一点为人子的良心,怎说得出这样伤透人心的话?。”

她得到张回曜的回报,失望悲愤,加上局势危险,覆巢之祸随时降临,惧怒交加,恨得咏善咬牙切齿,一开口就言辞严厉。

但这一次来,主要目的还是劝动咏善,而不是发泄怒气。

淑妃犀利地讥讽一番,颜色稍缓,又换过一种口气,叹道:“孩子,母亲何尝愿意你去当背弃亲父的逆子?只是天家无骨肉亲情,你在乎亲情,皇上不在乎,你五弟更是个没仁义的,瞻前顾后,到头来只有你会吃亏。咏善,你要相信母亲,这宫廷里头,只有母亲会为你们着想,你要真落到咏棋这样的下场,母亲痛都痛死了。我只要想一想你成了废,被那些小人凌辱践踏,我就整晚整晚的无法阖眼。”

说到一半,眼眶已经尽红。

淑妃站起来走到咏善面前,一把握着咏善的手,颤声道:“我在宫里活了二十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心寒。好孩子,你醒醒吧,现在不是固执己见的时候,我们都被皇上逼到悬崖上了,一个岔脚就要摔个粉身碎骨,你难道不明白?”

她握着咏善,两手寒若冰雪。

娇嫩如葱的十指,现在白得透明,因为近日微恙消瘦,连骨节都突显出来,实在是形容憔悴。

咏善明白,淑妃现在所作所为,确实出自母亲七肠,全力要为他力挽狂澜,看着淑妃担虑忧疑至此,心里难过,反握了淑妃的手,轻轻为她揉搓取暖,缓缓道:“母亲的心意,我明白。”

“既然明白,那就当机立断……”

“绝对不可。”咏善平稳而斩钉截铁地道。

他请淑妃坐下,慢慢道:“母亲,不是儿子胆怯,逼宫之事,千万不要再提。父皇,绝不是无能之辈啊。母亲细想一下,舅舅和姨父虽然都在任上,但最近身边的下属是否曾被更换?您怎么知道那些新来的人里头,有几个是奉父皇密谕来监视他们的?动手的时候,如果军中居然站出一个人来,拿出皇上密旨,夺了他们的兵权,那又如何?到时候谋反罪名坐实,个个都是抄家灭族之祸。这样仓促的计划,处处都是破绽。父皇在御座上一待就是几十年,两个城守将军加一个宫中的宿卫将军才多少人马,区区伎俩,父皇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

淑妃听他娓娓道来,字字在理,越发透心发凉,脸色惨然。半晌,怔怔道:

“照你这么说,难道我们只能等死?”

咏善沉吟不语。

一阵沉默后,才轻轻道:“母亲说我们已被逼到悬崖上,岔一步就会粉身碎骨,这话一点也不错。不但是悬崖,还是晚上的悬崖,一点光都没有,四面看不清楚,想不摔下去,就要睁大眼睛看清全局,认准悬崖到底在哪边,要往左跨,还是往右跨。”

“你是说……”

“父皇要对付的人,未必是我。”

淑妃心蓦地一跳,连忙追问:“好孩子,这话你有几分把握?”

咏善苦笑,“现在,只有五分。”

看着淑妃重新露出失望担忧之色,咏善柔声道:“有五分,就已经不错了。若按姨父的主意办,我有十分把握赌我们会一败涂地。多想无益,母亲请回吧。请母亲记住我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绝不要灰心丧气,做出仓促之举。”

循循叮嘱后,亲自搀扶着淑妃,将淑妃送出殿。

眼看着淑妃轿子远去,才返身回来,对迎上前的常得富吩咐,“从现在开始,除了奉旨而来的,别的人我一个都不见,就算淑妃娘娘亲到,你也给我挡着。”

“是。”

咏善走了两步,想起一事,又转回过来,加了一句,“王太傅例外,若他来了,赶紧迎到厅里,用好茶伺候。不管我睡着醒着,都要立即报上来。”

常得富赶紧点头,“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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