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在内惩院关了一阵,咏临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总算尝到了世间残酷。

被四面墙关囚犯一样关起来,吃穿和从前绝不可比,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见不着父皇,本来还指望母亲,不料图东带来一点可捎带的用品外,也带来了坏消息,淑妃居然被软禁起来,别说来探望,竟是连自己的门坎都出不了。

其他亲戚旧人,据说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只等着看滔天大祸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覆巢之祸,可说是实实在在来了。

他从小顽皮捣蛋,被众人宠着不知天高地厚,听别人说什么天家不寻常,就觉得一股酸臭味直冲鼻尖。

如今总算知道了,君臣父子,天家无情,真真货真价实,好的时候父慈子孝,一旦翻脸,入狱受刑,竟是一点慈悲都没有。

自己受苦也就算了,最让咏临受不了的,是他要看着咏善受苦!

咏升几次提审,想尽法子折腾咏善,虽然被宣鸿音按捺着,不敢动用私刑,但公刑也够惨了!

每次咏临在一旁看着,恨不得铁杖都打在自己身上,上次实在气疯了,冲上去把咏升顶了一下狠的。

要不是众人按住,咏临肯定自己一定把咏升撞得肺都要吐出来。

“哥哥,你别乱动!”看见咏善在床上动了动,咏临放下饭碗,冲上去扶住他,“要什么你就说一声,身上带着伤,刚包扎好的,小心又扯裂了。”

“不想要什么,只是睡乏了动一动,你好好吃饭。”

“我吃好了,喂你一点。”咏临过去,把吃了几口的饭拿过来,扶着咏善半边身子,一边用筷子挑起一点喂他,“哥哥吃吧,饭菜我都尝过了,没问题。”

咏善不禁一笑,“你还怕我会被下毒?”

“当然,”咏临十分认真,“哥哥现在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万一有人黑心,趁着哥哥落难时加害哥哥怎么办?我没其他本事,就只能尝尝饭菜,如果有人要毒害哥哥,先把我毒死了再说。唉,可惜我不能代哥哥挨打……”眼圈一红,低下头没往下说。

咏善虽然吃尽苦头,听了咏临这几句话,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贴心,浑身暖洋洋的。

他像足了自己的父皇,天性内敛,不喜流露感情,深深看了咏临一眼,低下头,就着咏临的手吃饭,一点一点地咀嚼。

吃到半路,牢门外门锁钥匙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他们估计多半是孟奇来了,要不然就是图东,也许悄悄给他们带了一点用得着的小东西帮衬帮衬。

两人并不动弹,只把目光投过去。

房门一打开,看清来人,顿时兄弟俩都愣住了。

满以为自己看错。

炎帝斜歪在一张软椅上,正被二刚一后两个身形壮实的内侍抬进来。

“圣驾到。”

咏临僵在那里半晌,听见这话,才猛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手一松,饭碗和筷子都摔在冰冰冷冷的粗砖地上。

“父……父皇?”咏临站起来,陡然拔高了声音叫了一声,踉踉舱舱冲过去,跪下抱住炎帝被明黄色厚褥子裹住的双腿,“父皇、父皇,您……您没有忘记我们?父皇,您总算来了!”多日心酸痛楚瞬间山洪爆泄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炎帝被他紧紧抱住双腿。

低头看看自己的三儿子,衣裳褴褛,头发也乱糟糟,一向意气风发的,如今居然哭得像个十岁八岁的孩子,伸手抚着咏临因为大哭而颤动的宽实脊背,满目慈祥,循循道:“傻孩子,父皇怎么会忘记你们?不吃一堑,不长一智,你从前不知世上奸险,到处给父兄惹祸,现在知道万一有人护不住,落到不疼你的人手中,是什么滋味了吧?身为皇子,要懂得自重惜福,明白吗?”

“儿子明白,儿子从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咏临哽咽着点头,抬起眼央求炎帝,“儿子犯了错,父皇只管严惩,怎样儿子都愿领罪。只求父皇大发慈悲,饶了咏善哥哥。咏善哥哥他……他被人折磨得好惨!”说到伤心处,又大哭起来。

炎帝叹了一声,目光转到咏善处。

咏善初见炎帝出现,也是颜色骤变,到了现在恢复平静,看炎帝望向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低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今天又受了杖责,满身伤痕,一动就牵得浑身剧痛。他疼得五指攥拳,指甲都掐在掌心肉里,神色却异常从容平静。

炎帝拍拍跪在脚下哭得伤心的三儿子,“咏临,你先出去。父皇和你咏善哥哥说几句话。”

咏临原本一腔话想和炎帝说,但他在内惩院被教训了一阵,已经懂事很多,遇事知道先在脑子里打个转,听了炎帝吩咐,想了想,觉得父皇肯和咏善哥哥私下聊天,恐怕事情有转机,自己可千万不能坏了这个机会。

连忙应了一声,揉着眼睛起来,跟着炎帝两个内侍一同出了牢房。因为里面是皇帝和密谈,都不敢靠太近,人人离牢房远远地等着。

牢房里只剩这对帝王父子。

炎帝坐在软椅上,看看阴森冰冷的牢房,再看咏善。

自己最寄予厚望,风华正茂,俊逸潇洒的,落魄得令人不忍,露出的手腕伤痕累累,眼睛虽仍炯炯有神,却陷了一圈下去。

这一切,却是在自己的默许下造成的。

“咏善,你过来。”炎帝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开口道:“跪到朕跟前来,有几句话,朕要问你。”

“是。”咏善咬着牙,挪着身子跪到近处。

炎帝仔细观察他的动作,知道他真的伤得重了,虽然早就暗里得了宣鸿音禀报,却没料到伤得这么厉害。如今亲眼见了,忍不住又惊又痛。

等咏善在膝下跪了,炎帝低头,打量了他半晌,才问:“朕今日,到殿探望过咏棋。”

咏善身子轻轻一震,垂着头,没有作声。

“他病得快不行了,若不闻不问,如此下去,朕恐他熬不到春暖花开之日。”

咏善身子又是一下剧震。

炎帝低头看去,瞧见他的脊背和弯下的颈项,偶尔极轻地一颤,仿佛用尽了力气在保持冷静。

攥着拳的手,从指尖里逸出鲜血,应该是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

良久,咏善才垂着头,一字一字低声道:“儿臣的心,父皇是知道的。父皇对儿臣的恩德,儿臣不敢忘记丝毫。”

炎帝语气一冷,“你就这么笃定,朕会施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儿臣只等父皇发落。”

炎帝目中厉光一掠,闪烁不定地盯在咏善背上,渐渐的,目光由厉转柔,呼吸了几口气,才道:“咏善,你知道是什么令朕改变初衷,亲自到内惩院见你吗?”

“儿臣不知道。儿臣知道自己没用,只能听凭父皇处置,什么也没做。”

“你就贵在,什么也没做这一点上。”炎帝徐徐道:“你没有联络外臣,没有对朕起不敬之心,没有诬告他人,也没有一竿子把别人牵连入案,没有说错一句话,没有走错一步。”

咏善没想到炎帝竟然有这番接近褒奖的话:心中一阵激动,

“父皇……”

“君主驾驭天下,持重守中,不能妄动。天子妄动,天下就乱,所以为人君,首重的就是一个忍字,忍着痛,看清大局。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如雷霆风暴,不容任何人有机会逆转乾坤。,你比朕想象的还能忍啊。朕,既心痛,又欣慰。”

咏善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自己在漆黑里摸爬滚打,受尽磨练,总算一步不差,迈了过来。

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朕问你。这次入内惩院,大臣们纷纷上书,有为你求情的,也有请朕重重处置你的,你怎么处置?”

“臣子有言进谏,是做臣子的本分。不管是求情还是声讨,他们都是照朝廷制度尽责,儿臣一体看待,公事公办,不分派系。”

“那咏升和谨妃,你怎么处置?”

“咏升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不能让他长期留在朝中,否则会成祸患。儿臣会把他封在边远之地,当个侯王,享富贵而无实权。至于谨妃,她是咏升亲生母亲,当然要跟着咏升一道离开,在封地受咏升侍奉。”

炎帝眼神一闪,“你不杀他?”

咏善摇头,“不杀。”

“他在内惩院几次对你用刑,要不是宣鸿音拦着,恐怕就要了你的命了。你肯放过他?”

咏善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平静地道:“咏升是儿臣的骨肉兄弟,一父听出。虽然不肖,可以惩罚,不可轻易杀戮。只要他日后好好度日,不再有不轨之心,儿臣尽量保全。”

炎帝倒抽一口凉气,良久,悲伤道:“朕提及咏升,是因为想起了朕的弟弟武亲王。当日朕若有你这样胸襟,未尝不能放他一条性命。毕竟手足兄弟,再不和,也是从小一起长大,杀了他后,朕常常梦见他,醒来时心痛难忍,身上的病根也是那时埋下的。”掩住面,老眼逸出一颗眼泪。

“父皇不要悲伤。武亲王之事,父皇按照法理处置,公正无私,有目共睹。”

炎帝心里知道咏善只是劝慰自己,点了点头,摆手道:“不提旧事了。朕本来是想着你至少也会幽禁咏升,想不到你有如此胸怀,不负朕给你取善为名。既然如此,朕放心了。你连咏升都能保全,更不会不保着咏临。朕对咏临一直忧心,鲁莽任侠,天性就会惹祸,可贵在一片赤子之心,这次在内惩院,你们兄弟都吃了苦头,但也让你看看你弟弟的心肠。遇上逆境,他绝不会弃你而去。”

咏善从小到大,虽然一直受炎帝重视,却从未听过老父这样掏七说话,听着听着心也酸楚起来,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低声道:“父皇爱重儿臣,儿臣心里明白。这次本来没有咏临什么罪过,父皇硬把咏临和儿臣一同关起来,是为了让咏临照看儿臣,生怕儿臣有个万一,遭了毒手。”

炎帝过来牢里,是带着一丝不顺的。

堂堂一个父皇,竟然拗不过两个儿子,拆也拆不散,打也打不离,最后还迫不得已亲自过来解这个死结。

和咏善一番对答下来,才发现自己所思所虑,这个竟然十知八九,不禁感触顿生。

他一生用心良苦,无从对人说,在皇亲臣子眼中,恐怕都只是一个严峻无情,阴晴莫测的皇帝。

想不到十六岁的一个孩子,吃了许多苦头,还能够体察到他这份苦心。

原觉得放过两人情事的决定,好像自己挫败认输似的,难以启齿。

此刻心里一想开,就容易多了。

炎帝接着往下问:“咏棋,你怎么处置?”

咏善听见炎帝问这个,激动得心几乎涨开,却不能溢于言表,跪着低头道:

“儿臣会让他留在宫内,封亲王爵,主管皇族事务。”

有皇族事务在身,咏棋就有留在宫里最名正言顺的借口了。

炎帝不置可否,又问:“你一旦登基,淑妃就是太后。那丽妃呢,你怎么处置?”

“升为太妃。”

“一个太后,一个太妃,争斗起来怎么办?”

咏善迟疑了一下,“儿臣会调停。”

炎帝掀了掀唇,“还是不够老成。淑妃和丽妃都是宫里熬出来的人,外戚权重,又各有一个好儿子,势均力敌。后宫争斗会波及朝廷臣子,进而牵连天下。,肤问你,如果她们斗得厉害,而你无法压制,你怎么办?”

咏善知道这个问题至关重要,绝不能答错,思忖片刻,咬牙道:“实在调停不了,儿臣幽禁丽妃。”

“呵,”炎帝淡淡一笑,“朕街在,丽妃被幽禁冷宫,不一样让你这个裁到了内惩院的牢房里?你母亲淑妃暗中要毒害咏棋,也是差点得手。深宫里有这么两个难对付的女人,你怎么腾出手料理朝政?”

咏善微微一惊,“父皇的意思是?”

“你以为杀工丽妃就可以解决问题旦丽妃一死,咏棋能饶过你?再说,淑妃也容不下咏棋,她是太后,没有工丽妃,要取咏棋的命易如反掌,你照看来照看去,经不住偶然一个疏忽,就让太后得手。如果太后杀了咏棋,你能怎么办?那是你的亲生母亲,而且是太后,从此以后母子交恶,外戚和皇权派又有一番争斗,天下不会安宁。”

炎帝娓娓道来,分析得一点不差,咏善听着心里也暗自生惊,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仰看着炎帝,虚心道:“请父皇教导。”

“当日不容你和咏棋的事,不仅仅是因为荒诞,更重要的是这样下去,日后必然引发宫闺大祸。宫廷是天下中枢,一点点动静,波及到下面就是血雨腥风。”炎帝沉默下来,眸子幽幽地盯在咏善年轻的脸上,道:“这件事,只有朕能为你料理。”

咏善如遭雷劈,脸上血色褪尽,悲叫一声,“父皇!”

“朕主意已定。这也是自己不惜性命争来的结果,世事如棋,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你料不到的。”

“父皇!”咏善膝行两步,抱住炎帝双腿,大哭道:“父皇开恩!父皇开恩!”

炎帝狠着心肠把他拂开,喝道:“来人,圣驾回体仁宫!”

内侍们过来开了牢门,见到抱着皇上的腿痛哭央求,个个瞠目结舌,赶紧过去把咏善拉开,按炎帝的吩咐抬了软椅就走。

咏临满心等着好消息,谁知道进来看见这场景,紧张地过去扶起地上的咏善,“哥哥、哥哥!怎么了?你惹怒了父皇吗?哥哥!”

咏善脸色纸一样白,眼珠缓缓转着,落到咏临脸上,目光令咏临这个粗神经的皇子看了也不禁一颤。

他再三问咏善,咏善却一个字也不肯说,虚弱地摇摇头,往床上一指,要咏临把他扶回床上。

咏临问不出个究竟,满肚子疑惑,心里猜测可能是哥哥和父皇私下聊得不快,父皇不肯放过哥哥。

难道父皇过来见了他们惨状,还一意孤行要把他们继续交咏升那家伙整治?

心里一沉。

从前父皇极疼爱他的,小时候更是常常把他抱在膝上玩,教他认字,可惜长大后就少碰面,偶尔见一次,也是离得远远磕头请安。明明嫡亲的骨血,怎么父皇就这么忍心?竟一点也不把他们当儿子看待?

咏临想到真切处,又难受又伤心,炎帝不来还好,一旦来了勾起他重重期盼,却转眼就化了灰,更加丧气,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咏善哭一场。

不过想起自己有照顾护卫咏善之责,这时候痛哭只能增加哥哥负担,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竟被他生生逼了回去。

牢门重新关上,又只剩他们两兄弟愣愣坐在没一点热气的床上。

两下相对,彼此都有自己说不出的心事,默默无言。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已经黑漆漆。

外面叮叮当当

的钥匙碰撞声又响起来。

咏临神情一变,豹子一样窜起来,“父皇!”

看清楚门后出现的脸,僵了僵,“是你……”

“不错,是老臣来了。”

陈太医身后跟着陪他过来的两个小内侍,身上穿着正正经经的朝廷官服,大概是深夜风大,肩上还搭着边上缀了极名贵紫貂毛的大披风。

他没理会咏临满脸的失望,慢慢走进来,“皇上口谕,由老臣给疗伤。”

咏临愣了一下,露出一点喜色,“老太医是父皇派来的?”

“正是。”

“哥哥,父皇派陈太医来给你看伤来了!”咏临仿佛窥到父皇的一点心思,容色立即活泼,“毕竟是父皇,我还以为他白来这一趟呢,好歹念点骨肉情分。”手一让,赶紧把陈太医请到床前,要他给咏善医治,把白天来过的宋太医的诊断复述一遍,情切道:“老太医来了,我这颗心才算找到个放的位置。和你说句大实话,我这次可明白了什么是世态炎凉。太医院那群老东西狼心狗肺的,只因为哥哥一时让父皇不快被关进了内惩院,居然个个成了缩头乌龟,皇子受了伤,连副好药都不舍得给。”

咏善听得皱眉,“咏临,言多必失,你给我闭嘴。”

“明明就是嘛。”

“你到底让歪让陈太医给我诊脉了?”

咏临这才发现自己碍事了,连忙让到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陈太医给咏善检查背上伤口,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插嘴问:“几天能好?父皇既然派老太医来,用药该不会有限制了吧?最好弄点上好的灵芝,不,我看老山蓼也弄几株上好的,母亲说人蓼补元气,哥哥这阵子吃苦了,一定要大补才行。”

“请殿下放心,灵芝、人蓼,要多少有多少。”陈太医深沉练达,但看着咏临情真意切的着急模样,也不禁莞尔,“皇上有旨,但凡给殿下用的药,都要最好的,各处贡上的珍口叩药材,尽管使用。”

咏临欣喜得眼睛一阵湿润,不过几个时辰,他像片遇上风暴的叶子,一会儿从低谷抛到高处,一会儿又从高处砸到低谷,现在,又忽然被父皇一道轻飘飘的旨意呼地吹出勃勃生机。

咏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手搭住咏善肩膀,快活地拍了拍,激动地道:“哥哥不要再苦着脸了,你看,父皇到底心疼你。我就知道,父皇是脸面上过不去,要扮出个严父的样子。走的时候黑着脸,转头就下了恩旨。明天一大早哥哥给父皇上个谢恩折,父皇看了保管把我们放出去。我就知道父皇心里还是疼儿子!”

咏善从瞧见陈太医进来,表情就没有怎么变化。

听了陈太医传达炎帝的意思,仍是那副深沉的紧锁眉头的模样。

这时抬起头,深深看了陈太医一眼,只道:“请太医代我上奏,我想和父皇再见一次。”

陈太医道:“代奏可以,但见还是不见,要看圣意了。”

“太医觉得父皇会见吗?”

陈太医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再没有接咏善这茬。

看过伤病,很快开了方子。

咏临只关心用了什么药,要过方子一眼扫去,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才是给病人用的好药,不像那等狗眼看人低,见高就拜,见低就踩的混蛋。等我们出去,一定好好答谢。”

有炎帝这么一道旨意,果然处处不同。

陈太医方子一出,太医院那边响应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各色药材只挑最好的下,煎药的煎药,连着镇痛生肌的珍奇贡药一并送了过来,其中就包括了咏临一直叫嚷着要的九月珍珠茯苓霜。

给咏善用了,果然痛楚大减,脸色也好了许多。

咏临对陈太医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事情办好后,礼数周到地把陈太医送到牢门——他一生中,鲜少如此乖巧礼貌。

这一晚,咏善一夜无眠,躺在床上心潮起伏,罕中和炎帝对话,一句一句从脑海里过,斟酌踌躇那件最要命的为难事,把重重思绪埋伏打过,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个能让炎帝满意的两全其美之策。此时才知道帝皇难当,要当人上人,真是要吃尽苦中苦,身体受苦也就算了,心上刻刀,取舍两难,才最难忍。

咏临在他身边呼呼大睡。

年轻的脸上,不时绽放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微笑。

内服外敷,无不是活肤生肌,养气护元的顶尖好药,第二天,咏善伤势就大有好转,虽不能说痊愈,行动却便利了很多。

陈太医受炎帝之托,一早又过来看了一次,感慨道:“果然是年轻人,伤得再厉害,有喘息之机就能恢复过来。殿下天生的好筋骨,好好将养,不日就能生龙活虎。”说得咏临乐呵呵傻笑。

开了方子就走了,自有太医院专人送药来。

没多久,牢门又打开了。

是孟奇,还领着几个差役。一进来,孟奇打个手势,“办事吧。”

几个差役应一声,立即行动起来,把牢房里的桌子搬的搬,抬的抬,连同被褥等等,通通往外撤。

咏临问:“喂,姓孟的!你又搞什么鬼?再作践我们,看父皇不砍了你的头?”

孟奇不卑不亢道:“殿下,小的是奉旨办事。请殿下放心,不是要为难两位殿下,皇上下了恩旨,牢里东西太过破旧,全搬出去换上好的。不但床褥要够暖,窗上也要挂上挡风的厚帘。”

咏临一听大喜。

皇恩要不就不来,要来就重重迭迭,一层覆一层。

不过……

“父皇怎么不放我们出去?”

“这个小的不知道。圣旨下来,我们只能照办,不敢逾越乱问。”

东西全撤出去,果然接着就有新的源源不断搬进来。

各色都是使用的新东西,华美精致当然比不上宫里头皇子用的,但比起开始牢房里配的那些,已经上了几个档次。

连火炉也端了一个进来。

咏临更加高兴,叫差役不忙搬别的,首先给他把火炉燃起来。

拉着咏善坐在火炉边,一边搓手,一边笑,“哈!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经历这么一番事,不觉得这话多有深意。如今琢磨一下,不是栽过跟头的,绝说不出这样的好句。父皇大发慈悲,先是派太医,然后是换牢房布置,唯恐我们受委屈,我看接下来母亲也会被撤了禁令,能到内惩院看我们。就怕母亲知道哥哥挨打,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哥哥身上的伤不要让母亲见到才好。”

一边说着一边东张西望,瞅着搬东西的差役们进进出出解闷,忽然挥挥手,把孟奇叫过来,“你个胡涂蛋,搬这么多床进来干什么?挤得脚都放不下了。快搬出去。”

“殿下,”孟奇道:“床搬出去,不够睡。”

“谁说不够睡的?我进来后不是天天和哥哥挤一道吗?还很暖和!”

“总不能三个人挤一道吧?”

咏临愕然,“什么三个人?”

“皇上有旨,咏棋殿下犯了过错,关入内惩院反省。圣旨明白说了,让你们三兄弟关一处。恐怕等一会儿就可以兄弟相见了。”

“什么?”咏临一时没留意手伸到火边,被烫了一下,猛地抽着手从炉旁跳起来,惊讶地问:“咏棋哥……咏棋那混蛋也被关进来了?”

“是。”

咏临听着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不料咏棋终于也遭了难,怔了一会儿,想起咏善陷在内惩院,被打得体无完肤,都是因为咏棋私下联络丽妃,背着咏善把恭无悔的信给偷了,又不禁咬牙,恨恨道:“哼,他也有今天?父皇英明,什么伎俩都瞒不过父皇的眼,早料到他迟早有这么一天。不过,为什么让他和我们关一道?见这小人,我眼睛难受!等他来了,看我揍下揍他!哥哥,我一定给你出气!”

咏善却早就痴了。

心里乱糟糟的,好像一团找不出头的毛线,又好像分流了无数道的溪水,潺潺无声地从心田纵横交错淌过,不知是高兴还是伤情。

咏棋要来了。

而且是炎帝下旨,关入内惩院,还指定要关在同一处。

一切那么不可思议,细究起来,居然又暗合道理。

这帝王心术,真是如海如渊,不可窥量。

父皇,居然把咏棋哥哥……

“哥哥!咏善哥哥!”

咏临扳了他肩膀几下,咏善才醒过神来。

他抬起头,乌黑的眼珠子夺目流光蓦地一闪,平静地对孟奇道:“如果是咏棋要来,劳烦再添个手炉,被褥也多要一套。我这哥哥怕冷怯寒,挨不住冻的。”

牢房里布置妥当,焕然一新,挡风帘子一挂起来,屋里顿时暖烘烘的。

咏善知道咏棋要来,时间完全失了概念,分分秒秒好像踱在心上,恨不得他快来,又恨不得他别来,一颗心在油里炸着似的,嘶嘶啦啦的热烫着。

不多时,牢门再次打开。

咏临面上恨得牙痒,心里也放不下,听见动静,“啊”地低呼一声。

咏善竟然站得比他还快,刷地立住,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才迎着打开的牢门走去。

他从阎王面前打个转,熬过许多刑罚,才终能再次见到咏棋,心里打定了主意,再激动也要忍在心里,内惩院的事,任他云淡风轻过去。见了咏棋,还要像从前那个从容的咏善一样。

待到看见咏棋不是走进来的,而是被人背进来的,顿时心脏好像被人擂了一拳,抢上去不敢置信地再看一眼,声音逸出一丝心痛到极点的颤抖,嘶哑着问:“他……他怎么会这样?”

“咏棋殿下正生着病……”

背他进来的内侍还没说完,咏善已经一把将咏棋抱到自己怀里。

那动作又稳又小心,好像他身上一丝伤都没了。

或者只要看见咏棋,他也什么都忘了。

“哥哥……”

咏棋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眼睛紧闭着,连气息也异常虚弱。

咏善一边轻轻唤他,一边将他放到准备好的床上,居高临下,怔怔看了半天,竟不敢伸手抚摸他瘦得让人心碎的脸。

只是这么看着,就已痛人心扉,比什么酷刑都难熬。

咏临早嚷着要揍咏棋一顿出气,大步来到床边低头一看,也整个人愣住了。

这咏棋哥哥出卖了他们,为丽妃铲除了政敌,本该在外面过得逍遥自在、奢华惬意,怎么竟混得比他们这两个关进来挨了打的还凄惨?

攥紧的拳头,茫然松开垂下。

咏善眼里只有咏棋,哪里理会咏临的惊讶。凝望着昏昏沉沉的咏棋,眼里满是爱意温柔,痴痴看了半日,才试探着,小心翼翼用手去抚。

像针扎在心坎上一样疼,也不知道这哥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细瘦的手腕握在手掌里,五指一拢就全包住了,薄薄的白皙肌肤下像只有一根没份量的骨头。

他从来都是沉静理智的人,单单对着咏棋,每每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埋在深深心底的一切丝般柔韧而脆弱的情绪,被犁田似的犁出来,亮在日头底下暴晒。

一时痛得无法忍受,只知道抱着咏棋,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呼唤,“哥哥,哥哥……”

咏善在内惩院受了多大苦都面不改色,咏临是亲眼见过的,现在只是看见咏棋病弱,竟立即连容色声音都变了,那一声声哥哥,唤得让咏临也心惊,不忍心听下去,小声道:“哥哥,我看他暂时不会醒的。先让他睡,睡醒了再说话。哥哥,你别这样唤,我心里听着……听着实在难受。”

咏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又轻轻叫了两声,见咏棋在臂弯沉沉闭目,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叹了一口气,把脸垂下去,贴着咏棋高挺漂亮的鼻梁小心翼翼地摩挲。

咏临对两个哥哥的事其实看不惯,总觉别扭,但目睹咏善那沉溺温柔,无限怜爱的神色,怔了一怔,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别过脸,自己也大大叹了一口气,走到火炉旁坐下,使劲对着火光搓手,也不知道生别人的气,还是和自己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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