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日上三竿啊,厨房连残羹剩饭也未余下。
秦悦只得净了脸,梳了发,用帕子浸了冷水敷在双目之上,仰起脸来一言不发的坐着。
赵辛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哑然失笑道:“你在做什么?”
秦悦取下遮眼的锦帕,“敷眼。”
赵辛这才瞧见,她的一双眼通红肿胀,倒像是镶了两只通红的鸽子蛋,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殿下是如何劝你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他笑眯眯地望着她。
秦悦听到此处,却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他……他劝我早日投海!”
她咬牙切齿了一番,“说海水才是最好的葬身之所。”
赵辛不由笑意更盛,不愧是庆元王殿下,每每都能恰到好处地拿捏阿吾的心思,令她心生畏惧。
“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么?”秦悦反问。
“我来帮你消肿。”赵辛说罢,在她身侧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来。
秦悦低头一看,却是两个鸡蛋?
“鸡蛋敷眼,有消淤去肿的功效。”赵辛不由分说,将两枚蛋去了壳,轻轻按在她的双目之上。
“烫!”秦悦一声惊呼,连忙移开了脸道:“我自己来。”
“好。”赵辛收敛笑意,“你一边敷,我一边同你说些事情。”
秦悦抓稳两只鸡蛋,却听赵辛不紧不慢地讲起了胡宗林的家事,“胡宗林已过不惑之年,膝下仅有一子胡英。父子关系并不亲密……”
两只蛋白白嫩嫩,温热和富有弹性。秦悦用两只手按压着鸡蛋,闭着眼来回滚动,那模样可笑之极,有好几次都引得赵辛唇角抽搐。
赵辛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时辰,却见阿吾静默不语,不由问道:“胡宗林之事,你如何考虑?”
“殿下要杀他。”秦悦犯了难,“我与胡宗林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秦悦思索半晌,“他是朝廷命官,纵然有过,也应交由南楚皇帝陛下决断,殿下怎能动用私刑?”
“你说的这些,殿下又岂会不懂。”赵辛缓缓道:“胡宗林为官二十几年,京中又有人庇佑,若是能轻易弹劾了他,殿下便不会这般头疼。”
“他要杀胡宗林,无非是为了连江城的军权。”秦悦一刻也不停地揉着两团白嫩鸡蛋,“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使胡宗林死于非命,他二十余年来培植的那些党羽,又岂会轻易为庆元王殿下所用?”
赵辛点头,这一点他也极为赞成,若不是殿下有此顾虑,早就教那老匹夫下去见先皇了。
“倒也不是无计可施。”秦悦想了想,“若是他们自己起了内讧……”
“这倒不会。”赵辛若有所思道:“胡宗林治军严厉,无人敢忤逆于他。”
这个方法竟也行不通,秦悦垂着脑袋又问,“一国皇子都弹劾不了他,胡宗林究竟是何等背景?”
“庇佑他的,是外戚余家。”赵辛答。
余家不就是余年年所在的皇后娘家么?
“如你所说,殿下这几年郁郁不得志,皆是因为皇后?”秦悦将鸡蛋捏在手中,两只圆溜溜红通通的眼睛落在赵辛脸上。
她倒是会举一反三,赵辛没有说话,却是赞许地点点头。
哪知阿吾忽然笑道:“不如殿下即刻娶了余小姐,掌管连江城岂不是早晚的事!”
赵辛脸上一黑,亏他方才还觉得她聪慧无双,怎的瞬间便这般愚蠢。
“殿下不会娶余小姐。”赵辛低声道:“休要再提此事。”
“为什么?”秦悦好奇极了,“莫不是他有心上人?”
秦悦原以为庆元王殿下那冷面冷心、不懂怜香惜玉的一个人,自是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女子,哪知赵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竟是没有否认。
我的天,那阎王般不近女色的庆元王也曾为情所困?秦悦愈发好奇:“你便告诉我罢,那人是谁?”
赵辛却执意不肯再讲。
秦悦笑了笑,神秘道:“若是你肯告诉我,我便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赵辛问。
“如何兵不血刃地扳倒胡宗林。”她扬眉一笑,“如何?”
赵辛忽然笑道:“阿吾姑娘竟是有如此本事?”
“胡宗林在连江城说一不二,却偏偏对唯一的儿子胡英束手无策,你可是忘了?”秦悦狡黠道。
“不错。”他方才已尽数将自己知晓的情报告诉了她。
“十年前,胡英之妻死于胡宗林之手,胡英碍着伦理尊卑,自是不敢忤逆父亲。”秦月分析的头头是道:“可胡英这些年的作为,却是明摆着恨极了胡宗林。”
赵辛点点头,“说的有理,你打算如何做?”
“你若想知道……”秦悦故弄玄虚,“得先告诉我,那女子是何人?”
赵辛却摇头道:“唯独此事不可说。”
“殿下竟是不准旁人提起她?”秦悦笑道。
“你不要再问了。”赵辛说到此处,已是眼神躲闪。
秦悦想起赵连曾经说过,殿下极少亲近女子,可是她却在燕桓案前看到过一幅娇俏的女子画像。平素恶毒的庆元王殿下还以那女子为典范,教导她:衣衫遮掩的部分,不可被男子看去!
秦悦忽然想起,那女子的长相,竟是与管林姐姐有三分相似。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个男子私藏女子的画像,无非两种原因,要么是那女子已婚,要么是那女子已逝。
秦悦忽然阴森森地笑了,惊得赵辛一个寒噤。
按着燕桓的性子,对“阿吾”之死尚且有几分怀念,若是他心爱的女子香消玉殒,他岂不是会日日伤神?
可若是那女子已婚……这便是了,难怪赵连与赵辛皆对那女子之事闭口不提,恐怕那女子不仅已经嫁人,还嫁给了不可说之人。
秦悦低笑道:“殿下的心上人,可是玉屏郡主?”
赵辛眸子一黯,心道糟糕,他分明什么都没说。
早在禹城之时,公何宇曾见过玉屏郡主本人,并且评价她“很美”,“音容气度,有几分神似林馥”。
“你不必说了,我心上了然。”秦悦话锋一转,却忽然道:“我的眼睛还肿么?”
赵辛仔细道:“仍有些红肿未退,倒似是未睡醒一般。”
秦悦欣喜地将两只鸡蛋交到赵辛手上,“我去去便回。”
赵辛点头,“好。”
待她走远,赵辛却不动声色地向远处的树丛中看了一眼。周闯迅速从暗处跃起,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