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蔓站在后院里,辰时末的太阳并不炽烈,散不去她心底的阴霾。
打开的屋子里,许久都不见动静,只有和乐融融的欢笑声。
与她此刻沉重的心情相比,屋子里阵阵欢声笑语宛如利刺,狠狠扎刺进她的心口。
周蔓觉得心口窒闷得慌,内心压抑的情绪,让她喘不上气来,几乎想要调头离开。
她不能走!
即使知道商枝故意为难她,也不能走!
若是能够救出父亲,别说是遭受刁难,就是羞辱她,也得忍着。
周蔓紧紧握紧攥着拳头,双腿站得发麻,额头上渗出汗水,小腹也传来针扎的痛。
手指扶着额角,周蔓几乎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商枝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拉下挽着的袖子,远远站在屋檐下,并没有走过来,微抬着下颔道:“有事?”
周蔓抬腿朝商枝走近,腿麻得她脸痛苦的皱成一团。
商枝挑了挑眉,就见周蔓咬着牙走过来,“商姑娘,你制出来的伤寒药与霍乱药,可以大量的制作出来,推向府城之外,让需要的百姓全都惠及?”
商枝心中诧异,没有想到周蔓找她是为了说这件事。
只是周蔓不像是会无缘无故找她的人,而且她爹遭受牢狱之灾,她不费心去救她爹,跑过来让她做些有利于百姓的事情,太过荒谬了!
念头一转,商枝顿时想起县令夫人说的话,徐大人为了政绩,因此特地来清河县巡查,了解一番伤寒药与霍乱药。只是因为产量小,起不到轰动的作用,不能短期内得益于他,所以才会插手彻查安仁书院一案,作为垫脚石。
安仁书院在清河县声名远扬,远远盖过清河书院,但是风气却是彻底败坏,薛慎之才会选择清河书院。
如今事情被查,不失一件好事。在利益熏心的老师教导下,即便出来为官,也只是个昏官,剥削百姓!
“我怎么不知道,周氏你心怀大爱了?为了百姓,你爹的事情都能往一边放。你这份舍己为人的心,在徐大人面前说不定会让他高看一眼,放了你爹。”商枝讽刺道。
周蔓面色一僵,她冠冕堂皇的话被商枝揭穿,牵强地笑容维持不住。
她咬着牙根,艰难地说道:“商姑娘,我今日来是……求你救救我爹。”
“你说什么?”
周蔓捏紧拳头,青筋微跳,“我求你救救我爹!”
商枝脸上微微浅笑,往下迈两步台阶,站在她的面前,“周蔓,是谁给你的勇气,给你的脸求到我的面前?你指使贺继闵坏我药材,与苏锦瑟联手合谋害我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会有今日?”
周蔓脸色一白,商枝知道了!
“商姑娘……”周蔓仓促的拉着商枝的衣袖,“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贺……贺继闵坏你的药材,他赔了银钱给你,你也没有多大的损失。我……我也是鬼迷心窍,才和苏锦瑟合谋,但是你又没有受伤出事,为什么就不能与我和解?我爹他没有对不起你,你能不能救救他……”
商枝望着周蔓,甩开她的手,冷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不祸及性命,随便我对周家做什么,你都能原谅我?”说话间,商枝往前又走了两步,周蔓脸色惨白的后退。
“不……不是,你……你误会我了。”周蔓喉口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怕什么?我又不能真的将你如何。”商枝笑着,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那句话不过随口一说。
周蔓此刻却无端觉得商枝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气势,那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眸让她不自觉矮了一截,以至于自己看着商枝时竟需要仰视的姿态。
一时间,竟忘了回话。
“我原来是打算大量在生产伤寒药与霍乱药,打算趁着知府在的时候,推出儋州府城,可是你来求我,我觉得该压一压。毕竟徐大人忙着彻查安仁书院一案,我不能不懂事拿着伤寒药与霍乱药去打扰他。”商枝笑一笑,神色温和的看着周蔓,“我还得谢谢你来提醒我。”
周蔓呆滞的看向商枝,倏然睁大眼睛,张了张口,“你……你……故意要害死我爹?”
商枝眼底一片寒凉,“周氏,你爹是自取灭亡!他若身直影正,你何至于强迫自己求着仇敌?这是比杀你还要难受的耻辱吧?”
周蔓眼泪掉了下来,连连摇头辩解,“没有,是我错了!商姑娘,只要你愿意大量推出伤寒药与霍乱药救我爹,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啊!那你去徐大人面前,指控文老夫人行凶杀人!”商枝眼底一片冷厉,文府老夫人在事发的时候,第一时间找上龚县令,利用那点恩情施压,妄图遮掩她与苏锦瑟行凶的事实。
可恨除了抓到文府里的护卫,没有任何的证据,文老夫人分析利弊,告诉龚县令,他不过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如何与苏秦两家相斗?苏越是伤了龚星辰,但是商枝同样也断了苏锦瑟的手指毁她的脸,若是追究起来,谁也讨不了好。若是压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龚县令便算是偿还文府的恩情。
商枝心里知道苏秦两家,在京城底蕴深厚,势力是盘根错节,只是买凶杀人,并没有闹出人命,最后真的没法将苏越与苏锦瑟如何,反而龚县令彻底得罪这两家,他今后只怕仕途艰险。
但是她暂时动不了苏越与苏锦瑟,文老夫人难道就不能收拾了吗?
文老夫人既然拿着微末的恩情拿捏住龚县令,那么她直接捅到徐大人面前,文老夫人便无话可说!
商枝冷笑一声,大牢里关着的不是苏家的奴仆,可是她文家的奴才!
周蔓浑身颤抖着,眼中满是恐惧,“你……你……是想要害死我啊!”
她如果出面作证,文家的人哪里会放过她?
周蔓第一次发现商枝也是个狠心的女人!
“不是我不帮你,是你不愿为你爹做出牺牲而已。”商枝丢下这句话,立即转身进屋。
周蔓泪水涟涟,紧握着的指尖泛白,痛苦挣扎,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我去!”
商枝勾了勾唇,“明日公堂见。”
周蔓看着商枝消失在屋里的背影,双腿发软,瘫在地上,满面仓皇。
商枝进屋,县令夫人听到商枝的话,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这件事你别插手,你爹会处理好。徐大人在京中有些关系,你爹写奏折让他走关系呈递在御案上。”
商枝苦笑一声,“干爹的奏折需要通过上级逐层转交,能不能到御案还得两说,只怕干爹将人得罪彻底。”重要的是徐大人为考核,汲汲营营,如何愿意搅合进这件事?只怕不但不愿意搅合,为免龚县令将事情闹大,还会百般阻拦。
商枝并未猜错,徐大人语重心长地劝慰龚县令。
官衙里,徐大人从怀中,将龚县令的奏折放在他的书案上,“我是说你正直无畏,还是说你有勇无谋?想要状告苏秦两家,你简直就是不自量力!你说苏家女儿与次子行凶伤人,我与你说,只要没有出人命,或者只是一两条人命,你豁出去拼着这乌纱帽不要,也只能在他们身上挠挠痒。但是反过来,你要承受他们的打击,绝对是伤筋动骨。我劝你省省力气,当务之急,是为进京做准备。我听到风声,你此次调动回京述职的机会很大。”
“难道让凶手逍遥法外?”龚县令双手紧紧握着奏折。
徐大人讽刺道:“你告他们,人证,物证,你有吗?文家不愿承认,一力包庇苏家。你只凭牢里的几个护卫,就想要人给你儿子偿命?问题是你儿子死了没?你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用功,反而是自断前程。正华啊,你之于京城那两家庞然大物,不过是蚍蜉撼树。”
龚县令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叫他什么都不做,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父母官,为民做主。
可他穿上这一身官袍,却连为自己儿女做主的能力也没有!
要这一身官袍,要这一顶乌纱帽,又有何用!
龚县令一拳锤在书案上,脸色阴郁。
“我知你心中不平,你为官多年,应该知道要学会忍耐。当力量过于微弱的时候要学会示弱,等力量变强再向那些人复仇!”徐大人不会容忍自己升迁出任何的差错,事情牵扯到侯府与将军府,在他管辖的州府出事,他也会被殃及。
这时,婢女敲门通报道:“老爷,文老夫人来了。”
龚县令并不愿见文老夫人,奈何文老夫人拿着那点恩情当令箭,疲惫的让人领进来。
文老夫人除了出事那一日,这是第二次亲自来龚府。
她直接坐在主位上,沉着脸,示意婢女将茶水放在桌子上,“正华,你这是不打算平息此事?”
她听见商枝让周蔓作伪证,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有把柄在龚正华手里,就是吃准龚正华没有证人。周蔓出面,她吃不准苏锦瑟有没有把柄在周蔓手里,方才亲自再走一遭。
龚县令喝茶,沉默不语。
文老夫人皮笑肉不笑道:“你牢里关着文家的护卫,虽然是文府的人,但是你能确定他们不是自己与商枝等人因私人恩怨起冲突动手?”
龚县令脸上肌肉突突跳动,手背上青筋鼓动,那些护卫正是如此交代,他才拿文家没有办法!
“你能有今日,是因为文家资助你。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当然我们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正好趁着这一事,便算偿还那一点恩情。我想经由这次不愉快,你们未必想再与文家来往。”文老夫人虽然说过一次,可还是忍不住再问龚正华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龚县令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正华,我就知道你是个顾大局的。你儿子虽然受伤,又没有性命之忧,何必太较真?你这性子啊,迟早得吃亏。”文老夫人满意的离开。
龚正华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受文家恩惠,他这些年为文家做的,几乎早已偿还清。
他推开门,走进书房,看着徐大人正站在一副丹青前,正想开口请求徐大人接手查这桩案子,自己不动手,那么不算违背答应文老夫人的话。
徐大人却是先一步开口,“苏家动不得,这文家我倒是可以替你讨个公道。”官场上的人,最不愿意得罪的便是同僚,他为自己升迁,压下龚正华的奏折,便在另一面找补给他。
龚正华松一口气,“正华在此谢过徐大人。”
——
次日。
徐大人亲自提审文府护卫杀人案。
差役从牢狱里将八个护卫提出来再次审问。
文老夫人、商枝、周蔓全都出现在公堂。
文老夫人脸色很难看,昨夜龚正华答应她,今日就传她审问,简直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目光阴鸷的扫过周蔓,周蔓浑身一颤,低垂着头,不敢看文老夫人。
“正华啊,这件案子早该结了,你不管审问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答案,何必多此一举呢?”文老夫人拉着脸,满目阴郁。
龚正华无奈道:“此案诸多疑点,徐大人看了卷宗后,决定亲自审问。”
文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徐大人‘啪’地拍一下惊堂木,下面一片肃静。
护卫被带上来,同时师爷呈上这几日审问的供词,放在徐大人面前。
“你们受何人指使截杀商枝、龚星辰,从实招来!”徐大人冷肃道。
“大人,冤枉啊!”护卫被关押在牢狱里折腾几日,全都不成人形,听到徐大人的问话,口供一致道:“我们是陈管事安排在文府中做护卫,给哥几个一口饭吃,心中十分感激他。是因为商枝,让他下狱,商量着给她一个教训,谁知道事情失控,失手伤人了!”
绝口不提是谁指使,也不愿承认是故意杀人!
文老夫人勾了勾唇角,透着讽刺。
张斌站出来道:“你们埋伏在福来酒楼,直接亮刀砍人,又在回春医馆巷子里埋伏,洒了毒粉,对我们痛下杀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错手伤人?”
护卫脸色一变,磕磕巴巴道:“我们只是想吓唬她,谁知道你们真刀实枪,我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那又为何大费周章,兵分两路,下毒撒网设伏?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要害人性命!”徐大人一拍惊堂木,“你们是文府护卫,若非得主家命令,岂能够擅离职守?你们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如实招来!”
“商枝太过狡诈,我们怕她逃了,才做足了准备。”护卫们磕头,忽而改了口供,似乎害怕酷刑,“大人明察,此事与文府无关,是兄弟们几个私底下的主意,我们认罪,全都认罪!”
徐大人脸色铁青。
文老夫人道:“徐大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
徐大人沉着脸,看向周蔓,“传证人!”
周蔓察觉到一道几乎要将她刺穿的视线,紧紧绞拧着手指,硬着头皮说道:“是……是文老夫人指使他们杀害商枝。他们让我拖住薛慎之,让商枝落单,好让他们下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呈递给师爷,“这是他们给我的令牌,事成之后凭着令牌换取报酬。”
文老夫人目光阴狠地盯着周蔓手里的令牌,正是文府的标识,她急了,“一派胡言!文府令牌可以随意仿造,怎能作为呈堂证据?除此之外,你还能拿出证据吗?”
周蔓惊慌的看向商枝,令牌是商枝给的,口供也是按照商枝提示说的。
她本来就不是与文老夫人勾结,自然拿不出证据。
商枝开口道:“不若将八个护卫分开审问,看他们的口供是否一致。”
几个护卫心里惊慌,他们关押在一起,是对过口供,打个眼色就知道怎么回答,一分开盘问,绝对会漏洞百出。
文老夫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开始打鼓,她张口欲言,徐大人冷冷瞥来一眼,“扰乱公堂者,杖责三十大板。”
文老夫人一噎,脸色青黑,到底不敢在徐大人面前造次,眼睁睁地看着护卫分别被带走盘问。
不一会儿,护卫全都一脸菜色,跪在地上。
文老夫人见状,头脑发昏,摇摇欲坠往后倒。
翠竹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徐大人看了口供,八份中有五份供出是文老夫人的命令。
他将口供扔在文老夫人脚边,“你可还有话说!”
文老夫人心中一颤,看着地上的供词,两眼发黑,昏厥过去。
商枝看着装昏的文老夫人,端起一杯茶,‘哗啦’泼在文老夫人脸上。
文老夫人烫得惊站起来,怨恨地瞪着商枝。
“王贤茹,你可认罪!”徐大人拿着师爷誉写的供词看一遍,让师爷拿过去给文老夫人画押。
文老夫人咬紧牙关,无论如何都不松口认罪,“不是我指使的,除非你们拿出让我信服的证据!”
徐大人懒得和她胡搅蛮缠,“王贤茹涉及故意行凶杀人案,将她关押大牢,明日再审!”
文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敢!”
“带走!”徐大人一挥手,站起身离开公堂。
衙役将文老夫人拖了下去。
文老夫人焦急地喊道:“龚正华,我是冤枉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准备屈打成招吗?”
龚县令对文老夫人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若是冤枉,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文老夫人这才慌了,心知龚正华是动真格,想要降罪。
她被关押进黑暗恶臭的牢房里,熏的她干呕。一大把年纪,哪里受得起这种罪。
“放我出去!你们去通知文家的人,我要见他们!”文老夫人不肯认罪,也不肯抖出苏锦瑟,她心里面惦记着苏易那门亲事。左右没有出人命,等文家人周旋一番,她照旧无碍的出去。
“吵什么吵!再囔囔给你上刑!”狱卒大喊一声,吓得文老夫人立即噤声。
此时文家二房也快翻天了。
张氏接到了庚帖,送庚帖来的正是平阳候府二房何氏身边的林妈妈,她亲自过来送庚帖,代表何氏将这门亲事给苏景年订下来。
“二夫人,夫人十分喜欢文小姐,之前在京城里的时候曾经说过,谁娶了这位姑娘,便是谁家的福气。您瞧,到最后竟是我们平阳候府有这个福分。”林妈妈一团和气,夸赞着文曲颜。
张氏看着庚帖上苏景年三个字,五雷轰顶,一时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不是苏易?”她惊愕的说道。
林妈妈脸上的笑容一敛,沉着脸道:“二夫人不是与我们二少爷结亲,是与世子结亲?”
张氏不是个蠢的,事到如今,如何不明白被苏锦瑟那贱人给摆弄一道!
苏锦瑟已经将庚帖送到何氏的手里,纵然苏景年残忍暴戾,但是何氏却拿出了十足十的诚心。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妇,自然会善待。
如果她拒绝这门亲事,不但将平阳候府给得罪,文曲颜的名声也会遭到妨碍。
张氏捏着庚帖的手指发白,心里十分痛恨苏锦瑟,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林妈妈,是我弄错了。之前锦瑟说是她的哥哥,我们没有弄清楚是哪一个。何姐姐能看上颜儿,是颜儿的福气。”林氏强颜欢笑,心里几乎快要气炸了,恨不得撕了苏锦瑟!
林妈妈脸上又重新堆着笑,“夫人已经将文小姐的八字与二少爷的合过,是天作之合。两家离得远,二少爷腿脚不方便,夫人的意思是既然两家都有结为姻亲的打算,便请大师挑选了黄道吉日,聘礼已经在路上,来年开春的时候,将文小姐迎娶进门。”
张氏倒抽口冷气,聘礼都已经在路上,说明何氏不许这门亲事出现任何的意外。
她不由得庆幸,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亲事。
“一切都有何姐姐做主,我心里很放心。”张氏吩咐丫鬟带林妈妈下去休息,“林妈妈舟车劳顿,先去休憩一番,待会用饭。”
林妈妈福身去后厢房。
“嘭”地一声,张氏一脚踹倒杌子,脸上的表情都扭曲起来。
文曲颜满面娇羞的进来,便见到盛怒的张氏,吓一跳,“娘,您这是怎么了?”
张氏胸膛剧烈起伏着,见到文曲颜,泪水滚落下来,将文曲颜揽进怀中。
文曲颜呆滞的抬手拍着张氏后背,心中惴惴,“娘,是亲事有变吗?”
“我的儿啊,是娘害了你!”张氏呜咽哭泣。
文曲颜看着桌子上的庚帖,遍体生凉。
苏景年……
是他!
张氏感受到文曲颜浑身颤栗,哭得愈发的伤心,“你放心,今儿我们吃下这个哑巴亏,娘一定会给你出这一口恶气!”
文曲颜脸色煞白,根本就没有在听张氏的话,两耳嗡鸣,只觉得这一辈子,她都完了!
张氏被文曲颜的反应吓一跳,她连忙让婢女扶着文曲颜回屋,请郎中号脉,确定无碍,她松一口气,转头拿着庚帖去县城找文老夫人。
张氏得知文老夫人被抓下牢狱,大吃一惊,连忙央求着差役,“官差大人,我有要事见老夫人一面,你们能否通融。”她往差役手里塞一锭银子。
官差推回去,就见到商枝与龚县令。
龚县令问道:“什么事大声喧闹?”
张氏跪在地上哀求道:“大人,求求您开恩,让我见一见老夫人。”
商枝看着张氏手里的庚帖,目光在她红肿的眼睛掠过,朝龚县令点了点头。
龚县令心中狐疑,却是松口让张氏见文老夫人一面。
“谢大人开恩!”张氏跟着官差去牢狱。
龚县令问道:“为何让她见王氏?”
商枝笑道:“文府最近只怕有喜事,就是这喜事合不合心意,不得而知了。”
之前文老夫人对付她,就是因为苏锦瑟歪曲事实,捏造苏易喜欢她的事情。而苏易是文老夫人挑中的孙女婿,怕她抢走良缘才会下阴招。根据时间的推算,如今已经快要十月下旬,这门亲事只怕是京城里来的,从张氏红肿的眼睛,与她迫切想要见到文老夫人的行文中,快要断定这门亲事八成是苏锦瑟动了手脚!
苏锦瑟的清白差点被文府的护卫毁了,她心中如何能不恨?可偏偏她还能与文府笑脸迎往,足以说明她已经暗地里报复回去。
什么样的报复才痛快?当然是摧毁仇敌最在意的东西。
毫无疑问,文老夫人最在意的便是与苏家的亲事。
如今看来,十有八九不合心意。
商枝眼底闪过坏笑,她拉着龚县令的袖子往牢狱走娶,“干爹,咱们去看一场好戏。”
两人刚刚站在牢狱门口,就听见文老夫人带着浓烈仇恨的怒喝,“苏锦瑟这个贱人!她既然敢骗我,将文曲颜嫁给苏景年那个残废!好,好,好!好得很!”
文老夫人怒急攻心,气血上涌,眼睛一片通红,怨毒的说道:“她将我培育十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我若放过她,誓不为人!”
张氏被文老夫人吓坏了,她眼底的疯狂,竟是与苏锦瑟不死不休!
张氏陡然心惊,转瞬又明白过来,回京城是文老夫人的执念,为了回京城筹谋几十年,奈何主家不肯松口,老夫人只得从苏家入手,苏家能够与文府分庭抗礼,家世底蕴不相上下。
临了,被苏锦瑟算计,将文曲颜嫁给一个废物,无法继承爵位不说,如何能够让主家松口,准许他们归京?
“噗”文老夫人怒急攻心,喷出一口血,两眼发黑的倒下去。
张氏连忙扶住文老夫人,“娘,娘,你醒醒……”
文老夫人苍老的声音饱含着恨意,一字一句道:“你去信给主家,若能让这贱人得到报应,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张氏的手被文老夫人抓得生痛,更令她震惊的是文老夫人恨苏锦瑟至此。
不计后果与代价!
商枝听到这里,抿着唇,与龚县令往外走。
直到即将走到府外,商枝突然停顿脚步,她看着站在门口的薛慎之,他正注视着她,两个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的对上,彼此唇边流露出浅浅地笑意。
“干爹,明日审问后,王氏交代出是苏锦瑟就放了她。”
文曲颜与苏景年定亲,文老夫人的心愿落空,那么便不会再针对自己,只会对苏锦瑟穷追猛打!
既然他们目前没有能力对付苏家,那么就由文老夫人出手,当做一碟开胃菜。
龚县令也想到这一层,点了点头,“慎之在等你,快去吧。”
“好。”商枝与龚县令道别,朝薛慎之走去,走着走着,不由得加快脚步。
薛慎之含笑地看着商枝走近,朝她伸手。商枝将手放在他手心,薛慎之紧握住,扶着她坐上马车。
“等等!”周蔓从石狮子后面冲出来,站在马车旁边,看着一旁的薛慎之,心中羞愤不已,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到底是理智占上风,对商枝道:“我帮你作证,你是不是该救出我爹?”
商枝站在车辕上,俯视着周蔓,“你只是求我大量推广伤寒药与霍乱药,我答应你这个请求。至于你爹是能不能获救,便与我无关!”
“你……”周蔓气红眼睛,未曾想到商枝这般可耻可恨!
商枝道:“还有事吗?”
周蔓受尽屈辱,忍气吞声哀求商枝,最后得到一句‘与我无关’!
她咬牙切齿,恨声道:“你会遭报应的!”
商枝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而且你至始至终,弄不明白一件事!一开始是你对我有敌意,处处针对我。如今你求我,我也答应你,你反倒不知足,想让我将你爹放出来。周蔓,你是天真还是傻?我想你大约是愚钝,才会一直拎不清,究竟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谁才是害你们周家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
周蔓睁着眼睛,看着商枝张开红唇,吐出两个字,“是你!”
这两个字狠狠贯穿周蔓的耳膜,在她脑海中炸响,周蔓双手抱着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明明头顶的阳光如此的炽热,周蔓却觉得寒风无孔不入的侵袭进她的肌肤,冰冷的寒气渗入骨髓,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是她害得周家落到如此下场?
不不不——
周蔓拼命的摇头,她不愿承认这一切因她而起。
是许氏!
如果不是许氏,她如何会命运如此凄惨?
她的眼底透着彻骨的恨意。
商枝看着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几乎要面临崩溃的周蔓,拉着薛慎之坐进马车。
周蔓落得如此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她若安守本分,与薛宁安好好过日子,如何会是这种田地?
更不该的是周蔓将手伸到她的头上,差一点就害得薛慎之推迟三年科考。
“周叔治是罪有应得,你莫要沾手。”薛慎之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商枝靠在他的肩膀上,叹息道:“哥哥的这一剑之仇,不能立马报了,心里真不痛快。”嘟囔了一句,“这凭权利说话的世界!”
薛慎之眸光微微一闪,将她揽进怀中,两人十指交握。
“世间没有绝对不可挑战的权威,也没有做下恶事能够避免偿还业债的侥幸。”薛慎之低头注视着商枝,眼底是难以言喻的温柔,“枝枝,你要相信,公道仍在。”
商枝的心口狠狠的震动一下,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哑声说道:“我便等着!”
等着公道到来的那一日!
薛慎之将商枝拥得更紧密,幽邃晦暗的眸子,透着坚定。
你的公道,我来给。
回到新房子里,薛慎之关进书房,他将密封好的匣子抱出来,揭开盖子,拿出最上面的一本书册,翻开书皮,左下角有一行小字:曾秉砚赠学生。
后面是一片空白。
薛慎之提着笔,蘸墨,在那一片空白处行云流水的写下‘薛慎之’三个字。
至此后,他便是曾秉砚的学生。
薛慎之合上书册,研磨,写下一封书信,晾干墨迹,装进信封里面,写下曾秉砚亲启。
寄往京城。
——
周叔治为人不正,收受学生馈赠,并收受贿赂作保将不合格的学子塞进县学,顶替原来该占此名额的寒门学子。
此事一出,清河县的百姓全都震惊。
人证物证确凿,徐大人震怒,并且通禀府城学官,将县学大肆整顿。
最终判处周叔治革除功名,徒三千里,抄没家产。
周夫人看着戴着镣铐的周叔治,不过几天时间,他浑身狼狈,血迹斑斑,哪有之前的儒雅风骨?
“老爷……”周夫人冲过去,却被官差挡开。
周叔治面容憔悴,笔直的背脊佝偻着,他看向周夫人,眼底平静的令人心惊。
“回去,好好照顾自己,将蔓蔓接回府。”
周叔治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周夫人掩面落泪,泣不成声。
转角处的时候,周叔治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周夫人,眼底似有情绪涌动,最后一扭头,走进牢狱里。
周蔓始终站在人群中,脸色煞白,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耳边充斥的是对周叔治的谩骂声。
直到人潮褪尽,周蔓看着被释放的许氏,尖利的指甲掐进掌心里。
许氏看一眼周蔓,轻蔑的说道:“瞪啥瞪?还以为你是大小姐!你个破落户,回去叫宁安休了你!”
周蔓毫无波动,她静静地站在周夫人身后,跟着她一起回周府。
母女两无话可说,周蔓看着仿佛只剩下躯壳的周夫人,觉得她娘是恨她的。
“小姐,回屋休息吧,很晚了。”婉晴在一旁提醒。
周蔓回神,她娘已经不知何时走了。顺着婉晴扶着的力道,周蔓靠在她的身上,回到屋子里。
屋子里点着安神香,周蔓不一会儿便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她猛地惊醒过来,发现已经天光大亮。耳边是悲恸的哭声,紧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砰砰拍响。
“小姐,夫……夫人去了!”
周蔓神魂俱震,她掀开被子,赤足跑过去,拉开门,就看见她娘身边的婢女满面泪痕。
“就在刚刚衙门传来消息,老爷……老爷自尽,夫人表现的很平静,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她让奴婢打水给她梳洗将老爷接回家,等……等奴婢打水回来,夫人已经服毒自尽了。”
周蔓木桩子似的杵着,一道接着一道的惊雷劈在她的身上,几乎要将她压垮。
纵然她爹为人不正,可一身文人风骨仍在。
功名被夺,家产被抄,臭名远扬,他如何能够接受流放,一点一点将他的风骨磨尽?
他选择保留着仅有的尊严离去。
周蔓的泪水似乎早已经流干,再大的悲痛也落不下一滴泪。
周蔓扶着桌沿,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阿雅,你去将我爹接回家,我娘在等他呢!”
阿雅匆匆带着府里的奴仆,去县城拖人。
等她回来的时候,周蔓给周夫人换上红裙,描了桃花妆,额间贴着花钿。错眼一看,竟像睡着了一般。
“娘说她就是这般模样遇见爹,我想她一定希望这个样子去见爹吧?”周蔓说着竟笑了起来。
阿雅却觉得悚然,周蔓身上透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古怪。
按理说,骤然间痛失双亲,她该崩溃的痛苦。
可她表现的很平静,一如早上的夫人。
“小姐……”
“你以为我会做傻事?”周蔓低笑道,“我大仇未报,岂能寻短见?”
阿雅提着的一口心落了回来。
日暮时分,周蔓提出回杏花村,她对阿雅道:“我回去通知薛宁安,他作为女婿,也该出面。我今夜大约不会回来。”
阿雅连连点头,让婉晴送周蔓回杏花村,时刻盯着周蔓,免得她做傻事。
婉晴心情沉重,与周蔓回了杏花村。
走进薛家的那一刹那,周蔓脸上笑面如魇,露出清雅婉约的笑容,她目光盈盈含笑的看着薛宁安,“你吃饭了吗?”
薛宁安受宠若惊,转念想着定是周家出事,周蔓才会讨好他吧?
“还没有做饭。”
周蔓点了点头,看一眼旁边瞪着她的许氏,主动提出来道:“我去做饭。”
许氏没有吭声,却是默认的态度。
周蔓十指不沾阳春水,简单的做三碗面,一人一碗。
她做的面很难吃,许氏吃两口就端去厨房,薛宁安却是硬着头皮吃下去。
周蔓脸上的笑容更柔更甜,她服侍着薛宁安去洗漱,然后两个人躺在床上,她主动宽衣解带。将婉晴支开,让她今晚去猪圈里许氏之前住的地方凑合一晚。
婉晴见小姐要与薛宁安行夫妻之事,心里觉得不妥,又心中悲凉,小姐这是用身子挽留姑爷吗?
她抹着眼泪去猪圈。
薛宁安看着杏眼含春,妩媚动人的周蔓。神情激动,宛如饿狼扑上去,将她吃干抹净,餍足的躺在周蔓身侧,抱着她沉沉睡去。
周蔓将火石点燃帐子,火势冲天而起,看着大火将屋子吞噬,她轻轻地笑了,神情中竟有着解脱的轻松。
一切祸端由她而起。
一切便从她手里终结。
思绪渐渐涣散,她心里想着,如果当初未曾招惹薛慎之,是否她如今仍然怀着憧憬?幻想着另一半。
如果她被薛宁安占去身子便投河自尽,她的爹娘是否安康?
可惜没有如果……
婉晴是被浓烟熏醒。
她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跑到屋子前,熊熊烈火,根本无法靠近。
“小姐!小姐!你出来!你快出来啊!”
婉晴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
突然,一道着火的身影冲出来,倒在地上打滚,压灭火苗。婉晴这才发现是许氏,她连忙抓许氏问道:“小姐呢?小姐她在哪?”
许氏狠狠推开婉晴,她知道面有问题,着火她喊薛宁安,没有动静,房门被顶死,根本推不开,大火烧身,她才跑出来。
许氏嘶声叫喊着:“宁安!薛宁安!”想要冲进去救人,大火将她逼退。
许氏嚎啕大哭,咒骂着周蔓蛇蝎心肠,下药药倒他们,放火将他们烧死!
村民听到动静过来,提水将火扑灭。
大火烧了大半夜,屋子化为废墟。
许氏冲破人群,发疯似的翻找薛宁安。
找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身躯。
许氏瞳孔一缩,受不了刺激,两眼一翻昏过去。
商枝与薛慎之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许氏昏厥过去,看着烧焦的两人,商枝闭了闭眼。
这一起悲剧,源自许氏的贪婪。
可笑的是这一场大火,许氏独活。
——
京城。
苏越与苏锦瑟快马加鞭,半个月不到便抵达京城。
苏锦瑟脸被毁,她脸上围着面纱,看着城门,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对苏越说道:“哥哥,我们找到商枝的事情莫要在母亲与父亲面前提及,我担心他们知道我的伤是商枝做的,他们心里会难过。我们就当做不知道,等父亲将她接回京城。”
苏越冷嗤一声,“你为她着想,她未必领情。”
“哥哥……”
苏锦瑟拉拽着苏越的手臂,她不能让苏元靖知道任何的风声,否则他一定猜出自己想要害死商枝不成,反而被打击报复。
苏元靖绝对不会轻饶她的!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就是。”苏越心情烦躁的一甩马鞭,马匹疾驰,惊了迎面而来的马车,马车里的主仆滚落下来,摔在地上。
文娴痛得呻吟一声,心里升腾着怒火,婢女扶着站起身,瞪着来人,见到是苏越与苏锦瑟愣了一下。可她向来与苏锦瑟不对付,一见面又将她撞着甩出马车。
“我以为是哪个没长眼的贱婢,原来是平阳候府的三少爷与大小姐。”文娴喷火的双眼盯着苏锦瑟的脸,讽刺道:“几个月不见,你就见不得人?还是说咱们艳冠京华的苏大小姐,如今成了丑八怪?”
这一句话戳中苏锦瑟的痛脚,泪水坠落下来。
苏越沉着脸,一扬马鞭,啪地鞭尾抽在文娴脖子上,痛得她‘嘶’一声,伸手捂着脖子,一手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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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八怪,你骂谁呢?快点挪开,少在这丑人多作怪!”苏越脾气不好,又特别护短,心里愧对苏锦瑟,未能将她保护好,如今有人不长眼在苏锦瑟伤口撒盐,自然不太客气!
文娴是文伯府娇养着长大的大小姐,特别看不惯苏锦瑟惺惺作态的模样,两人见面总要明里暗里的互掐。
文娴从未像今日这般吃大亏,她红着眼睛,恶狠狠瞪着兄妹两,“你们给我等着!”然后坐上马车,调转方向回府。
李氏正在看账本,看着原来出去游玩的女儿,一脖子的鲜血,哭着跑进来,心惊的迎上去,“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着脖子上的鞭痕,李氏气不打一处来,目光凌厉的看向婢女,“谁伤的小姐?”
不等婢女开口,文娴自己委屈的告状,“娘,是苏越一鞭子抽打我!我不躲开,这小脖子都要被他的马鞭给拧断了!你可要叫爹给我做主!”
“简直欺人太甚!平阳候府的人未免太嚣张,欺负我们伯府无人吗?”李氏又心疼又愤怒,她切齿说道:“你放心,娘定给你讨一个公道!”
李氏递牌子请太医给文娴包扎伤口,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换上命妇服准备进宫找贵妃娘娘哭诉,请求贵妃娘娘做主。
方才坐上马车管家递来一封信,“夫人,这是祖籍送来的信。”
婢女接过信,递给李氏。
李氏看一眼,清河镇文家送来的信,还是加急的。她神色冷淡的拆开,看完里面的内容,又将里面详述苏锦瑟罪状的两张宣纸反复看一遍,她心里想着:瞌睡来了递枕头!
她倒要看看,有这些东西在手里,苏锦瑟与苏越还能翻出她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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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二的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