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厅堂,柔弱的盈光,乳白色的进口钢琴边女子坐姿挺拔,瘦骨纤弱的双肩负起倾泄的盈光,随意轻绾的发髻,有丝丝乱发轻垂,笼了白皙细瘦的颈子,远望而去近乎病态的单薄。她双目微闭神情专注,双臂轻展纤长白细的手指飞舞于黑白相间的琴键之上,瞬间流泄而出的是理查德的经典曲目《星空》。
其时那厅内人已经很少,这是一场聚会的尾声,也是她今晚的最后一首曲。曲毕后,她缓缓起身,双肩盈光顿时倾落,衬映一张小脸婉约而精致。她微微躬身时左手提了右腋下的裹胸礼服边缘,以防止那一身洁白的礼服因不合身而滑落。
没有掌声,没有鲜花。这只是她的一份工作,有优雅的环境,不菲的时薪,上流社会的看似尊贵的客人。她径自走下两步高的台阶,缓步进了员工工作室,换下那几番改小后依旧显大的礼服。瘦可见骨的手抓起了自己随身带来的包,来不及卸装便离了酒店。
这是陈绍失踪的第八十天,秋歌在四处寻人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后有了这份钢琴演奏的临时工作。这是她上班的第三天。站在昏沉的路灯下,她又一次拿起电话拔出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传来的依旧是嘟嘟的忙音。这期间这种声音已不下于一千次地在她的耳边响起。每一次都能将她击得心肝俱裂,但她从未因此而放弃过心中的信念。
收起电话,一束刺眼的光直射过来,她下意识地用手遮眼,改装得滑稽可笑的一辆酷派停在了她的跟前。
“美女,家住哪里。让我送送呗。”轻佻的语气让她皱了眉。她嫌恶地撇过头去,这样的人不能搭理,更不屑搭理。
“你有病呀,这种女人也搭理,看她大半夜的一个人站这里能是什么好货呀。”那车里飙出另一个男声。
“哈哈……”一阵笑声过后,那车子冒着尾气张扬而去。
秋歌掉回头,依旧等着久不见来的出租车。四月的夜风还未退去J城冬的寒冷,她下意识地拉了风衣将自己裹紧。停在不远的一辆黑色宝马里,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与陆少的那一架打得他昏睡了整整两天,等到他再见到她时,她已变得近乎疯狂。她爱的那个男子消失了。从小区存在的监控里,那个男子拖了长长的木棍气势凛然地进了小区,但却再没有他走出小区的画面。据说那晚死了个混混,于是她要找的那个男子就成了众人口中的逃犯。他看到她时,她正在警局与警察疯狂掐架,只因那个警察说他是个杀人嫌疑犯。
两个多月来,她从未放弃过寻找,但那个男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音讯。而她却日渐消瘦,卸去厚重的冬装,她的单薄越发明显。那婉约精致的脸卸了装便会显得清瘦惨白,令他一瞬间联想起曾在疯人院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要等的车,迟迟没有出现。超五星的酒店因为位置较偏入夜后到这边来的出租车并不多。他看她受了本地流氓的口头挑衅却并不反驳,随后她拢紧了自己的风衣,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带走她的出租车。他按下了车窗,伸手感受了窗外的凉意,然后车灯一闪,下了车直直走向了她。
“我刚好路过,送你回去吧。”祁赫天柔声说。
她未语,只安静地跟着上了车。
“还习惯吗?”入了车,他问。
“还行。谢谢你们。”秋歌答道。待遇不错,时间也自由。这份工作是祁赫天帮忙介绍的。他和陆少虽然干过架,却不影响两人间的友谊,陆少在J城有些人脉,严格来说这份工作便是他通过陆少的关系获得的。
一路沉默,终于在开到市中心的美食街附近时祁赫天问:“饿了么?前面去吃点宵夜吧。”
“不要!”秋歌干脆利落地答道,神情中带过一丝惊惧,就那一次宵夜她弄丢了他!找了两个月多,翻遍了J城的各个角落,拔打了上千通电话却连他一片衣角一个相似背影也未找到。这一生她都不会再吃那所谓的宵夜。
“我没饿。”她感觉到自己的敏感,便放淡了声音说。
祁赫天淡笑,车子开过市中心驶入了秋歌所住的小区。
“明天,有空吗?”趁着停车的空档,祁赫天问道。而她依旧毫无例外地摇头,“我有事。”
“J城已经翻遍了,你怎么就不死心呢?或许他早已离开J城了。”她只说有事,但他知道她只有这事!
“不会,他要离开J城不会不带走我。他一定没有离开这里,他也没有杀人,他说让我等他。我等不了就一定要找到他!”
“秋歌!”祁赫天伸出手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个女子已经下了车关了车门,蹭蹭地上了楼,回了那个家。
推开门秋歌有一刹那的恍忽,迎面而来的风鼓起厚重的落地窗帘,仿似房间的主人站在窗边。她心一笑,才记得自己出门前忘了关窗。将所有房间的灯统统打开,再将窗户关得严实,从哪时起她害怕起了这个家里一个人的夜?
夜深沉,她望着炽如白昼的灯光轻浅入睡。天微亮时,她起了床去了东郊的那一片掩在层层绿阴里的森冷建筑。
J城某精神病院。
秋歌在倒了四趟公交车后终于到达了这个地方,一走近便有一种寒澈入骨而来,尚未完全浸透便起了一声凄沥的惨叫,响彻周边绿荫。她一间间病房走过去,终在一个看不出人形的病人房边停了下来。
那人此前注射过安定,现正打着营养针,那营养液滴得极慢,好半天才下来一滴。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她的床边,注视着她。那是一张已完全辨不出年纪形同枯槁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没有一点光泽,死灰死灰除了骨便只剩皮。她初见第一眼,便想为何人的生命力会如此强大,这么多年的非人折磨还能如此活着?但她马上便想通了,被别人操控着命运的人就连死也不是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
快到中午时,那人才似要醒来,挂针的手微微一动,带动了秋歌眼前一直静止的输液管。她这才回了眸看到那人细到如同枯枝一样的手臂,那扎了大大小小无数个针眼的臂上一胳青紫色血管顺延而下,到手背上时几可透明,似乎就能看到里面奔涌流动血液,它召告了其他人,这个人还活着。
她伸手触了那人的手,透骨的冰凉,那人条件反射般地缩回,她不理会再度抓紧,那人却蓦地睁了眼,向她望了过来,只是那目光已呆滞到毫无杀伤力。
“你是怜儿?”秋歌浅笑着问。
被她叫做怜儿的人呆了一秒又发疯般地狂叫起来,引来了周边的医生。好一顿制止后,秋歌被医生带离了病房。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七年了,若不是有个好姐姐为她支付了大量的医药费,照她那种用药程度,我们院都要垮掉了。”穿着白色长袍的医生同秋歌并排走着,他对这个出现过两回的女子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无情凉薄却又不是,她不像别的来探望的家属哭天抹泪的,却总会耐心地等着那人的苏醒,哪怕一等便是一天一夜。她说她是一个作家,想挖些这类病人的实际情况更真实地丰满自己的小说。于是他同她说了起来。
“她有个姐姐?”秋歌问,一直冷清的表情曾让这个医生以为她不会笑,但此刻他却看到了她嘴角似有若无的一个弧度,似笑又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