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号 美奈的心思

三候,鱼陟负冰。陟,言积,升也!高也!阳气已动,鱼渐上游而近于冰也!

亲爱的美奈女士: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竟然又一次收到了你的回信。在回信当中你提到了一个问题,因为不得已的缘故,你把我寄给你的信拿给自己的丈夫看了,为此你还特意向我致歉。我觉得这没有一点必要,我既然把信寄给了你,如何处理这些信件就应该有你一个人来决定。你还提到,我给你寄来的这些信看上去非常的粗糙,完全不像是字斟句酌、反复删改之后的东西,因为这个缘故,让你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显得很没有脸面。对此我向你表示歉意,按道理来说,凡是你收到的信,就应该是经过自斟句酌、反复删改之后的东西,其实在每一次即将把这些信件寄出去的时候,我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可每一次经过一番犹豫之后,最终还是把心寄了出去。我要感谢你对我的宽容,我会把这一份感激永远的埋在心底,假如有机会为你做一件事情,我一定会义不容辞。

在回信你提到了很多自己生活的细节,我非常感谢你对我说这些,这说明你没有拿我当外人。你指出自己的丈夫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我要告诉你的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有问题。关键在于他身上的那些问题在不在你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当然对于你的私事我也不好发表意见。我只是衷心祝愿你家庭和睦,始终拥有一份值得珍惜的爱情。在我的印象当中,你始终都是那个彬彬有礼的爱笑的女孩,我之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一个人不好,就算。这一次意外在信中看到你对丈夫的抱怨,可即使在这样的文字当中,我仍然能够感受到你的丈夫那一股浓浓的爱意。我的人生就像是一条灰色的长廊,越是往前推越有一点发黄。我的回忆就像是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可即便是在这样的世界当中,在种种限制之下,仍然没有办法阻挡你绽放美丽。

在这一封回信当中你指出希望我能在寄给你的信里边多涉及文学以及和历史的话题,那正是我兴趣所在。我相信如果有更多的人把自己的精力用在这个地方,你的表现会比我更加出色,我实在是一个平庸的人。但如果你有这样的需要,我一定尽量配合。因为无论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不想拒绝。在生活当中我能接触到的人九成以上都认为我是个傻子,他们不会错过一个任何侮辱我的机会,只有你能够看到我身上仅存的价值。你曾经说过,你能够考进一个体面的部门,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这里边有我的功劳。与我之间的交流帮助你积累了很多知识,加强了你在公共事务方面的论述能力。其实你的成功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那完全得益于你自己,如果非说有另外一个人做出贡献的话,那也应该是你的丈夫而不是我,是他一直尽最大的努力支持你的梦想。如果说你是太阳头啊!我不过是站在枯草上的一滴露水而已,我们不过是打了一个照面,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对不住你,比如说你曾经拜托我为你起草讲话稿、心得体会之类的东西。每当接到这样的任务我就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更多的时候我是感到非常的紧张。我觉得自己不配做这样的事,我不能想象自己写的这些破东西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你的外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体现着淋漓尽致的美。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气质,让人一下子置身于天堂之中,充满了各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美好幻觉。我也没办法想象经自己的手写出来的东西以你的名义展示在世人的面前,我生怕这些东西会有损于你的名誉。实际上我曾经很多次没有办法达到你的预期,我真的非常内疚。

好在你告诉我,不是我一个人在帮助你写这些。你又告诉我,虽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做这件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不尽力。如果我表现不好的话,我可能会失去你这个朋友。你的话让我非常的感动,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做朋友。越是年龄增长,我越感觉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朋友。有谁会拿我这样一个人当朋友呢?朋友之间是充满各种交易的,我手上实在没有什么可供交易的筹码。而你能够发现我的可用之处,你对我有再造之恩。通过你的描述,我知道你的丈夫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出身贵族,但他非常的谦逊,他出身豪门,但他很懂得节制。他有良好的教养是一位优雅的绅士,你在信中提到的他那些缺点实在是无关紧要,即使不去纠正他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说的对,他跟我不一样,他对自己的未来是怀有期待的。你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一生有你真好,我要把同样的话回赠给你,同时祝贺你拥有一个值得珍惜的丈夫。

在信中你有很多篇幅谈论了自己的儿子,他在各方面的表现都非常的优秀。我很为你感到高兴,又说他在历史和文学方面有待加强,并且希望我在这方面对他有所帮助,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我觉得以我的这一点浅薄的知识,怎么能够去教导贵族的后代呢?你又说谈不上教导,只要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有所帮助就可以了。实际上我也曾经给你寄过去自己写的几篇文章,但你说那些东西对你的儿子没有什么帮助,我就说过我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可你又勉励我在这一方面继续努力,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会对你的儿子有所帮助。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与你接触,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我都会不自觉的接受你的安排,按照你的建议去做事。你也曾经反复的教导过我,不要总是表现的那么幼稚,要逐渐熟悉人情世故,无论在人前还是背后,永远说别人的好话,不要说别人的坏话。

在生活当中我接触过这样的人,在他的口中,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对别人的负面评价。当我批评别人的时候,当我肆无忌惮的揭示别人丑陋一面的时候,他就会站出来当场反驳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显得义正词严。他永远是那个最受欢迎的人,你也曾经批评过我实在太过于叛逆。父母让我找女人,我偏不着,似乎专门跟父母顶着干。我也常常有这种感觉,我接触过的很多人都在为我好,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跟自己过不去。你真的让我非常的感动,面对我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傻瓜,你一直在不厌其烦的劝谏我。我也记得你曾经说我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是啊!虽然我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切身利益在什么地方。

如果有人问我过去的三十多年,有什么事情是让我感到满意的,就是我们之间的友谊,我觉得这是上天赐予我最珍贵的礼物。我也非常感激你曾经有意给我介绍一个女人,来自农村人,非常的朴实,非常适合跟我这样一个出身寒微的人在一起。事情没有成,我也感觉自己有些不识抬举,希望你不要怪罪我。我的一生一眼可以看到底,所以我的生命或长或短已经无所谓了,我所担心的是在后面的日子里自己会不会遭罪。每一次我说话特别消极的时候,你都会向我表达不满。特别是有一次当着你儿子的面我说出了很消极的话,你立刻就与我翻脸,最终我经过多次向你表达歉意,才得到了谅解。我实在是一个缺乏自制力的人,希望在辛丑年,我尽量不说别人的坏话,越是距离自己比较近的人越不能说。希望这一年我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不让自己被泼妇侮辱,不让自己被坏人伤害。最近与朋友交流的时候,我反复提起这个话题,就是希望给自己加深印象,让它变成一种潜意识。

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在生活中会发现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明明看问题非常的透彻,说话却非常的保守。明明认为一件事是错的,但你永远不要指望他们会把这种想法从嘴里说出来。如果你的心中装有光明,那一定要记得含敛光耀,过分的让光芒外泄,一定会让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如果你的美让别人感觉自己是丑陋的,如果你的光明让别人感觉自己是暗黑的。那他们只有想尽办法把你弄成他们的样子,甚至连他们都不如,他们才能够保全自己的声誉和利益。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傻子,可我总是不自觉的卖弄自己的小聪明,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是,却很容易让不明真相的人觉得我是个人物。在实际生活当中,我并不是丧家狗,而是一条被锁在笼子里的快要疯了的狗。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走到了终点,我该用怎么样一个字来概括自己的一生呢?也许就是一个困字。

因为种种条件的限制,我走了很多的弯路。也因为这些让我在很多方面的潜力没有办法得到开发,我曾经很多次陈述过自己的遗憾,遗憾自己没有学会使用乐器,遗憾自己没有早一点接触到传统吟诵,当初发表作品的时候,我就有一个心愿。希望自己能够收获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到最后血的事实告诉我,没有人愿意跟我这样一个人做朋友。我很庆幸在省城上学的时候,我拥有了一群可以被称作是朋友的人。有一位作家曾经说过,毕业的那一天跟你待在一起的人会成为一辈子的朋友。我的经历印证了这一说法,只是这一说法稍显勉强而已。你对于我而言不只是朋友,我没有办法用言语准确的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总之,只要是对你有利的事,我都乐于去做。

也有好事之徒对我说过,林美奈女士其实拿你当个工具人。我告诉她,即便是如此我也乐意。因为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一个没有什么用的人,在你的眼里我至少还有一点用。说句极端的话,不怕你笑话。不要说做你的朋友,就是做你的一条狗也没有关系。再说句开玩笑的话,像美奈女士这样一位高贵的妇人,需要修多少年的福,才有机会做你的狗呢?我在短视频平台上见过你拍摄自己的狗,从它的状态从它的眼神我就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条一直被优待的狗。以我的品行和修为不配被这样善待,我记得巴金先生的小说当中曾经有过这样的描述,一位高贵的妇人穿着高跟鞋在街上走,有一条狗紧跟着那一双高跟鞋。于是主人公学着狗的样子去讨好那位贵妇,结果他没有也永远不可能得到与那条狗相同的待遇。所以狗很卑微吗?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过得远不如狗。当然在这里我说的不是所有人的狗,而是那些被主人善待的狗。

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年轻时有这样的一个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够成立一个机构帮助残障儿童,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当时被感动到了,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善良的人。这段话飞到我的耳朵里就像是轻柔的暖风那种感觉,就像是丝绸从脸上拂过。当时你的外形非常适合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中学教科书里那些了不起的导师诚不欺我,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对物质的反应。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让人难忘,让人怀念。正所谓爱屋及乌,不光是你,你的丈夫儿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而恰好又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不会推辞。事实上不光是我,我所能接触到的人无不对你交口称赞。当然也不乏有人嫉妒你,但我不会相信他们的妖言,没有人可以动摇我的心智,没有人可以改变我对你的感情。

在你的回信当中又一次提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问题,你赞同我的说法,如果对上的关系没有办法处理好,对下的关系也会有问题。这就好比照镜子,处理对上关系是镜子外面的情形,处理对象关系的情形是镜子里的样子。父母对一件事情的看法为人处事的方式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在生活当中绝难见到这样的情况。一个人把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处理的一团糟,却能与子女相处和睦的,我指的是成年之后。在我小的时候,或者是过年的时候秧歌队表演的小节目,或者是每年四月份庙会时唱的戏,里边都会有反应这一主题的剧目。尽管如此,现实生活当中还是很多人愿意相信,尽管自己对父母一塌糊涂,子女将来会对他非常好。这就是人,只要对自己有利,不管听起来有多么离谱都愿相信。

现如今我的上梁已经歪了,过年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父亲要给哥哥还钱,哥哥一开始客气了几句,最后还是收了钱。在这里我不想讨论收钱对不对,因为说这种话就是吃的灯草灰放的那什么。我要说的重点是我们这一家子父子之间已经到了明算账的地步,当然这种情形在很多家庭根本不算什么。我们村儿有人得了一笔土地赔偿款,在外地的儿子听说之后立刻就跳了起来,要求父母把这笔钱分给儿子们,有因为他对自己到的数目感到不满,竟然在社交平台上肆意的挥洒着自己的情绪,扬言要打官司。什么人伦,什么纲常,什么孝道,在这位仁兄的心中什么都不是,如果这个人内心仅存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利益了。一个人在走向成熟的过程当中,既知道自己的切身利益在什么地方,又知道应该如何捍卫自己的利益,同时又知道应该适当节制。如果足够清醒的话,他不止能够看到眼前的利益,也能够看到长远的利益。

你反复的叮嘱我,一定要多听父母的话。要记得父母的生日,母亲节和父亲节的时候,要给他们打电话送礼物。在省城上学的时候,跟父母通电话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到愉快的事。后来就到了工作原因客居之地,那个时候跟父母打电话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话是不该说的,于是触怒了自己的母亲。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不过坦率的说,与他们关系走向疏远很早就开始了,应该可以追溯到小学时代。在我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年月,我每天都处于险境,这可能说的有些夸张。但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非常不快乐的,可能有生之年,我永远没有办法走出那一段阴影。美奈女士,请你原谅我,有些话我也没有办法给你说,不是不愿意,实在是难以启齿。我永远不指望有人因为我离开人世而感到难过,因为被人怀念,我不配拥有。

在回信当中你对电视节目《诗词大会》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质疑你的主张,只不过是我们思考问题的维度不同。你处于上层,看到的风景与我看到的风景不同。也许你觉得一个人可以背诵大量的诗词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一个人可以按照标准答案解释诗的意思,是非常有趣的事。以我的认知我还没有办法体会到那种观点的魅力所在,在我看来,一个人的脑袋里储存着大量的诗词就很了不起,他能比电脑还了不起吗?而对诗词的字面意思进行解释,就如同科学家对一根萝卜的成分进行分析,比如说里边还有维生素胡萝卜素什么的,然后科学家恍然大悟,说:“我终于知道萝卜是怎么回事了。”诗歌是感性的,理性的分析的确有助于理解诗歌,但不能过分依赖。

想知道萝卜是怎么回事,不需要任何分析,只需要把萝卜放进嘴里一嚼就知道了。诗歌很多时候不需要解释字面意思,因为许多诗词一旦被这么一解释,就会被分解的一塌糊涂、毫无诗意。只有你经历了诗中描述类似的情形,你就能够了解其中的滋味。不过你也不要对我的这种说法太过于在意,因为我的这种说法对考试是没什么用的。在今天这个社会,某些角落里还活跃着一些诗人。如果没有诗歌的读者,诗人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我曾经看过这样一个电视节目,有一位嘉宾说,乾隆皇帝做的诗并不好。因为他的诗不让人感动,他的作品更像是一种填字游戏。于是一位故宫的工作人员对这种说法表达了质疑,在他看来,乾隆皇帝的诗目标受众只有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给自己写几万首诗,还被非常好地保存在木箱里。如果我是那个写诗给自己看的人,等我离开人世时,一定会把那些存稿全部焚毁。

诗人当中也有一些人的遭遇,令人唏嘘不已。我在图书馆找到一本陶渊明的诗集,他的作品大概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抒发自己的志向,第二类展示自己的情怀,第三类描述自己的境遇。陶渊明到了晚年,日子过得非常的寒酸,关键是他的几个儿子在学习方面一塌糊涂,不是笨的要命,就是懒得要命。最后陶渊明说:“天命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在生前,陶渊明的诗传播的范围非常的有限,在他死后,有人在记录当时文人时,收入了他的作品,记录了他的事迹,让他在死后一举扬名。汉语音韵学的出现,除了受佛教的影响,还有就是借鉴了驴叫,有人更说汉字平上去入四种读音,就是来自于当时士人对驴叫的研究。如此冗长的一封信,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打住了。希望有机会能够与你有进一步的交流,其实我并不介意有人在与我交流的时候受益,实际上你愿意与我保持联系,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利益。

此致

敬礼

你的朋友陶唐

新丰九年正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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