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夏风和顾如素惊觉自己慢了一拍,连忙窘窘地伏下身请安。
隔着亭子,苏小莞感觉邝云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听到他温和的声音说道:“不必拘谨,湖边风大,你们都到亭子里来。”
苏小莞抬头,邝云天又自顾低头作画,刚才那句充满了关切的话语仿佛只是他随口说说,并无其它深意。
叶夏风兴奋地站起身,悄悄在裙上擦了满手的汗,眉宇之间如沐春风,低声朝苏小莞说道:“苏姐姐,你现在才知道了吧,邝二少爷简直是谪仙下凡,仅仅只是一个侧面,一个背影,都教人无限着迷啊!”
谪仙下凡?苏小莞掩嘴一笑,这句形容词真喜感,凭着邝云天的姿色,她几乎能肯定一件事,他下凡时肯定不是脸先着的地。
她又不自觉地往叶夏风的腋下瞄了瞄,心想不知那馒头吸附狐臭的功效能维持几时,这万一不小心泄露了味道,岂不是,嗯,是不是有点亵渎了这位天仙化身的邝二少爷?
事实证明她是多虑了,人家叶夏风行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小心,身姿婀娜如弱风扶柳,双臂夹得那叫一个滴水不露。
顾如素偷偷往嘴巴里塞了一粒糖,紧跟着往石桥上走。
三人走到亭子内,隔得近了,邝云天清秀的容颜看得愈发地清晰。
桌上摊开的大幅宣纸上,一幅夏塘风荷已初具雏形,邝云天略略俯身,握着玉制宫笔的指尖微微颤动,仿佛正在思索再在何处润笔方能更趋完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她脑海里忽然自动冒出了席慕容的经典名句,只是用来形容男人会不会太女人气了些。
可是惟有那水中不染尘泥的莲花,才能衬托出眼前这个男人干净气质的万千分之一。
她暗暗拍了拍胸口,警告那颗不安分的心不要跳得那么嚣张。
邝云天察觉到三女进了亭子,他头也不抬,低声吩咐道:“帮我磨墨。”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三女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是试题么?那么该由谁来磨这个墨?
苏小莞可不擅长这个,她打小就没见过笔墨纸砚长个啥模样,她目光向叶夏风望去,却发现叶夏风正轻蹙着眉头,脸上分明写着不情不愿。
怪了怪了,怎么这会子没人急着表现了?她正诧异间,顾如素已大大方方地走到桌边,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亲挽袖镯,扶稳了端砚,缓慢而有力地磨了起来。
顾如素磨墨的经验极是老到,淡淡的墨香在狭小的空间内蔓延开来,邝云天抬头望了她一眼,很随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如素停了磨墨的动作,拿丝巾掩了嘴,低低说道:“顾。”停了停又道:“顾如素。”
相处三天以来,苏小莞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如素开口讲话,如果不是她开口,苏小莞几乎以为她是个哑巴。
她的声音很动听,低沉而柔美,而且顾如素三个字全是闭口音,名字报完,她连一颗贝齿也没有露出来,但显然她惜字如金的表现令邝云天极是满意,他扬了扬眉,淡笑道:“继续!”
顾如素矜持地笑了笑,再望向苏小莞与叶夏风的时候,眼底快速闪过了一抹挑衅之色。
苏小莞倒没什么,先出头的椽子未必是好椽,但叶夏风却有些不忿了。
这时小秋姑娘袅袅走进了亭子,她的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放着盏滚热的汤药,苦涩的气息立刻冲淡了氤氲的墨香,她恭声说道:“二少爷,老夫人嘱咐你要按时喝药。”
邝云天嗯了声,“你搁桌上吧。”
小秋不动。
“二少爷,老夫人吩咐我一定要看你亲自喝下。”
邝云天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带了几分无奈之色。
“小秋,我真该庆幸你不是我的贴身侍女。”
小秋脸一红,低声说道:“少爷身子不好,这药非按时喝不可。”
“那你就搁在这里,我画完这笔就马上喝。”邝云天的口气显得很敷衍,小秋摇了摇头,将托盘搁在了石桌之上。
觑目见小秋走得远了,邝云天端起那盏汤药便要往池塘中泼去。
苏小莞插嘴道:“人病了要喝药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你是少爷,也不能使这等小性子。”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温润如谦谦君子的少爷十分地孩子气,而她最见不得的,就是明明是一个大人,却偏偏要耍小孩子脾气。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我身体好得很。”他扬起脸注视苏小莞,眼中是很顽固的坚持,但偏偏他的身体并不配合他,随着这句话说完,他爆发出了一阵抑止不住的咳嗽。
苏小莞笑了。
“讳疾忌医的人都会坚称自己没病。”顿了顿,见邝云天的脸上并没有怒色,忽然胆子就大了起来,“你既然喜爱这一池子荷花,却为什么要把你不想喝的汤药,强行喂给它们喝呢?花木也是有灵性的,它们凭什么该承受你不想喝的东西?”
她的一连反问令邝云天无言以对,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从小到大,每天喝的药汤比你吃的饭还多,那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苏小莞从他眼中看到了黯然之色,也对,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最令人痛苦的事,那就是明明你连饭也吃不下了,却还有人每天逼着你喝药。
她心中歉意横生,低声说道:“对不起。”向他道歉是因为她的态度很冲动,该坚持的她却丝毫不肯放松,“但是你的药还是必须得喝下去。”
顾如素和叶夏风简直被她的大胆行为给惊吓住了,她到底还想不想做邝云天的贴身侍女,不然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触怒邝云天。
但是这样的情景显然对她们更有利,触怒了邝云天,她们的竞争对手就少了一个,于是她们继续不作声看好戏。
然而今天邝云天的脾气也忒好了些,居然并没有为苏小莞的忤逆而生气,居然点头道:“要我喝也行,药太烫,你得先替我吹冷。”他如此理直气壮地吩咐苏小莞,仿佛并不觉得让女人来替他吹汤药是多么幼稚的一件事。
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苏小莞嘴角抽搐不已,你今生贵庚几何?断奶了没有啊?
另外两只忤在当地简直快要石化。
心跳加快了,手脚发颤了,浑身的电流也开始四处乱窜了。
男色当前,是女人都不能抵抗这样**裸地勾引。
苏小莞也只敢在腹内嘀咕而已,要她暧昧地去为邝云天吹冷汤药,抱歉她实在是做不到,她眨眨眼睛,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借口,拽拽身边神魂不知何处的叶夏风,诚挚地说道:“我昨晚受了风寒,恐怕是不能为少爷吹汤药了,还是你来替我代劳吧。”
从来没人能当面拒绝邝云天的要求,邝云天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叶夏风尴尬地笑着,向邝云天递过一个疑问的眼神。
“随便。”邝云天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向一旁扭过头去。
小叶同志到底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苏小莞直到现在才发现,因为接下去的情节她觉得自己几乎是在做梦。
“顾姐姐,我昨天和苏姐姐聊了一夜,大约也感染了风寒,只怕是不能替二少爷吹冷汤药,过了病气恐不好,你做事向来谨细,这碗汤药还是你来吹吧。”叶夏风很甜很诚恳地把这个表现的机会转让给了顾如素。
顾如素没想到皮球会推到自己身上,脸上有几分迟疑,但眼前情势似乎也不容她拒绝,于是她笑了笑道:“那也成,那这墨就由你来磨吧。”
这下轮到叶夏风迟疑了,两人眼神对峙了片刻,苏小莞似乎能看到其中噼啪作响的火花四射。
这到底是唱的那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