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竹院仍是一如既往地静悄悄,竹叶沙沙作响,细碎的阳光在苏小莞的身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院门吱呀一声推开时,邝云天正一个人坐在竹椅之上,一手端着一盏茶,另只手手指间犹捏有几粒黑子,眼睛却是出神地看着石桌上的残局,长发从肩头一泻而下,似浓夜的黑墨遮挡了半边白皙的脸庞。
兴许是太出神了,意识还游离在棋局之外,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悄悄走进院来的苏小莞。
满院槐花落了一地,冷香幽幽,间或有那么一瓣两瓣落在邝云天的肩膀之上,天青的衣衫漆黑的发,雪白的槐花在他身周飘扬,邝云天深思皱眉的模样,仿佛是画师最后的定格,绝世风华深深篆刻成一副清怡的风景。
怔了良久,他手中的几粒棋子悄然滑落,啪啪啪啪砸在棋枰之上,打破了他一直胶着的沉思。
记忆中她自从走入风竹院那天开始,桌上就摆着这样一副残局,无人收拾,也没人敢于收拾,但棋盘之上却始终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邝云天缓缓俯身,将洒落的棋子一粒粒拾起,有一粒正滚落在了苏小莞脚边,她急忙弯腰捡起,放在了邝云天的手心,
邝云天的手心冰凉柔润,他亦抬头看着她,温柔的笑意就这么一丝丝地漫了出来,一一冲淡了他眼中淡淡的涩。
“你回来了?”他轻快地笑,随手将那盏已完全冰冷的茶搁在了石桌之上。
茶闲烟尚绿,棋罢指犹凉。
一人弈棋是一件十分孤单的事。
苏小莞望着他眼中尚来不及淡去的萧瑟,心底油然而生怜惜之意,可怜的邝二少爷,平日里谨言慎行,难展开心颜,也许只有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令他深深厌恶的寂寞吧。
“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下。”苏小莞豪爽地开口。
“哦,你也会下棋?”邝云天有些好笑,动手将散乱的棋子一粒粒重新码好。
“我真的会下五子棋。”玩QQ游戏里的五子棋苏小莞可是一把好手,但显然邝云天并没有要同她下棋的意思,黑子白子在他手下重又摆成了闲置时的布局。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小莞纳闷了,难道他不喜欢有人作陪,反而喜欢自己跟自己下闷棋。
“不,这是局没有下完的棋,我在等,等那人个回来,陪我重新下完这局棋。”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苏小随口问,一面打量着这局残棋,她会下五子棋,围棋只是略懂皮毛,但就凭她那粗浅的知识,也已看得出黑子白子之间纵横交战争夺之激烈,谁胜谁负,短时间内根本还看不分明。
“即使他永远不会回来,我也会等下去,因为除了他,没人配和我下完这局棋。”邝云天淡淡说道,眼中骤盛的光芒象阳光下的海洋,即便是风平浪静,亦会在瞬间掀起重波叠浪。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不容他人触碰的地方,那是一个禁区,结满了不为人知的伤痕累累,苏小莞默,从桌上接过茶杯,低声道:“我去帮你倒杯热茶。”
“不用。”邝云天扬止住她,“我要沐浴,你去帮我准备衣物。”
苏小莞连忙应了,心底却在叫苦。
侍候邝云天洗澡是一件苦差事,他每天都要洗药水温泉浴,说是沐浴,其实就是在池子中缓缓吐纳真气运行十二周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那池温泉有仇,总之他隔三差五地就要在池子中上演一场半裸晕人秀,每逢到这种时候都是苏小莞眼一闭,冒着流鼻血的冲动将他从池子中扶将出来。
有一次苏小莞郁闷地问他。
“二少爷,不过是洗个澡而已,有这么难受吗?”
邝云天目光奇异地望着她,久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垂下了眼说道:“如果我每天不泡药澡的话,我不敢保证自己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话说得,好象他得了什么非死不可的绝症,全靠这池温泉保命似的。
邝云天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于是笑道:“这道温泉可是下了老大功夫才引到院子里来的,你可以下去泡泡试试,绝对包治百病。”
苏小莞朝那池乌七抹黑的温泉瞅了一眼,里面热气蒸腾药味扑鼻,她摇了摇头,想起了菜市场上中年妇女烧开水拔鸡毛的场景,怎么也不敢将活蹦乱跳的自己丢进去泡一泡。
“呵呵。”邝云天倒笑了,“你试试,不要紧的,这个温泉不但可以祛病强身,最主要的是它可以美容护肤,常泡常浴,不但周身不长疥疮,而且皮肤光滑如玉,有延缓衰老之效。”
苏小莞眼睛亮了又亮,这可是个好东西。
怪不得邝云天的皮肤比她还好,粉粉嫩嫩,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原来全是这池温泉的功效。
她立马就把自己的一只爪子伸了进去。
哇,要死了啊!
又烫又辣,简直象是浸在了辣椒油之中,苏小莞吡牙咧嘴痛极而呼,连忙把自己的爪子从水中及时捞了出来。
“邝云天,你为什么骗我?”这那里是洗澡水,分明是烫猪毛的水,苏小莞痛得眼泪汪汪凄惨至极。
“是么?我从来不觉得烫。”邝云天轻轻一笑,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几分沧桑的味道。
第二天,苏小莞忽然发现,自己昨日泡过的那只猪手,仿佛的确比另一只要白嫩些。
原来他并没有骗她,只是这样近乎非人的酷刑,邝云天又是怎么一天一天熬过来的呢!
可怜。
邝云天今日洗澡倒是特别安份,苏小莞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外,难得地没有听到他在里面高喊要她进去帮忙。
今天的天气真好,天真蓝,云真白,要是能扯下来一块做成裙子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苏小莞靠着板凳眯眯眼打瞌睡,一边漫无天际地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忽然真给她想出一件事。
早上出门时吩咐厨房熬的那只人参鸡不知熬得怎么样了,这只鸡她下足了料先腌制了大半夜才送到厨房要求中火慢慢熬煮的,要是焖过了火可就不中吃了。
想到这里她跳起身来,冲池子里喊了一句:“二少爷你洗好了没有?”
邝云天在里面遥遥答应。
“嗯,差不多好了,你有事吗?”
“我去厨房端鸡汤给你喝,你等着我啊。”
正是因为看到邝云天身体不好,她才颇费心思地在饮食之上下功夫,邝云天吃得胃口香甜脸色红润,她看着也觉得开心。
如果早知离开邝云天的身边会遭受一场皮肉之苦,她宁愿自己变成502,牢牢贴在邝云天的身上。
每一个虐身又虐心的故事里,总少不了一个超级可恶的老巫婆。
童话故事里有,想不到正义山庄也有。
苏小莞刚刚提着小瓦罐从小厨房里钻出来,迎面就被小秋姑娘客客气气地拦住了。
“苏姐姐,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说说话。”
凭直觉苏小莞就嗅到了这句客气话中蕴藏着不怀好意,邝老夫人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八成是上次害邝云天拉肚子的事发了,老夫人要寻她的晦气呢!
苏小莞左望望右望望,离邝云天的屋子还有一箭路,别说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就算是听见了,也不可能泡澡泡到一半就中途跳出来英雄救美。
“你等我一会,我把这罐汤送到二少爷院中,我再随你去。”苏小莞想使缓兵之计。
“苏姐姐,老夫人召唤得急,请恕我不能耽误时间,春香,你替苏姐姐把汤送到少爷的房中,他此刻正在沐浴,不在房中,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你。”春香小丫头答应着去了。
再无后路,小秋姑娘笑盈盈地朝她一望。
“苏姐姐,请了!”
苏小莞硬着头皮跟在她后面走,心里愁苦成了一团。
老夫人的住处离风竹院并不算远,沿路走过来的时候苏小莞看到大厨房的剥豆大婶正在阳光下洗她那一头稻草,苏小莞觑小秋姑娘没注意,急忙拐弯走到她耳边,对着她的耳朵一通叮嘱。
“你去风竹院通知少爷,老夫人要寻我的晦气呢,嘱他快来救我,要紧,十分要紧!”
剥豆大婶两耳灌了水,听话便有些听不拎清,撩起湿淋淋的头发大声道:“你说什么?有人跳井?在那里,在那里?”
真真是鸡同鸭讲,明明是说十分要紧,她也能听成有人跳井。
小秋回头微微笑,明媚的眼里褪却了少女的天真,多了几分阴狠的冷笑。
“你别再枉费心思了,少爷虽然和老夫人不和,但他也绝不会为了你与老夫人公开翻脸。”
这丫头分明是因爱成恨了,对姚远表白不成,竟将一腔怨气全撒在了苏小莞身上。
苏小莞不禁感慨今天出门大概没看黄历,所有的坏事全集中在一天发生了。
邝老夫人碧梧院里等着苏小莞,手中的茶已将将换过二盏。
碧梧院听说是邝云天的母亲生前所居的院落,虽然整间院子仍保存得和邝母生前一样,大概是怕触景伤情的缘故,邝云天从来没有回过这间院子看过,
邝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之上,大门豁然敞开,阳光中翻滚着缕缕灰尘,映得她的脸庞如同还珠中的容嬷嬷一般莫测变幻。
硕大的东玉戒指璀璨生光,老夫人的兰花指摆得优雅端庄。
当面一道凌厉的眼光射下来。
“苏小莞,你可知罪?”
“我老太婆生平最痛恨的,便是不守本分的狐媚女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专门在主子面前卖弄招摇意图不轨,今日我便是打死了你,想来我的孙儿将来知晓了我的苦心之后,也不会责怪于我。”
“等等。”此时不自救更待何时,苏小莞猛地抬起头来,用最真诚最无邪的眼神向邝老夫人表达自己的清白无辜。
“老夫人容禀,奴婢自从服侍邝二少爷以来,一直尽心尽力做着丫鬟的本份,虽然上次因奴婢大意连累得二少爷病了一场,但事后奴婢也尽量弥补,而且目前二少爷胃口大开,身体也明显比以前要强了许多,综合说来,奴婢的功也要远远大于过,老夫人是不是对奴婢有什么误会,二少爷此时还正等着奴婢回话呢,如果没什么事奴婢就要告退了。”破天荒地,苏小莞第一次一气说了无数个奴婢,说完自己都觉得寒碜,好重的奴气啊!
“哼!”老夫人一张核桃脸皱纹密布,简直可以夹死蚊子无数,就她这模样,估计年轻时也不咋地。
“你看看你这一张伶牙利嘴,居然还敢说你没有媚惑主子!”老夫人回过头,对小秋厉声喝道,“去,拿家法来!”
小秋脸上掠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笑,转身跑得飞快。
“你不要东跟我扯西扯的,我瞅着你这张脸就不舒服,跟那个狐媚子是一模一样,你进府之后害云天生病那事我就不说了,可你和护院的勾勾搭搭,还有私自出门逛妓院这些事怎么说,难道这些也全都是误会,我老太婆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眼睛还没瞎呢!”
不得不佩服,老夫人你的确是老当益壮,明察秋毫,但这一切并不能做为你草菅人命的依据啊,苏小莞涌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伏低身子辩解,力图拖得一时是一时。
“我和姚远只不过偶尔遇到,说过几次话罢了,这次出府是二少爷指派他护送我的,至于误入妓院,那纯粹是一场误会。”
一身汗涌出来立马又冷了,该死的邝云天,你不会是淹死在池子里了吧,再不出来救命俺就要死翘翘了。
“我可不管什么误会不误会,反正我老太婆看你不顺眼,你就得死。”邝老夫人阴恻恻地笑,慢慢转动着手上的搬指,朝门外喝道:“小秋,叫你拿家法,怎地拿了这许久,磨磨蹭蹭的!”
膀大腰粗的家丁扛着一根比唐伯虎点秋香里秋香姐打华安的那根棍子还粗的棍子走进来,小秋施施然跟在身后。
一看到这根棍子苏小莞眼前就一黑,明白自己这回恐怕是不死不行了。
大块头家丁往大厅正中一站,双眼圆睁威风凛凛。
老夫人打了个哈欠。
“你慢慢打,打到死为止,我怕看到血,我要到房中去躺会。”
苏小莞眼见求救无门,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这个该死的老太婆,我和你又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这么草菅人命,邝云天是你的孙子,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尊重他么,你杀了他身边的人,难道你就不怕他事后会找你算帐!”
邝老夫人打着哈欠走入厢房,只留给她一个老态龙钟的背影。
小秋在一旁撇嘴。
“你省省力气吧,老夫人是铁了心要杀你,倒不是因为你做过的那些事!”
“那是为了什么?”上帝啊,死也要让俺死个明白吧,这么稀里糊涂地送命俺难以向阎王交代啊!
“老夫人和二少爷向来不对盘,正义山庄是人尽皆知,你千不该万不该投错了主人,二少爷是保不住你的。”小秋慢条斯理地笑。
苏小莞还想再问,身后的大块头已经把她一把按倒在长凳之上,抡圆了胳膊一棍扫下去,苏小莞的屁股立时一阵火辣辣地痛,仿佛被人撕成了四瓣。
“哈哈哈哈!”小秋纵声长笑。
起初是疼痛,那种痛仿佛是钻入骨髓的蛆虫,贪婪地咬啮她浑身每一寸肌肉,剥皮拆骨无所不为,然后便是麻木,腥红的热血从两股间缓缓流沁出来,很快便打湿了苏小莞的衣裤。
开始还有力气哭喊几声,到最后连呼吸都成了分外艰难的一件事,棍子雨点般地落在她身上,溅起的零星血雨在地上污成淋漓的桃花。
拜托能不能快点把她打死了事,这样零碎折磨实在是太痛苦了啊,苏小莞干哑着嗓子喊不出声,只能勉力地偏过头,朦朦胧胧地看着棍子不断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心中茫茫然地数着,十一,十二,十三。。。。。。
到底会是第几棍要了她的命呢?她数着数着又忘记了,眼前一片昏黑,意识也在逐渐地涣散之中。
呯的一声巨响传来的时候,苏小莞已经彻底昏迷了。
据说姗姗来迟的邝二少爷连衣服也没有穿整齐,只披着一件外套就铁青着脸就冲了进来,在见到苏小莞的惨象之时,勃然大怒,当时就脱下了那件外套把苏小莞紧紧抱在怀中,只扔下一句:“邝老夫人,你莫要太过份了!”转身就冲回了风竹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