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回头是岸

窗外传来雷声隆隆,一道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天空。此时此刻,我感觉天塌了,大地仿佛也在下陷。我低头瞟了一眼破碎的手机,一脚将它传出窗户,发疯似的往外冲。车间里照旧机器轰鸣,白班的工友们正在忙着生产,我也顾不上这些了,我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跑出工厂之后,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无边的黑暗,紧接着传来惊天动地的雷声,街道两边的楼房似乎在颤抖,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稀里哗啦砸了下来。我顺着街道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大街上的行人撑开雨伞拼命地往两边的商铺门前跑,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柏油路面走到了尽头,前面是一座山,我理了理额前的乱发,透过朦胧的雨雾看到前面有一座山门,是一个公园还是寺院我也没在意,慢吞吞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山门。山门的里边有一块足球场大小的平台,铺着光滑的石板,一条石阶向上延伸至云雾里。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向上攀爬,这一刻,我的心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最终,我还是沿着石阶向上攀爬。

雨越来越大,我早已浑身湿透,但是并没有感觉到冷,我已经彻底麻木了。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感觉已经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个八角亭子,亭子前面是一块十几米宽的平台,四周围着石栏,亭子的另一面还有个缺口。这时的雨势更加猛烈,闪电也更加密集,尽管我已经浑身湿透了,但是我仍然不想进亭子里避雨。一道明亮的闪电从天而降,从我眼前闪过,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雷声,激活了我已死的心,我先是一惊,紧接着内心深处暗藏着的愤怒一股脑儿全被激发出来。

“有本事你一道闪电劈了我!”我抬手指着头顶,昂首仰望着昏暗的天空,任由雨点砸在我的脸上也不闪躲,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老天,杀人的老天!你既然让我来到这个狗日的世界上,为什么又不能给我活下去的希望!朋友出卖我,恋人抛弃我,父母兄弟无依无靠,你叫我怎么活?来吧,叫雷电劈死我吧!来啊······”

雨渐渐停了,山间的云雾也在慢慢退去,我脱下外套,拧了拧水,然后又穿在身上。这时,已是黄昏时分,云层的缝隙里射出落日的余晖。我穿过亭子,沿着石阶继续往上攀爬,来到一座寺院门口。我心想,进去拜拜菩萨顺便捐点功德吧,就当是自己在人世间做的最后一次善事。于是我慢慢走进寺院。进入寺院的第一座大殿是天王殿,神台山供奉着佛陀座下的四大天王,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跨进殿门,跪倒在神台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朝着佛像做了个揖。神台前面有供香客跪拜的蒲团,但是我担心弄湿了蒲团,反而不好。

我四下看了看殿内,发现没有功德箱,于是就绕过神台,从侧门进入大雄宝殿。大雄宝殿的位置比天王殿高得多,前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全部铺着青砖,从砖体的磨损程度来看,已经被人踩踏了不少年头了。从院子到大殿还有十多级台阶,我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吃力地往上走着。

这时,大殿里走出一位僧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穿着青灰色的僧衣,头上点着戒疤。僧人看到我正朝着大殿往上攀爬,于是就站在大殿门前等候。

“阿弥陀佛!”僧人双掌合十,高声唱诵佛号,“请问施主,到弊寺有何贵干?”

我赶紧给他还礼,“师傅,我是来拜佛的。”

“我看施主浑身湿透了,还是不进殿为好。”

“有何不便?”

僧人正要说明缘由,突然从大殿里走出一个老僧,双掌合十,对着徒弟用粤语说了几句,然后冲我点了点头,“施主请吧。”

“多谢师傅。”

我走近大殿拜完佛祖,然后掏出一些零钱投进了功德箱,然后退出殿外。师徒俩还在殿外站着,我走过去给他们一一行礼,然后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二位师傅清修了。”

老僧面带微笑道:“无妨无妨,心静即是静。施主慢走。”

“好的好的。”

我快步走下台阶,离开了寺院。我并没有沿着来时的路下山,二十绕过寺院,来到寺院背后。寺院背后矗立着一座八角宝塔,塔高十三层,金色的琉璃瓦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闪发光。我先在塔前跪拜,然后绕塔行走了三圈,正好宝塔的门开着,于是我便悄悄进入塔内,沿着转梯逐级向上攀爬,每到一级,都要跪拜。很快,我已经爬到了顶级。透过窗户向外望,全是雾蒙蒙的一片,于是我便从窗户爬出,来到了房檐上。这下,我看清楚了下面的情形。宝塔的下面是悬崖峭壁,坡度近乎垂直,峭壁的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心想,就让下面的大海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吧,尸骨可以喂鱼,也不失为一种功德。

“爹,娘,儿子对不住你们了,今生欠你们的只好来生再报答了······人说三十而立,我是快奔三的人了,还是一事无成,我天生就不是赚大钱的材料,注定只能被这个世界淘汰······以其苟活,不如早点结束痛苦······兄弟们,来生再见吧······”

我心里默念着对人世的愤恨和留恋,一步一步走向檐边,眼看只有不到五十公分的距离了,我气沉丹田,咬了咬牙,闭上双眼,准备奋力一跃。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我赶紧回头一看,是寺院的老僧。“施主年纪轻轻,为何要自寻短见?”说话之间,老僧伸手抛出一条红绸,牢牢地套住了我的上半身。

“师傅,你不要管我了,让我结束这悲剧的一生吧。”我一边说,一边奋力挣扎,想要挣脱红绸的束缚。

老僧一手紧紧攥住红绸,另一只手合十放在胸前,“阿弥陀佛,我看施主心地善良,为何这么地残忍,想要杀死自己?”

“没有前途,啥都没有,以其活着受辱,不如早点解脱。”

“施主此言差矣,你这样残忍的杀死自己就是最大的杀生,非但不能得到解脱,还要下十八层地狱。你这是何苦呢?”

我仔细一想,老僧说的有道理,自杀就是杀死自己,这与杀死别人一样,还是一种罪孽。于是,我渐渐放弃了一心求死的念头,可是,心中依然有诸多迷茫,前途一片迷茫,我害怕孤独,事事追求至纯至善至美,期望过高,失望自然越大,唉,我该杂活呀?

“师傅,我在这个世界上没办法继续过下去了······我对自己的未来彻底绝望了······”

“如果每个人在绝望的时候都选择自杀,那么这个世界上可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会自杀,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还是要看开一点。”

“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我也不是别人。我有我自己的理想和人生追求,既然这些都不可能实现,那我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施主既然知道你不是别人,就当奋发图强,更不可轻生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懂得放下,自然自在。扯着红绸,回头吧。”

中年僧人也赶了上来,看到这种情形,他赶紧帮忙师傅抓住红绸,但是又不敢用力拉扯,万一把我拽倒了,后果就是顺着屋檐坠落。“施主,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啊?”

“好了,方才听师傅一开导,我幡然悔悟了。”我弯下腰,伸出双手抓住筒瓦,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老僧撇开红绸,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进了窗子。站稳之后,我理了理乱发,双掌合十给两位师傅行礼。

“多谢二位师傅的救命之恩,师傅不但救了我的肉身,而且还救了我的心。”

“哈哈,”老僧捋了捋胡须,“我看施主慧根不浅,不如学佛吧。”

我一听,心说好啊,学佛就学佛,只要能让我无烦无忧,清净自在就好。于是扑通一声跪在老僧面前。老僧赶紧弯腰扶我,“施主,你这是为何?”

“师傅,收我为徒吧。”我仰头看着老僧,发自内心地诚恳地说。

“施主请起,佛塔之内不是说话之地,请施主随我到禅房叙话。”老僧说完,将挂在窗子上的一丈红绸收好递给徒弟,然后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回到寺院里,天已经黑了。按照僧门规矩,僧人们每天只是中午用一餐斋饭,晚上通常是不吃的,但是我肚子饿得不行啊,于是老僧吩咐徒弟到厨房给我弄了一晚斋饭来吃。说来也奇怪,我平时是个肉食动物,要是没点子荤菜我是吃不下饭的,可是这次,一碗斋饭外加一碟香油炒空心菜,我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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