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辄哼了一声。他此次回京虽是无奈于母亲大人称病逼迫,也是打算顺便回来看一看这小儿。母亲大人的病是假,可这小儿的病却是货真价实的。原本是听说这小儿病的越发严重却死活不肯出宫让药老医治,便是恼怒焦虑了月余,只当这小儿怕他知悉病情后担心强自硬撑着,可如今看来这小儿哪里有半点体贴他这个叔叔的样子,竟然还有闲心约了秦煜上山拜佛,倒是不怎么领他这个叔叔的情的意思。
他竟不知这小儿何时与煜小侯爷交情这般深厚了,竟是拖着病体一道来山上小住清修。这是要一起抄经念佛遁入佛门不成?
那秦煜也不是个好东西,突然想到勾搭阮清,怕是因着他宫里头那个侄女要被送去鲁国和亲,想从阮清这边下手,帮着在皇上跟前求情罢。他也不想想,如今适龄的公主除了赵莹还有几个?阮清的话再管用也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倒是白瞎了那厮专门花了重金包下整个寺庙来讨好。
不过煜小侯爷总是能出人意外,这花钱包寺庙的举动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当在他江南包客栈楼坊不成?
再看这怀里可怜巴巴的小儿,那双眼瘦的都占了半张脸去,恼怒之余又是一阵心疼,本就身体不舒服,他再这般恶狠狠的训斥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当下便缓了口气,轻轻将小儿揽进怀里,拍了拍那单薄的后背,道:“不必麻烦了,左右我身子壮实,经得起奔波。倒是你被我吵醒了,再接着睡会儿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一起。”
阮清生怕王爷继续兴师问罪,听到王爷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便顺杆下滑不再说什么,乖巧的嗯了一声,蜷着身子接着睡了。
只是被人这样抱着实在是别扭的很。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她虽然瘦了,可该长的地方还是没耽搁,又争气的长出了二两肉,倒是勉强弥补了其他地方短缺的斤两。又是因为自觉在寺庙里一个人,睡前将裹缠在胸前的布拆了,这会儿只用一条手臂隔着,真真是快要麻了……
王爷啊,您引以为傲的洁癖呢?从不喜欢与人有过密的肢体接触的习惯呢?难道在军营里都是和将士们打通铺,打着打着便深深爱上了这种热情洋溢的方式不成?
倒是松一些,让我的胳膊得空缓缓……
可惜王爷压根听不见郡王心中的腹诽,胸口的毒伤将将养的差不多他便耐不住急赶回京,为了不耽搁军.情防务,连日赶路,原本快马也要十日的路程,却被他五日就跑完了,中间也不过勉强合了两次眼。加之在府里好容易应付完杨太妃,又与柳家小姐耗费了一番体力,这会儿是真的累了,眼一闭上就响起了沉沉的鼾声。
直到确认身边的人睡沉了,阮清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还好王爷来的匆忙没有点灯,乌漆抹黑的没留意凳子上的那一团诡异的长布条。她扯了那布条转到屏风后面飞快的裹上,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重新爬回床上,尽量远离王爷的在床里侧缩着睡了。
然而等阮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身边躺着的还是那张俊脸没错,可自己躺着的却不再是昨晚那张床,四面黑沉沉的竖着几道墙壁,身下隐约还有些颠簸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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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马车上?
阮清脑袋发沉的坐起身来,伸手挑开帘子从车窗看出去,只见着仍有些沉重的夜色里,道路两侧的树木飞快的后退,已经看不到松鸣山的踪迹。
发觉身边的人醒来,阮清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可是现在就要回京?”
苏辄没有起身,看来是累极了,只平平道:“若是没睡足,便再躺下睡一会儿吧。”
经这么一说,阮清确实觉得还有些困乏,按说她从昨天下午就开始睡,加上一夜也该睡的差不多了,可现在看到枕头还是不自觉的想靠上去,只想着那就再睡一会儿,待醒来也该天亮了,到时差不多就回城了,便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接着睡去。
在她闭上眼睛之后,没有看到身边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如此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阮清最后醒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仍在马车里,天倒是亮了,透过车帘的缝隙照进来,有丝融融的秋暖之意。可那轻微的颠簸之感仍在,阮清迷迷瞪瞪的睁开眼,转头望向身侧。
苏辄正从食盒里舀出一碗热粥,见她醒来便端着粥坐到她身边,一只手将她轻轻扶起,温声道:“你睡了那么久都没有吃东西,先喝点粥暖暖肚子吧。”
阮清云里雾里的张了嘴,任尊贵的王爷亲手执了调羹往她口中送了一口热乎乎的甜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望向微微起伏的车帘,“我们走了多久了?可是还没入城?”
照这天色来看,从昨晚半夜出发到现在理应已经进了城才是,却怎么还在路上?
只听苏辄半垂着眼睛,又递过来一勺粥,道:“先吃了粥再说。”
虽然在阮清的印象里,少年时的王爷大多时候面对她都是温声软语,谦和儒雅,可自从边关打了几年仗回来之后,王爷便很少再有这般温和的时候,眼下又是这般轻声诱哄的作态不得不令阮清怀疑,可是离了那佛寺的佛法照拂,王爷深夜在路上被孤魂夺了舍去。
心下便是一紧,再顾不上吃粥,翻身就要爬起去看外面。却被一只大手稍一用力按了回去,“不用看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了,现在是在金川,再有半日就能到鸡岭,到时再寻家驿站稍作休憩。”
阮清愣愣的望着面前的人,张了好几次嘴都未能发出声音。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金川到鸡岭是往西北的路线,这是要去北地?
王爷这是疯了不成!竟是要不声不响的带她去北地!
虽然苏辄想过这小儿可能会不愿,可想起他离京时这小儿也是曾主动要跟他一起前往北地的,便抱着一个念头,将她带了出来。可终究还是存着一点私心,怕这小儿会出口拒绝,便干脆用了嗜睡香趁这小儿沉睡时偷偷将她带走。实在是在北地那些日子让他牵挂的寝食难安,加之见面后看到这小儿病怏怏的憔悴模样,更加肯定了决心。此时那小儿脸上的惊慌错愕,便是顿时令他心中一凉。
只尽量控制着情绪,缓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模仿你的笔迹给宫中留了书,说你去北地散散心,等解决完戎狄的事再随我一道回转。”
阮清张了张嘴。
苏辄状似惆怅的蹙眉道:“你也知道皇上忌惮我,唯恐我做好了戎狄的差事会威胁到他的江山安定,说不定到时会想出什么法子对付我。毕竟皇上还是很爱重你这个郡王的,你跟在我身边也可做我的护身符,让皇上有所忌惮。你若是觉得不愿,到了下一站稍作休息,我便叫人再将你送回去……”
话虽这样说,可阮清知道这并不是苏辄的真心话。他虽然阴诡狡诈,却不屑于用质儿自保,何况是用她。虽然她想不通苏辄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但这虚假的借口却是事实。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若是苏辄去了北地,她那位“皇舅父”有容人之量倒罢,苏辄在事成之后还可以好好的回京。一旦皇上反悔,就可能中途使绊子。只是不管苏辄留在京中还是占据北地,都逃不过定王府的劫难。所以她才会竭尽全力帮助苏辄争取了去北地的机会,若是真的不能回京,那么留在北地尚能保持一方安稳之地,彼此遥遥相持便是最好的结果。
可便是如此也难防不等苏辄收复北地,皇上就暗下黑手。若是有她在身边,倒确是一道暂时的保命符,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只是……再有几个月就是她的及笄之日,到时皇上会不会突然公布她的身份?若那时她还在苏辄身边又会怎样?
阮清有点不敢去想。
但已经出来了,就这样丢下苏辄回京,苏辄的前路又会如何?同样是她不敢想的。
苏辄一瞬不瞬的盯着阮清的神色变幻,心内也渐渐没了把握。以退为进虽是佳策,可万一这小儿当真傻傻的信了,转头就走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心中微微一抽,便是眉眼痛楚的抬手捂住了胸口。
阮清见状慌忙问了一句,“苏叔叔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辄摇了摇头,唇边含着一丝苦笑,“无事,不过是些小伤,已经好了。”
阮清一听到受伤二字,顿时惨白了小脸,急急扒开苏辄的手,手忙脚乱的要扯开衣服查看伤势。
苏辄并未阻拦,似是无力般任由那双吓得冰凉的小手将衣襟扯开,坦露出胸膛。就在那片玉白的肌肤上,一道略显狰狞的红色疤痕昭然醒目的映入了阮清的眼底。
伤疤显然刚刚长合不久,肉芽还是嫩红色的,看形状大小应该是箭矢所伤,并不深,可位置却是在心口上,稍有不慎就会刺穿心脏。
阮清忽然就想到了曾经做过的那个利箭穿心的噩梦,眨了一下眼睛,两滴湿热的液体珠子一般滚落在手背上,烫的手一缩。
“是不是很痛?”
苏辄原是要施个苦肉计,没想到会直接把人吓哭,顿时也有些慌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碗,替她擦去眼泪,温声诱哄道:“阿阮不要难过,伤口早已愈合,如今一点也不痛了。”
可这话完全没有安慰到眼前的小儿,那眼泪反而不要钱似得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掉,两只手都捧不住了。苏辄后悔不及,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眼瞅着安抚不成,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握时机道:“那日箭射过来时,我本以为自己躲不过必死无疑,却不想上天眷顾,箭在心口处被挡了一下,才没有射穿心脏,否则毒入心脉便是神医也难将我救活。只是,你曾经送我的那块保命玉佩却因此碎了……阿阮可知,那箭射入心口时,我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