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到乡下去
转眼间,几年又过去了。傍晚的时候,初秋的东郡古城很是闷热。
徐达年这些日子他有些郁闷,又有些无法发泄的愤懑。他被单位撤回来,在机关办公室整天坐着,闲来无事,在翻看桌子上一本旧书,里面的一段话让他想起自己这些年来从南方回到家乡的景遇。
东风冷恶,欢情浅薄易散,满腔愁绪尽付一杯薄酒,几年离别遍尝人间萧索。(长叹)错错错。徐达年读来有些伤感。
原来,徐达年这次又被运动找上了,说他在过去当过街道的***主任,属于“那种人”范畴,何况还被人检举过为人不良,要追究过去的错误责任,听说最严重的处分是开除公职,革职为民。
回想自己在历次运动中的所作所为,他徐达年与人为善,没参加任何一个派性斗争,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到头来怎么就成了被清算的对象?他想不通,自己活了半辈子没活明白,只可气自己命运不济。
徐达年进了王家大院,走过任家的屋子,听到赵晓娟好像还在里面说话,还有些奇怪,这家人不是说搬走了?他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
到了魏淑仙的家,看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迟疑着是不是要进屋去。
“你一个人在啊?小仙干啥去了?”徐达年有些尴尬,没想着进屋。
“哦,徐大哥来了,小仙和胖丫头吃完饭说是到城墙上玩去了。听说县里在国庆节要把城墙打扮的,他们去看热闹去了。”魏淑仙赶紧从炕上下来,迎着徐达年说。
“是吗?那正好,我去找找他们。”徐达年说着就要转身走。
“徐大哥,你稍等,俺也去。多少天没去过城墙上了,听说政府在对老城墙进行修缮,恢复原貌的。”魏淑仙说着就披了件花衣裳走出屋来。
他们俩一前一后从后院出来,走过前院,再到出了大门,王家大院的几户人家的窗户后面有一张张脸偷窥着。
“哼,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啊,这对狗男女竟然在光天化日下,不避人耳目,成双入对的走出去了!早就看着他们不是好鸟!”任艺庆和赵晓娟两口子自从搬走了,偶尔回趟王家大院,现在正巧看到了,任艺庆咬牙切齿的说。
“瞧你气的,好像是你老婆偷汉子了,你管人家干嘛?再说了,要不是你搬个家这也相不中,那也看不上,都两年了,咱不早离开了?眼不见心不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赵晓娟幽幽的,又有些酸酸的腔调怼着自己的男人。
“呃,我这人就爱闲的喜欢看狗打槽子,我还想跟着去呢!”任艺庆见媳妇不自然的样子,还有些护着这对不正常的男女,就故意说。
“你敢去!”赵晓娟忽然把脸一板,有些生气的大声说。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徐达年和自己在城南矮墙下的那一幕,这要是叫任三跟着他们后面,万一再看到那一幕……
任艺庆没想到媳妇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怔了一下,没说话,回身去收拾东西去了。
就在这时,钱家的窗户后面也是没闲着,钱娴娴和大姐二姐都在,和娘说着话,也是看到魏淑仙跟着徐达年出去了。
钱娴娴本来是回到娘家给娘来倒苦水的,婆婆家虽说不愁吃穿,可都是各忙各的,回到家,诺大个院子也没个孩子闹腾,反而是冷冷清清的,缺了这个大院的热闹劲儿,没一点儿生活气息。
“娘,你说这仙儿男人不在家,随便就跟一个野男人出去,也不怕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钱娴娴愤怒地说。
“嗨,你操哪门子心?还在替瞎子打抱不平啊?子仁这些年在外面是死是活还难说,仙儿也不容易!再说了,这个徐主任把孩子交给仙儿看着,当爹的来看看女儿也没啥的。”钱老婆子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和口吻,看见了只当没看见。
“反正这两人不正常!我找娟儿说会话去。”钱娴娴说着,也不看看娘对着她翻白眼,出去了。
从南城门旁边有个上城墙的小道,当徐达年对魏淑仙走到这儿的时候,徐达年说能这里上去。
看着徐达年往城墙上走着轻车熟路了,跟在后面的魏淑仙穿着个塑料鞋底布鞋,往城墙上爬的时候还有些滑。
徐达年看见了赶紧走下来几步,伸手要拉魏淑仙的手,魏淑仙只是迟疑了一秒,就伸出手抓住了徐达年那双大手。
来到城墙上,魏淑仙感到视野顿时开阔,心情豁然开朗的感觉,止不住地感叹:“啊,在这里紧挨着城墙根下住,俺竟然好几年没来到城墙上了!”
“是吗?怎么可能呀?”徐达年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他看着眼前的魏淑仙,这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没想到这几年经历了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竟然让她忘记了欣赏眼前的风景!
徐达年心里感慨,肯定是灰暗的生活遮蔽了魏淑仙的心情,他有些同情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感触。
看到魏淑仙无奈地摇摇头,徐达年有些怜香惜玉般的想给眼前这个女人予以关怀,可又有些畏手畏脚。
“我在这里当了几年街道主任,没事儿我就到城墙来转转走走,遇到了不少的古城老人。这四周我几乎都能说出那是哪儿的来历。可惜啊,平原上好城,历史上一座名城,经历了战火,又在人为的破坏,当年鼎盛的东郡古城现在已是面目全非了。”徐达年抬眼望去,故意去抒发对风景的感慨。
魏淑仙是一个妇道人家,又生活在最底层,接触到的都是市井人,整日讨要生计,哪里会对风景关注过。今日在城墙上,又在一个仰慕的男人面前听他讲新鲜词,魏淑仙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徐大哥,给俺讲讲呗,俺从小时候进这城圈儿里,知道这是个老城,可到底是咋回事儿,没人给俺说过。”魏淑仙有些企望的眼神看着徐达年。
“好!这些天,难得看见你仙儿眉宇舒展,咱一边找小仙和胖丫头,一边见到什么说什么吧,我也是听来的,记得不全,有的老人家可能是看过书,还是口才好,那是拉起来故事,就跟说书一样!”徐达年也来了兴致,站在城墙上就好像要给人指点江山一样。
魏淑仙就像个小学生,恭恭敬敬的听老师在海阔天空的讲,尽管听不懂,还是觉着挺新鲜。
“你瞧前面,那个已剩半截的塔座了吗?这可是好景观啊!这叫文峰塔,你知道文庙不?”徐达年说到这里问魏淑仙,魏淑仙赶紧点头,“孩子不是在里面上学的地方。俺见过,还有大石碑呢。”
“对,据说,那也是个文物,上面有王羲之的字,文庙嘛。再说这个文峰塔,当年建成,顶端似是毛笔尖,象征着文笔,中午被太阳一照射,塔影投射到下面文庙大成殿前的池水中央,就像一支笔,塔尖似笔锋,水池犹如墨砚,微波颤动,恰似毛笔蘸墨书写文章!你想想,该是多么着景观其妙吧?”徐达年沉浸在自己讲解的情景中。
魏淑仙走到在塔基的旁边,也就是个破砖头砌且的高低不平的,她站在上面垫着脚,想努力的看到这个景象。
“别看了,早没有了!学校里的文庙的石碑在运动中被推到了,当成了小学生的乒乓球案子,湖水也干了,被填平当成了操场。唉,现在再没有那种寓意深奥的奇妙景观了。”徐达年叹息一声,摇摇头。
“俺也不懂,只是觉着好好的一个塔,都几辈子了,咋就碍着谁了?说推就给推到了,怪可惜的。”魏淑仙望着那半截子塔基有些失落,幽幽地说。
“走,再往前走,你会看到东坑,你应该知道,任家二小淹死在这里的确怪可惜的。”徐达年指着前面说。
魏淑仙激灵了一下,紧走几步,往城下张望着,有些所思:“哟,在这儿还能看到东坑啊?娟儿要是看到又得伤心死了!”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我今日个进院里路过任家,怎么还听见赵晓娟在屋里说话?他们不是搬走了?”徐达年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魏淑仙。
“嗨,谁知道这两口子咋回事,都说搬家两年了,一会这,一会那,像个耗子搬家一样没个准头,还三天两头的回来,说是找东西怕落下,穷家白舍的有啥宝贝落下?是舍不得这里的邻居罢了。”魏淑仙说。
“哦,这样啊。”徐达年听了若有所思。
“徐大哥,俺就不明白,听说任家二小可会游泳了,怎么就淹死了?”魏淑仙还在追问着刚才的话题。
“是啊,本不该淹死人的地方。你知道吗,东郡古城开始建造的时候,是很有远见的,也是蛮科学的,除了这东坑,在其他城角处还有莲花坑,狗黑子坑和大寺坑,正是个城的四角留下的坑是为了下雨天时专门为城里各个街道排水用的,咱这里下雨的时候,你见过街上有排不出去的雨水吗?多大的雨也不会被淹,不像其他城早成水城了。”徐达年给魏淑仙解释着,“本就不是让人洗澡的,孩子不听话的多,这些年几个坑时不时会有淹死人的。人们要是对这城和它的整体存在有些心存敬畏,也不至于出事故的!”
“徐大哥,俺告诉你啊,自从任家二小死了,任三和娟儿一直嚷嚷要搬家了,说是俺住的王家大院不吉利,倒霉透了。俺没感觉出来,也不知他们膈应啥?”魏淑仙挺认真的问。
“嗨,迷信吧了。这两口子也挺逗的,平常耍个小聪明,到头来伤着自己家人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徐达年若有所思的说。
“是,徐大哥,这两口子不是好人,变坏了。听说你受处分还有他们在背后使坏呢,俺不知道是不是,要真是,他们够对不住你的对他们的好。”魏淑仙说。
“那是他们的事儿,我的事儿自己知道就行了。”徐达年显露出男人的一种坦然。
魏淑仙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又多了一种敬佩!她心中忽然有一种对这个男人的依赖,甚至于想主动去占有他!这种没有廉耻的冲动,是她以前那种被迫的顺从,无奈地接受有本质上的不一样的。
她为自己的油然而生的“邪念”而忽然害羞起来,她站在离徐达年仅有一米的距离,有一种要张开双手,敞开胸怀扑倒这个男人的宽大的胸膛上的急切欲望。
就在这时,胖丫头和徐小仙从东南城墙的拐角处跑过来了,看见他俩,欢快的向他们跑来。
“哎呀,不知不觉俺都走到东城墙了。”此时的魏淑仙赶紧说了一句,忙着掩饰刚才的内心实情而在脸上泛起的红晕。
“是啊,看,孩子们来了都,咱一起回家去吧。”徐达年看了魏淑仙一眼,感到她有些异样,又不好意思问,赶忙掩饰一下,又向孩子们跑来的方向挥着手。
在等着孩子们来到身边的时候,魏淑仙忽然拉了徐达年一下衣襟,放低了声音问:“徐大哥,俺想带着孩子回到俺娘家去住一段时间,你去吗?”
徐达年没反应过来,扭头看了看魏淑仙:“怎么想起要回乡下去?谁欺负你了吗?”
“嘿嘿,没有啊。俺只是觉着回到那个院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透不过气来。再者说了,家里的粮食也不多了,胖丫头,小仙都在长个的时候,营养不够,俺怕耽误孩子。回到乡下,刨个红薯,掰个玉米棒子,再喂个小鸡,下个鸡蛋,怎么地也饿不着孩子。”魏淑仙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澜,尽量找着可以能说服眼前这个男人的理由。
徐达年怔怔地瞧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是怎样的一个妇道人家,竟会为了生活想的如此隐忍,坚韧,周到而细致。他从心里佩服这样的坚强的女人,什么苦难都打不到!
“你早就想好了?仙儿。”徐达年问。
“哪呀?俺也是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反正在城里睁开眼睛都要找吃的,与其受罪挨饿,不如咱自己找活路。徐大哥,你要不舍得城里的生活,俺自己一个人带着俩小的先回乡下去,俺家老大吴之夷在县一中还要上学,在城里跟着你也好,俺也放心。”魏淑仙有些在柔性中透露出倔强的口气。
“瞧你说的,仙儿,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我也不稀罕那个位置,不叫我干,哼,老子还不伺候你了。走,咱一起回乡下去!”徐达年,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早就憋屈的无处发泄,逃避又不是他的性格。现在,经魏淑仙一说,也就觉着不失为一个方法。
“徐大哥,你说的,算话?”魏淑仙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还要跟一句确认的话。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徐达年挺挺军人的身板,好像要接受任务,上战场前的表决心的样子。
魏淑仙一下子“咯咯咯”地笑出来声了,兴奋的要蹦起来了。她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如此的发自肺腑的高兴!她一时有些感到自己失态了,赶忙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望着迎面跑来的两个小姑娘挥舞着。
等两个小姑娘到了眼前,魏淑仙一手拉住一个,笑着问她们:“俺家两个漂亮的小公主,娘问你们,愿不愿意跟着娘到姥姥家去玩儿?那里可好了,有荷花塘,有果园,有花生,有好多在城里见不到的东西,可好了!”
“我愿意,娘到哪儿俺去哪儿!”胖丫头高兴地举手回答。
徐小仙犹豫了一下,望着爸爸,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想去。”
魏淑仙看见了,赶紧抱住徐小仙,嘴贴近她的耳朵悄悄说:“乖妮子,你爸也去,去不去?”
徐小仙一下子就蹦起来了!“爸爸也去?”她还有些不相信,“爸爸,当真?”
徐达年望着眼前在城墙上这难得的欢快的场景,女儿那渴望的眼神,他使劲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