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宇文护要弑君!”巴赫声音很沉很低,可却如雷贯耳。
宇文邕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你说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放心交给旁人来通传,所以今日冒险前来,宇文护秘密调换了御膳房主厨,试图毒害皇上。还望将军速速定夺对策。”
“什么时候的事?”
“前些日子,宇文护便勾结大臣秘密商谈许久,更换主厨之事发生在昨天下午,恐怕近两日就会有所行动。”
宇文邕冲动下立马走到门口,伸手欲开门,可转瞬间又似是清醒了许多,停在空中的手慢慢紧握成拳,一寸寸地放了下来。
“将军……”巴赫走过来提醒道。
“来不及了……”他怔怔说道,继而转身坐到长案前,紧闭双目,眉头锁成川字:“你去吧,有任何动静立刻回禀。”
“是。”巴赫应声退下,空荡荡的屋子里此刻只有宇文邕一个人。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低声沉吟,泪水已从眼角滑下,他太了解宇文护,正因为了解,他才知道只要是宇文护决心除掉的人,绝不会过让那个人在世上多活一天。昨日至今日下午,已经一天一夜,等他赶到宫里最少也要半个时辰,来不及了。
宇文邕咬牙切齿地睁开眼睛,起身换好一身朝服。若老天开眼,他或许能躲过此劫,否则只能同宇文护拼个你死我活。
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等着旨意,他便匆匆离府策马奔向宫中,走得突然甚至未来得及和萨玉儿道别。宇文邕深知,此行凶多吉少,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一夜宇文邕不曾回府,直至翌日清晨天还未亮,便有人传话过来所有人都到正堂听旨。萨玉儿匆忙穿戴好,赶到正堂的时候已经有公公等在此处,李娥姿携带全府上下一同跪地接旨。
萨玉儿从未见过宫里的人,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宣旨的公公,她心底打鼓,听阿紫说宇文邕急匆匆便入了宫,难不成是宫里出了事?
她小心翼翼地跪在堂下听旨,果不其然,宫里真的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朝皇帝,也就是宇文邕的亲哥哥,昨晚中毒身亡,长亭已经因护驾不力被宰相当场下旨处死。
萨玉儿的心犹如被灌上一锅滚烫热油般难受,她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宇文邕的身影,直到现在他还未曾露面,不知他如何了?长亭向来对宇文邕忠心耿耿,虽是属下,可同宇文邕已是亲如兄弟,如今就这样命丧黄泉,萨玉儿想想便觉得难过。“长亭,我再也不记恨你捉我回府了。”她心里默默想着,眼泪便不自觉地打转。
由于长亭曾是宇文邕的手下,所以此事宇文邕定是脱不了干系的,这道圣旨便是要圈禁全府的人,待事情查明之后再做定夺,而拟了这份诏书的人竟是宰相宇文护。如此这般逾越之举,即便是萨玉儿这种不懂政事之人也看得出实在不妥。
可是,她即便看得出也不敢声张,只能随着大家怯怯懦懦地等待在府中。
守在府中的这些日子,萨玉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愉,满心都是宇文邕的安危,也时常谴阿紫去前院李娥姿处打探消息,可却始终无果。直到七日后,宫里突然传来信,先皇猝逝,由大将军宇文邕继承大统,明年即改年号保定元年。
李娥姿得知此消息后激动地热泪涕零,薛夫人更是兴奋地不知所措,库汗银瓶面上淡淡一笑,只有萨玉儿和芳苓是最沉稳的。芳苓闻此消息后只是微笑着回到自己的房里,而萨玉儿便来到那片桃花林中,纷纷洒洒的桃花煞是美丽。
“夫人怎么瞧着不高兴?”阿紫悄声道。
“为何高兴?”萨玉儿愁眉紧锁反问。
阿紫不解说:“如今将军当上皇帝,您将来可是前途无量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难道您不高兴吗?”
萨玉儿不语,痴痴地望着这些桃花心想:“他说等办完宰相的寿宴后会带我回隐梅山的,可如今怕是不能够了。”
宫里的马车翌日才赶来,各房夫人收拾好自己的细软纷纷乘上马车进宫,前方等待的是什么?萨玉儿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的她多想驾着马车逃掉,脑子虽这样想着,心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入宫,去看看这些日子始终令她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她想知道此刻的他是否安好。长亭死了,他可是心痛难忍?
所以,还不等她决定究竟要不要逃掉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宫门。宽阔的青石路两旁是高不可及的宫墙。斑驳潮湿的青苔蔓延在墙角院落中,透着萧条阴郁的气息,马车急促的哒哒声震得她心烦。透过马车帘子萨玉儿望着这高耸的宫墙想着,若想自此逃出去,真的是不可能了。
马车在一处宫殿前停了下来,其他几个夫人分别送到各自的寝宫,萨玉儿跳下马车抬起头只见高大的宫门牌匾上端写着几个金色大字‘弘圣宫’。一旁伫立的太监恭敬笑道:“娘娘暂且住下,陛下说一切因太过仓促还未来得及好好准备,这些日子陛下会和朝廷大臣们一同商议政务,所以一时半会不会到各宫娘娘的寝宫。陛下的寝宫是正阳宫,回头登基大典一过就会行册封礼,到时候会带着各位娘娘亲自到云和殿叩拜谢恩。”
小太监伶牙俐齿地说了一大堆萨玉儿听不懂的话,他左一句娘娘右一句娘娘,叫的萨玉儿浑身发冷。这个称呼于她而言何止是遥远的距离,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进宫,更未想过自己的夫君竟然成了皇上。她怔怔地杵在原地许久,秀娘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清醒过来不自然地笑道:“你叫什么?”
“回娘娘,奴才富贵,从今往后便是娘娘宫里的管事太监,以后娘娘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奴才便可。”
“夫人,好个机灵的人儿。”秀娘欢喜地笑道。
可此时此刻萨玉儿却完全笑不出来,秀娘从袖口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富贵的手上道:“以后你只管做好你的差,对娘娘尽心服侍,娘娘是位宅心仁厚的主子,只要你对娘娘忠心不二,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秀娘的话犀利又老道,萨玉儿敬佩地望了她一眼,那富贵立马跪地道:“自此之后奴才的命都是娘娘的,只要娘娘一声令下,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了,快起来吧。”萨玉儿微笑道,然后随着阿紫和秀娘一同走进门。满院子的花,郁郁芬芳恍如仙境,奴才奴婢早就跪满了一院子,齐声呼唤着:“娘娘万福无疆!奴才们恭迎娘娘入宫!”
萨玉儿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着实吓了一跳。她慌忙道:“快起来吧。”
秀娘又把刚才在门外教训富贵的姿态拿了出来,对院子里的婢女太监们吆喝了一番。
走进房内,满墙都是梅花的画卷,红梅白梅相互辉映,姹紫嫣红好生热闹。
萨玉儿痴痴地望着这一切,阿紫惊喜道:“天啊,这屋子竟然布置得和咱们的别苑一模一样!”
秀娘也感叹道:“如此时刻皇上竟能这般细致周全,着实是用了许多的心思啊。”
萨玉儿走到窗前的案牍边,随手拿起一纸红笺,那是宇文邕的笔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萨玉儿有些痴迷地呢喃着这句话,她不禁想,他口中的伊人究竟是她还是梅隐雪?为何这里到处都是梅花?到处都是梅隐雪的影子?以前她不曾这般介意,而如今却不经意间总会想起那个消失多年的女子,甚至会在心底拿自己和她悄悄对比,想想便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
见萨玉儿拿着纸发呆,秀娘走过来悄声道:“夫人怕是还没缓过神来,说来也是,任凭是谁都要恍惚好一阵子。”
萨玉儿放下手中的纸张,走到圆桌边端起茶杯轻轻嗅着茶香低声道:“以后,我是不是要一辈子都住在这里,走不了了?”
秀娘和阿紫一听这话都一震,阿紫随即笑道:“夫人说的可是什么话?如今您可是娘娘,自然要住在宫里,难不成还回到将军府吗?”
“等册封礼一过,我们的称谓也要记得改过来,不能总夫人夫人的叫了,如今可是娘娘。”秀娘笑着提醒阿紫。
阿紫俏皮地拍了脸颊一下道:“奴婢掌嘴,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说着便朝萨玉儿行礼作揖。
本想博得萨玉儿一笑,却想不到她愈发愁眉苦脸,一屁股坐在桌边,双手拄着下巴苦恼得难以言喻。见她如此,阿紫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悄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夫人向来是自由惯了的,当初在将军府因有将军的特许可以不守规矩,而如今入了宫便愈发觉得受了束缚,不自在了,夫人,老奴说的可对?”
萨玉儿看看秀娘,其实她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若从此再也不能出宫,那么如何寻得寒冰?如今一别已是四年,四年足矣改变一个人,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四年前的她险些成了他的新娘,四年后的她不仅嫁给了他人,还成了娘娘。不知若是寒冰得知这些,可否会原谅她。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秀娘耐心地握着她的手道:“夫人可要想开些。老奴知道您的心性向来和别的夫人不一样,这些名利向来入不了您的眼,可是如今您既然已经是娘娘了,有皇上疼着爱着,也许不会同以前那般自由,可是说不定皇上会给您特许,可以不守宫规呢。既来之则安之,可莫要苦恼了自己。”
见秀娘这般苦口婆心,萨玉儿也不好再愁眉苦脸叫大家都跟着不自在。她微笑安慰道:“知道了,我只是还没有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