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郁这一趟带了不少人来, 除去有重任在身的瞿凤材,纯粹凑热闹的贺永宁,还有一群把兄弟义气看得比命重的同僚们。
这一队人走将进屋子, 一个个捶台拍凳, 短叹长吁, 骂骂咧咧, 倒比苦主还不平。
许至苒算得上锱铢必较的真小人, 求亲不成翻脸就是一招奇袭快攻,带着祁家二房兴风作浪,打得三房措不及防, 损兵折将。若祁老夫人这罪名坐实了,不止祁川一落千丈, 周文郁也脸上无光, 更别说与他互为首尾的这些人了, 谁都不得好。
郭寿今晚也跟了来,大马金刀的往祁川身边一坐, 粗着嗓子道:“那兔崽子做的阵法实在漏洞百出,他今摆出来,不过是要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叫你们难堪几日,脸皮一厚就挨过去了, 能有多大事?”
“嗳嗳, 你这混人, 会不会劝啊, 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起开起开。”林舒平挥手把他赶走:“回营里守着去,这没你的事了, 瞎闹。”
“老魏却是犯难了,”坐在窗户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他的短匕首:“他在副使的位子上坐了七八年,眼馋的人本就不少,这回估计都要冒出来作怪,争着给他松松土。”
“竟有此事?”周文郁饶有兴致的笑弯了眼,缓缓站起身:“那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祁川有些犯难了,他有心要跟去,却不得不避嫌,周文郁上去拍了拍他肩膀:“兵备道那还有我们,你先把才说的那事去办了,也好给大家伙壮点底气。”
......
周文郁内里是洒脱不羁的性子,却偏生了颗缜密细致的心,办起事来是剑走偏锋,却往往意味深长。
旁的不提,只道他领着心腹们浩浩荡荡的杀进了兵备道,大大咧咧的就坐了人家的主位,不等人家回过神就扯起了皮:“真是奇了怪了,您说说看,这成片成片的流民乞儿中毒暴毙,怎么也不是间小事,为何半月前竟无一人有所察觉?”
他见没人答的出口,又笑道:“那些个所谓的人证物证,也不过是吴掌柜和祁家奴婢的一面之词,禁不起推敲。”
“此案疑点颇多,”魏志川熬了半宿,脸上的褶子似乎都刻深了不少,此刻说话都无精打采了:“取人性命也总该有个缘故才是,祁家老夫人一个内宅妇人,和那街头流民又有何交集?”
“大人心里便推定了祁家无罪,又何必与我们谈什么案情。”张百林是年轻气盛,何曾把上峰们放在眼里,极不给脸子的嘲讽道。
“魏大人难道是想护着祁家?”他方唱吧,又有几个没入流的小吏嚷嚷起来:“不论如何,您总该避避嫌才是。”
魏志川是老实人,哼哧了半天也没辩出半个字。
张百林得意了,三白眼一吊,阴狠狠的瞪着周文郁:“唉,咱们也别忙活了,真真是官大压死人,百姓无活路,我朝前路堪忧啊。”
周文郁深觉好笑:“张大人口口声声说着魏大人包庇,可如今案情不明,嫌犯也未曾招供,又何来包庇一说?您这么着急拿我们开刀,是不是也有失偏颇?我们都是大奸大佞,官官相护,那您算什么?”
“愤世嫉俗,巧舌如簧,混淆是非。”一直努力想反抗的魏志川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周文郁一边的武将执官们特别配合的哄堂大笑,个把促狭的还拍起了桌子。
张百林刷的黑了脸,还欲争辩,却被身旁一个年纪稍长的拉住了。
“既谁也不能服气,还是上告刑部与大理寺来得公正严明。”周文郁已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气定神闲的说道。
张百林一听,双瞳微缩,右手也攥成了拳头。
他这点小动作虽不惹眼,却还是被紧紧盯着他的周文郁看得一清二楚。
年纪太轻就是不行,吓唬几句露了老底,还想翻天覆地?周文郁在腹中不屑冷哼,打开他那名家题字的泥金飞鹤扇,自顾自的扇凉风看灯花。
堂中气氛诡异的很,和张百林同仇敌忾的几位渐渐也沉不住了,先前拉住了张百林的那人忍了又忍,终是不甘吃亏,起身拱了拱手道:“周大人,下官以为,此案还不至于要惊动京里...”
众将哗然:“怎就不至于了,数十条人命呐!”
“说要彻查的也是你们,怪罪魏大人不公不正的也是你们,好了,一听要上京就怂了?”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法外尚有情理,祁家老夫人年高体虚,这若是来来回回的过堂,一遍一遍的对峙,恐怕祁老夫人是真等不到真相大白。”
他这是占了大理说瞎话,光面堂皇又阴毒无比,周文郁听罢勾起了嘴角,还不错,没全军覆没,总算有个能干的。
“说的在情在理,简直可谓感人肺腑。”周文郁拖着步子踱到他跟前,仗着个高俯视他,全身上下写满了挑衅二字。
“唉,要是早那么一时半刻还好,看时辰,那送进京的折子大概已出广宁城,将至十三山了。”
......
兵备司中争强斗胜,祁府里也被那内鬼搅了个不得安宁。
按说最有嫌疑的该是许妈妈,可她也啷当进了兵备司,若真是她耍的花招,这代价也忒大了。
鸡叫了三遍,日头也出来了,傅氏母女俩把整个祁府都查过一遍,却愣是没抓着一个行迹可疑之人。
傅氏累得都要瘫了,眼下青黑一片,精神头却还算足,便咬咬牙打算再审一次,红药自然鞍前马后的帮忙,亲自披挂,坐镇右梢间,点着花名册一个个问过去。
前十来个都是一问三不知,有的干脆只会淌眼泪不会说话了,哭得红药脑子晕晕,头大如斗。
原来女孩儿哭起来还真烦人啊,要引以为戒,绝不再哭。
又送走一个哭哑了嗓子的,红药连眼都懒得抬了,听到开门的响动,也只有气无力的说道:“什么名字,在哪做活的?”
“奴婢名唤三儿,”那丫鬟支吾着,细声细气的说道:“是三多堂里的粗使丫鬟。”
红药继续公事公办:“家里出的事你也看到了,有何要说的?”
“奴婢知道是谁干的!”
“你说什么?”红药当场变脸,又瞪眼又皱眉的,面目难免狰狞了些,吓得那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哆嗦着就跪下了:“是鹃儿姐姐,就是她!”
“你定是冤枉人,鹃儿和许妈妈是什么关系,作孙女儿的会害自个的祖母么?”红药故意吓唬她。
“奴婢没有冤枉人,奴婢是亲眼看到鹃儿姐姐趁人不备,溜进了许妈妈房中,过不了多久又鬼鬼祟祟的跑出了府。”
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红药方道:“我可不是与你闹着玩的,你思量清楚了?”
“姑娘,求您信奴婢一回,奴婢本是个没人要的弃儿,当年若不是许妈妈大发慈悲,把奴婢捡回府里,如今...如今..早已是一捧黄土了。”小丫鬟突然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不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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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成这样,绝不似作伪,红药便信了几分,留她在屋里,自个则去左梢间见傅氏。
傅氏半阖下眼,轻按着额头:“确实可疑,这鹃儿早已嫁去了庄上,怎的偏偏在这当口回来了?”
容姑姑气道:“也就该是她,若换成旁人,早就被三多堂里的小蹄子们告发了,只她一个横行霸道,当年连太太的例菜都敢扣,没人敢和她别苗头,都是怕遭报应呢。”
红药大惊:“姑姑所言非虚?”
素姑姑嘴皮子更快,马上应道:“绝不是诬蔑她,连我都和她吵过几回,那时她才只是个扫撒的,就敢张口咒我不得好死。”
既有了疑犯,那事情就好办了,傅氏把容姑姑叫到近前,轻声道:“给庄头递个口信,叫他派人跟着鹃儿,再查一查她这几日都见了什么人。”
“姑姑,”旁观的红药插了一嘴:“切记要多交代几遍,万万不可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傅氏暗自点头,容姑姑讶异的看了眼红药,连连应是。
素姑姑来了精神,眼里光彩熠熠:“说不准啊,连着藤还能拔出大萝卜呢。我看都不用那些大官们忙活了,凭咱们就能给他摆平咯。”
“是是是,就你最厉害,”傅氏白了她一眼:“院子里还站着一排人,还不快让他们各自散了,再叫厨下煮点饭食来,都饿了吧。”
她正说着,红药那不争气的肚子就开嗓了。
“哎呀,看我这记性,我这就去。”素妈妈要笑又不敢笑,捂着嘴一溜小碎步往外走。
傅氏乐不可支,红药则是悲愤不已,天可怜见的,喝了一晚上的茶,换谁谁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