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炎烈国皇帝卫景辰闲闲而坐,神情悠然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听着燕将天徐徐把云凤弦出现以来所发生的事,一一讲来。他那深邃的眼睛出奇地宁澈,出奇地明亮,却偏偏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清纯。
他只是静静地听,偶尔会露出思索的表情。
燕将天把从遇到云凤弦的第一天起的事情讲完后,方才请罪道:“微臣无能,虽擒下了她,却不能让她承认风灵国皇帝的身分。”
卫景辰笑笑,悠然道:“很傻的固执。她不承认身分,朕也未必拿他没办法,不过,她既然一定要玩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游戏,朕就要她亲自来对朕承认他的身分。”他的语气淡淡,脸上还带着笑容,沧桑的眼竟闪过一丝孩子般的任性。
燕将天却觉得手心发冷,冷汗越流越多,心中开始为云凤弦可能会有的遭遇而哀悼了。
卫景辰眼神带笑地看着他:“如是听你说起来,她也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有趣家伙。将天,你这一路与他同行,怕也十分喜欢他吧?”
燕将天全身一颤,扑地拜道:“分属两国,微臣岂敢……”
卫景辰微微挥手,止住他的话头:“将天,你想得太多了,你是朕股肱之臣,朕岂有不信之理,快起来吧!”
燕将天弯着腰站起来,却觉得背心已然湿透了。
卫景辰轻轻道:“她的心志应该是非常坚定,所以,才能一直谈笑自如,但是,人前的谈笑自如,不代表她内心不惊惶畏怖,不犹豫害怕,在无人的时候,他们亲密的夫妻在一起,私语密话,往往最能表达他们的心情,也能透露他们的打算,如果能够偷听到的话,应该可以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情报。”
燕将天额头有些汗溢出来,“他们夫妻防范甚严,有外人在时,绝不多说,有人在房外时,他们也会注意,而住到任何地方……”
卫景辰忽的放声大笑起来。
燕将天满脸愕然,显然不明白为什么。
卫景辰笑道:“看起来,他们是略有些经验的人,但奈何眼中但见一石,却看不见整座大山,他们如此,怎么你也这样?”
燕将天更加迷茫,怔怔望着卫景辰,发不出声音来。
卫景辰笑道:“不错,设置机关也好,派人躲在窗外、床下、屋顶也好,都是非常有效的偷听方法,但同样也非常鬼崇,一旦被发现,偷听者必十分难堪。你们怎么都忘了,有一种偷听方法,十分光明正大,绝不至于被发现,甚至你就算知道他在偷听,都无法质问追究,只不过,这种方法需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卫景辰带着淡淡的笑容凝视燕将天,悠悠地道:“真正的高手,你明白吗?”
燕将天略一思忖,心间豁然开朗:“是,顶级的高手,只要功聚双耳,听力可以超过普通人的数倍,甚至十余倍,这样的话,若是找一个超级高手,站得老远,或是扫地,或是洒水,或是和人闲聊,任何人都不会防范的,可是这个时候,说的全部话,其实已经尽入旁人耳中了。”
燕将天对炎烈国皇帝的心机更加的心悦诚服地道:“这方法的确堂皇正大,而且绝不怕被拆穿。但也只有陛下,才能突破普通人的思维限制,想得出这样光明正大的方法来。”
卫景辰淡淡一笑,对于燕将天的恭维既无欣喜,亦无不屑,只是轻轻拍拍手,淡然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走进一个瘦高的太监,脸容瘦削,表情木然,走起路来,轻盈快捷,似是脚不沾地,好像没有任何重量一般,也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刚才古奕霖从窗户向外望出去,曾见一个太监,远远在一棵树下扫落叶,看到的正是他。那太监进得殿来,对卫景辰弯了弯腰,竟然没有下跪。
卫景辰也无不悦之色,只轻声道:“把你听到的,一字不漏地全部说出来。”
“是。”太监平板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重复云凤弦和古奕霖的每一句对话。他似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一字不差地把话重说一遍,只是他的语气过于平板单调,听不出任何起伏变化。
一开始,卫景辰还只是淡淡地听着,直到太监复述到古奕霖的那句话“风紫辉他是云凤弦的情人”时,卫景辰手中的玉杯差一点失手跌到地上去。他把玉杯往桌上一放,失声问道:“风紫辉?那个来历不明,高深莫测,神奇无比,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风紫辉,他竟然是云凤弦的情人……他竟然似个女人般雌伏于那个风评狼籍的男人。。。”
没有人回答他。
燕将天虽受命捉来云凤弦,但他不像卫景辰那样,接收到最详尽的情报,对于风紫辉,知之不详,所以绝不会有什么反应。
而那瘦高太监,只是安静、低眉顺眼地站着,一语不发。
卫景辰定了定神,才对那太监道:“你继续说下去。”
太监继续用他那独特的语调,一字一句,把整个对话,徐徐复述。
卫景辰这次不再插话,静静地听完,然后挥挥手,太监就像出现时那样,幽灵般退了出去。
卫景辰这才看向燕将天:“你怎么看?”
燕将天听了太监这一番复述,心中大不以为然。处于如此困境之中,还以为云凤弦和古奕霖关起门来想要商量什么大计呢,谁知说的居然只是复杂的情人关系……云凤弦到底有没有勾三搭四,这种吃醋的小事,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听得卫景辰问话,他忙答道:“如果照古奕霖所说,那风紫辉隐藏有另一个身份,竟然是云凤弦的情人,这一事实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疑问的。”卫景辰徐徐点头:“说起来,确是应当如此,只是,那风紫辉……”他悠悠一笑:“他是云凤弦身边最亲近的侍从。朕曾派人把云凤弦身旁每一个人的底细都彻查一番,每一个人的图像都给制成图,一份送入宫中,一份交给你。”
“是,微臣也是依据图像才能确定她是云凤弦,将她擒来的。不过,微臣并未见过那风紫辉的画像。”
“派去的画师竟没有一个敢下笔画他,每个曾见过他的人,都只答朕,就算穷尽天下人力,请来当世第一画师,泣尽心血,最多也只能得他七分容貌、三分神韵罢了。”
燕将天愕然道:“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是啊,风灵皇帝云凤弦本来是个残横暴虐的无能帝王,忽然之间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其他人察觉她和往日不同,是从一次微服私访,在街上救护美人开始。而从那一天起,神秘的风紫辉就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成为她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大的依靠。
她所做的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没有风紫辉的帮助,就根本无法完成。几乎所有人都在探查风紫辉的底细,但很明显,全部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强大到什么程度,他为什么对风灵国皇帝忠心不二。如果风紫辉的身份是云凤弦的情夫,则可以解释很多事了。男人为一个心爱之人,而改变性格和行事方法,算不得奇怪。而这个男人若肯这样为一个男子付出,那究其原因,理所当然,也只有一个。”卫景辰慢慢说来,渐渐唇边笑意悠然,这件事,真是太有趣了。
燕将天始终弄不清楚状况,只是沉默地聆听。
卫景辰见他默然,便笑道:“将军一路辛苦,朕也把你留得够久了,下去休息吧!”
燕将天立刻知机地道:“末将告退。”
卫景辰点点头:“你先别急着回去,在京中等几天,或许还有事情需要你来办。”
燕将天道:“那,边关那里……”
卫景辰悠然道:“风灵国的皇帝在我们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云显风,只怕也不敢妄动刀兵吧!”
燕将天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这才告退出来。
卫景辰静静地坐在广大到显得有些空旷冷清的殿宇中,过了一阵子,才轻轻地,仿佛是对空气吩咐:“立刻通知风灵国的京城,找皇宫中专门负责给风灵皇帝起居之人,打听风紫辉与云凤弦相处的详情。”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人应了一声,又仿佛,只是冬天冰冷的风,从殿宇中,一掠而过。
夜已深深,卫靖临的房间里,连烛光都已在那无尽的寒冷与黑暗中,渐渐微弱,最后轻轻飘摇几下,倏然熄灭。
整个房间,一片沉寂的黑暗。
正是寒意最深时,纵是软裘锦被,也让人有彻骨之凉意。
窗外有夜风呼啸,树叶落尽的大树也无助地在风雨中飘摇。窗子忽然轻轻发出一声响,不知可是禁不起风寒,猛然而开。无情的夜风,呼啸而入,却又在下一晰,被猛然闭住的窗子挡了回去。
在窗子开了又闭的一瞬间,有一个人影已然悄悄进入室内。
没有烛光,也没有月色隔着窗儿洒进来,黑沉沉的房间里,看不见那人容颜和衣色,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她沉默地站在房间里,面向着床榻,仿佛在等待什么、期盼什么。
然后,是长久的沉寂。
床上的人不知是沉沉而睡,还是因伤重晕迷,竟似一点声息也没有听到般,没有丝毫动静。她终于慢慢走向床榻,直到床边才立住,凝望床上的人。
黑暗中,她的眼睛依然光华流转,仿似可以暗夜视物一般。她伸出手,似要接触一下床上的人以确定他安然无恙,又似想要掀开被子看看他伤势如何,但手停在半空,却又顿住,动作仿佛僵滞了一般,一动不动良久,忽的轻轻叹息一声。
这叹息,在这样深,这样沉,这样寒冷的夜晚,悄悄逝去,不留一丝痕迹。然后,她放下手,转身,向窗子步去。
床上的人忽的翻身而起,一伸手就拉她的衣服:“姐姐。”
那人反应何等快捷,冷哼一声,袖子一拂,人已掠向窗子。
卫靖临不顾伤势,猛然从床上跃起,飞扑过去。但他的动作哪里可能快得过那人,那人衣袍一拂,窗子仿佛被无形的手推开,眼见她就要穿窗而去,再也不能追寻到半丝痕迹。
卫靖临已然扑到,一把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失声道:“姐姐,你别走。”
那人袖子一摆,正要把他挥开,可是不经意一转眸间,见他脸色灰败,满头冷汗,连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可见他是实在伤得不轻,刚才那从床上扑过来抓人的动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负担,若真是把他挥跌开来,就算出手再轻,也很容易让他伤上加伤。
被卫靖临拉住的人,脸色霜寒,倒也不再急谋脱身,目光冷冷望向卫靖临,“你装伤装病,装得要死,把我骗来,有什么目的?”
“姐姐,如果不是这样,你会来吗?”卫靖临脸色苍白得看着惊,手握得更紧了。
惊鸿只看了他一眼,就似不想多看一般移开目光,“既然你把我骗来了,也就不用再抓着了,有事就说。”
卫靖临知她素来说话算话,暗暗松了口气,放开了手。自从他上回与水忘忧缠战,身受重伤。可是他一心记挂着云凤弦的话语,不得已放出自己徘徊在生死边缘,才把一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惊鸿给骗来,虽说这个计划不太摆得上台面,他却没有选择。
原本就身受重任的卫靖临,完全是凭一股意志在撑着,这心下一松,放手之后,立刻头晕眼花,身体摇了几摇,几乎站立不住。
惊鸿不理不睬,冷眼而望,看那表情,卫靖临就算当着她的面倒下来,她不会伸手扶一下。
可就在卫靖临要摔倒在地之时,她最终轻叹一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卫靖临,扔到了床上。
卫靖临不敢坐实,也不便躺下或卧下,半倚在床上,眼望着惊鸿:“姐姐,我想见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惊鸿冷冷看了卫靖临一眼,“我来时已经猜到了。”
“云凤弦是我,是我的……”卫靖临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点徘红,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她非常关心风紫辉,希望能见到风紫辉,希望知道他安然无恙。”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我目前正在寻访名医,为他查找失去武功的原因,也在搜寻灵药,希望能帮他恢复武功。”
卫靖临轻声道:“若是希望他恢复武功,让他留在云凤弦身边不是更好吗?云凤弦可以调动风灵国倾国之力为他治疗,岂不比你方便得多。”
惊鸿冷笑一声:“那个云凤弦只知道自己胡作非为,何曾考虑过他,明知道他武功全失,还要留在是非之地,惹来重重危险。听说,当日我把风紫辉带走之后,她就立刻遇上了连串追杀,被人掳走,甚至还有被杀之说,若非风紫辉被我带走,说不定就要遭受杀身之祸,以致我终身遗憾。”
卫靖临笑了笑,有点虚弱地说道:“你也太小看风紫辉了,他失去武功,也能在各方势力交迫下应付自如,若非似你这等眼光如炬,又岂能看出他的深浅来。真有他在,或许别的人,根本不敢对云凤弦动手。”
“那个云凤弦的死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理会。风紫辉既被我带走了,除非他武功恢复,与我倾力一战,将我打败或击杀,否则,他不会有机会,继续回去给云凤弦卖命。”
卫靖临低声道:“姐姐,你放了他吧!你若真是为了他好,就该尊重他、帮助他,为他着想,给他自由,而不是困住他。”
惊鸿纵声笑道:“你错了,我从来只为我自己好,我喜欢他的武功本领,我一定要与他一战,所以,我无须尊重他、帮助他,为他着想,给他自由,我只要他武功恢复,成为我的敌人,给我一场痛快的决斗。”
卫靖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你真的只想要决斗吗?你有无想过,你若败亡,你毕生的追求岂不付予流水落花,那些寄希望于你的人,又该何去何从?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一个绝代的剑客,还是……”他越说,惊鸿脸色越是冰冷,最终喝道:“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这一回,卫靖临却没理会,继续说下去:“姐姐,我希望你能真的想清楚,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追寻的,你真正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逼人的气势倏然压下,卫靖临张开嘴,却忽然间发现,自已发不出声音了。
惊鸿脸上怒色已现:“你是真以为我不忍杀你?”嘴里说得虽凶,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肠的惊鸿也不想再与卫靖临纠缠下去,扭身就要走。
卫靖临急忙说道:“姐姐,云凤弦已经到了京城,她日夜为风紫辉担心,相信风紫辉也放不下她,至少让他们见上一面。”
惊鸿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据我所知,她不是被关进宫去了吗?我是不会带着风紫辉进宫的,你要是有本事,能把人带出来,让他们见面,我倒也并不反对。”
卫靖临怔了一怔,最终只得苦苦一笑,很明显这是绝不可能的。只是,云凤弦见不到风紫辉,耐不住性子真要找起炎烈国皇帝,查究某人的身分来历,到最后,誓必让所有人都陷进一片腥风血雨中。
他的心中无比沉重,看着惊鸿就要离去,若是再不想法挽回,让她离去,以后就真的再没有机会。
他心里一急,什么也顾不得了,脱口便道:“姐姐,你素来行事,无论正邪。就算你渴望一个对手,但也要想想,风紫辉是什么人,他心底的愿意是什么,若是心有未了之愿的人,如何能用尽全力与你一战。”
惊鸿一怔回首:“你说什么?”她眉头微皱,显然完全没明白卫靖临绕了这么一大圈,想要说的话。
卫靖临苦笑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说出来,或许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风紫辉,他是云凤弦的情人,一个放下男儿身,雌伏于她的身下的男子。”
惊鸿也是脸色一变,面如霜雪,声冷如冰:“卫靖临,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如此戏弄于我。”
卫靖临知她真的动怒了,表情更加无奈:“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刚听说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但这件事,的确千真万确,绝不会有问题的。我自己不也是以男子之身对云凤弦一见情深吗。。。”
惊鸿勉强沉下心来问道:“如此说来,我还得让他们相爱之人见最后一面。。。”
遥遥想起猎场行刺时,风紫辉无以伦比的风采,那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力量,超越了红尘一切的气概。天下间,但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的风仅所震,怎么可能想到他竟然喜欢一个男人。
卫靖临叹口气,“姐姐,你知道的,高手对招最忌讳的便是心愿未了。而风紫辉一心相恋之人便是云凤弦,你若不成全他们,我想……”
惊鸿僵在原处,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表情似乎保持着长久的空白,眼睛凝望远处,不知心思遥遥在何方。她忽觉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满布胸膛,“云凤弦有什么好,值得为她如此牺牲。”
卫靖临本来也是满心惊疑,但见惊鸿忽的怒气勃发,他反倒笑了,“值与不值,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又岂容我们外人置评。”
惊鸿语气一沉:“不必你来提醒,我自然会有决定。”她声音虽然凶狠,但正因为过于狠,才显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慌意乱,神思不属来。
她似是不愿再面对卫靖临,袍袖一拂,冷哼一声。
这一声哼响在耳边,却震得人连身带心,都一齐沉了一沉,痛了一痛,待回过神来时,房内已再无那人踪影。只有那忽然再次打开的窗子,在夜风中无助地摇摆。寒冷的冬风,无所顾忌地呼啸而入。
卫靖临上前关上窗户,轻轻叹息一声:“对不起,凤弦。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根本帮不了风紫辉,也帮不了你。。。” 这一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卫靖临是无论如何,难以入睡的。惊鸿经此一番周折,只怕也是心绪翻腾,难以入眠。
可怜的是那个身处任何逆境都可以嘻笑处之,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云凤弦,居然也没睡成。
这倒不是她心忧现在的处境,难以成眠,而是因为她的卧房,灯明烛亮,挤满了人,不但吵吵闹闹,还动辄拉她的手,看她的脸,又对她呼呼喝喝,诸般要求。
可叹的是,受到这样的折磨,古奕霖不但不为她难过,反而大力支持。因为现在站在房里的,通通都是炎烈国皇帝宫中的太医。好在云凤弦能用身体内部仅有的风灵之源改变自己的脉向,若不是如此,怕早就被人看穿本为红颜之身。
那些个太医,这个按着云凤弦的脉摇头晃脑,那个盯着云凤弦的脸,半天也不眨一下眼。这个要求云凤弦伸出舌头来,看了半晌,也不知道研究出什么,还有人要求云凤弦一会儿站,一会儿走,一会儿跳几下,仔细计算她的呼吸、心跳。
云凤弦忍气吞声,被一堆人摆弄,听一群头发、胡子必有一处花白的老头,互相说一些他听都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忍无可忍,长吸一口气,咬牙再忍,心里愤愤地把炎烈国皇帝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遍了。
如果不是古奕霖一直用关切期待眼神盯着她看,云凤弦早就跳起来把这些折腾人的太医通通赶出去了。
可惜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她的情绪,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心情。
古奕霖只是追着太医问:“如何?怎么样?查出是什么毒了吗?有法子医治吗?”当日云凤弦被莫名天下毒,毒发之后痛苦莫名,幸亏有水忘忧给了药物,使毒药暂时不会发作,云凤弦才逃过了折磨。但不管怎么样,此毒一日不清,一日就是古奕霖扎在心中的一根刺。
炎烈国皇帝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把云凤弦给捉到手,对于水柔国人下在云凤弦身上的剧毒,自然也是耿耿于怀。不管他拿云凤弦有什么安排,暗中有怎样的妙计将要实施,如果云凤弦的性命随时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他的所有布置几乎都将失效。所以是否要给云凤弦解毒,暂且不论,但至少要先把云凤弦中的是哪一种毒、如何化解,这些问题通通找出来。
这也是云凤弦不得不愁眉苦脸坐在这里,接受一干太医检查诊治的原因了。
古奕霖自然不似炎烈国皇帝卫景辰有九九八十一弯的心思,他只盼着云凤弦身上不要有任何隐患才好,所以才这般迫不及待追问。
太医们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这才有一人道:“凤夫人,凤翔公子所中之毒,极为复杂,不可能立刻就查清,还请夫人稍安勿躁,容我等慢慢诊治。我们会商量着开几个方子,让公子试用,以现察公子服药之后的反应,来确定毒性。”
这些话都说得模棱两可,听得古奕霖心中焦切。他也是在宫中生活过的人,又哪里不知道,宫中太医推托责任的法子,所谓开几个方子,天知道是不是开那温温和和,不功不过,绝不惹事的方子应付了事。
若还是在风灵皇宫之中,以他皇后的身分,便要发怒。只是如今身在危境,却实在不便多说什么,他只能按捺了脾气,沉声道:“有劳诸位大人费心了。”
为首的太医施了一礼:“既然如此,我等就下去商议医案了。”
古奕霖强笑着起身相送。
云凤弦庆幸逃出生天,大喇喇坐下来,可懒得再给这些人好脸色了。
太医们退出殿外,正要回太医院,却见漫天星光下,立着一人,锦袍玉带,赫然正是炎烈国皇帝卫景辰。
太医们纷纷下跪施礼。
卫景辰淡淡道:“不必多礼了。她的情况怎样,可查出是什么毒?如何化解?”
为首的太医面有难色:“陛下,此毒非常怪异,要想彻底查清,恐非一朝一夕之能定,我们必须日夕派人守候在这里,每天早晚查看凤翔公子的脉息、舌色,慢慢确定。”
卫景辰眉头微微扬起,凝视太医不语。
太医的头越来越低,几乎和地平齐,这么冷的天,他们额上的冷汗,竟是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好一会儿,卫景辰方徐徐道:“好了,你们只管尽力诊治查看就好,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出她身上的毒来。”
几个太医全俯首于地,恭敬地道:“遵旨。”
卫景辰这才挥挥手:“去吧!”
太医们如获大赦,纷纷退去。
卫景辰却是连头也不回,大步向殿宇深处走去。他还不及走进云凤弦与古奕霖的卧房,云凤弦的哇哇大叫声就传了出来。
“我就说,这些太医没什么本事,肯定解不了我身上的毒,你还不信,害我白白受一番折腾。”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放弃任何希望啊!”
“希塑也不能寄托在这群仗着老资格,干拿俸禄不干活的老头身上。宫里的太医啊,侍奉最高领导的工作干多了,任何时候,都抱着宁可无功,绝不犯过的宗旨,开的方子,从来四平八稳,医不死人,治不好病。指望他们,真是自论苦吃。”
卫景辰听这话虽然偏激,倒也有趣,而且有的时候,还真有一点道理在,不觉悠然一笑,提高声音道:“朕的太医得罪了凤翔公子吗?”
殿内传出低低的一声惊呼。
然后殿门大开,古奕霖含笑立在殿前:“炎烈国皇帝安好。”
卫景辰一笑:“多谢夫人挂念。”
云凤弦笑嘻嘻站起来道:“大冷的天,又这么晚了,炎烈国皇帝不是应该往哪一宫妃子处行走行走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有客人上门,主人当然应该多多关心一下。不知道凤翔公子对宫中的招待可还满意?”
云凤弦笑嘻嘻耸耸肩,说道:“宫中的招待是很好,不过,我更喜欢四处走走玩玩。来了大炎烈国京城一趟,若不能观全貌,多么可惜,炎烈国皇帝陛下,能否放我出宫游玩呢?”
出乎云凤弦的意料,卫景辰脸色也不变一下,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主随客便,自然是没问题的。”
连云凤弦都吓一跳,就算卫景辰有把握绝对把他置于监视控制之下,可是让他离开防卫森严的皇宫,跑到街上乱走,毕竟风险太大了啊,天知道风灵国在炎烈国究竟安排过些什么人,而这些人,为了营救云凤弦,又到底会做什么?
古奕霖却不管卫景辰是为什么答应的,既然有这样的允诺,他打铁趁热,立刻说:“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去游玩京城,陛下你看如何?”
卫景辰静静望了二人一眼,这才悠悠道:“不过,凤翔公子身中剧毒,随时可能发作,纵然凤翔公子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朕身为主人,岂能让客人发生意外。再说,凤翔公子若有个差池,朕身处嫌疑之地,只怕也难逃罪名,所以才让太医为凤翔公子诊脉。
从今晚开始,云居每日都会安排两名太医当值,每日为凤翔公子诊视,待查出凤翔公子所中之毒,并为公子解毒之后,要去何处游玩,自然尽随公子。”
云凤弦和古奕霖这才明白,被他戏弄了一回。
且不论卫景辰手上这帮太医是不是真有本事,找出解毒之药,就算真找出了解毒的药方,卫景辰也不会无条件给云凤弦,而是当做另一个胁制云凤弦的武器才对。总而言之,如果卫景辰不愿意,云凤弦中的毒就永远好不了,当然也就永远走不出宫门一步了。
不能出宫倒也罢了,本来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云凤弦也没指望过英明神武的炎烈国皇帝陛下,会大方地让他出入自如,不过,每天被太医折腾,这可太恐怖了些。
云凤弦不觉哀叫了一声:“炎烈国皇帝陛下,是风灵国和你有仇,但我没得罪你了,你不用这样整治我吧?”
卫景辰更觉有趣,不自觉得摸了摸胡须,笑道:“你我二国本就是姻亲之邦,亲近都来不及,又哪里谈得上什么仇恨,凤翔公子真是越来越爱说笑了。”云凤弦哼了一声:“没有仇?你别告诉我,不久以前,摄政王送给你的那颗人头,你不认识,你别告诉我,越国的叛乱军队,多年来不曾得到你的支持,你别告诉我,燕将天从来没有攻打过明月关。”
卫景辰谈笑自如,兵来将挡:“离类右私离属地,远行风灵国,大炎烈国兵部并未记档,已是弃职而逃的将军。
风灵国摄政王助我将他处斩,朕应当感谢他才是。与越国叛乱军队交往之时,炎烈国尚未与风灵国定下姻亲,亲事一定,炎烈国即刻帮助风灵国扫平叛党,要不然风灵国摄政王岂能谈笑间,就将越国党众一网打尽。
攻击明月关,是因为莫火离领军直冲金沙国王宫,金沙国一向接受炎烈国的保护,炎烈国不得不对此做出一点表态,不是才打了一仗,就不打了吗?那正是念着两国姻亲之邦,无谓因小小金沙国失和,方才随便打打算数。”
他这里从容而谈,云凤弦听得是目瞪口呆,到如今终于相信,这世上的确有人可以眼也不眨,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太阳说成从西边出来了。
眼看着卫景辰一口气还要继续往下说,风灵和炎烈两国如何亲密无间、如何关系密切,云凤弦对着他当头一揖:“求求你,拜托你,炎烈国皇帝陛下,我算彻底服了你了,你就别再说下去了。”
卫景辰笑道:“说起来,朕才真正佩服大风灵国摄政王呢,竟然早在近十年前,就布下暗棋,一个假太子,把全国的反对势力都引到了明处,就连我炎烈国多年来为越国提供的军费、兵器,全都进了摄政王的口袋,如此眼光,如此才华,实在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凤弦忍不住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炎烈国皇帝陛下吃的亏也不小,莫不是口里说着佩服,心中其实恨得要命,所以就把气出在我身上了。”
卫景辰悠然笑道:“说出来,或者凤翔公子不信,有关旧梁国叛党之事,朕不但不恨摄政王,甚至在佩服惊叹之余,还异常感激于他,因为他扫清越国诸人的手段,无意中,已经帮了朕一个大忙了,所以朕决心要让摄政王了不起的谋略才华,为天下所知,有关摄政王布局十年,一朝收网,邪焰尽扫的神奇故事,朕已令人在国中,大力传扬,务必令得所有炎烈国的百姓,都知道大风灵国的摄政王是多么英明神武,智深若海。”
云凤弦看他这话说得认真,一点不像开玩笑,或戏弄自己,不觉一怔:“你说的是真的?”
卫景辰坦然笑道:“君无戏言。”
云凤弦微微皱起了眉,她想不通炎烈国皇帝为风灵国当政者这样大力做宣传到底是为什么,但是以这位炎烈国皇帝的精明可怕,只怕任何一点小动作,其中所谋都必然深远。
她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感激摄政王?他对付越国人的事,帮了你什么忙,你为什么要为他这样宣扬?”
这一连三问,得到的答覆,只有卫景辰的一阵悠然长笑,以及让人气得想要扑过去掐他脖子的回话:“这些事,以后凤翔公子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后,卫景辰便拂袖而去。
云凤弦望着卫景辰离去的火红身影,素来平静的眼眸闪过一道暗芒。
卫景辰,这个老匹夫……等我离开炎烈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有些人,你是不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