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易亏花易老,月中莫负赏花心。】
俪如叫道:“哎,小姐,小姐……”转过头来对严昭明道,
“大爷这是干甚么……”
严昭明笑道:“干甚么?我这是在帮你呀,你看,她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不正为你排忧解难了么?”
小钗也在一旁笑着拍手。
俪如又气又好笑,对二人道:“你们呀,真是的,若是她去夫人那儿告你一状呢?亏您说得出那些让人脸红的话来……”
小钗道:“奶奶,不会的,那些话这吴小姐若是听明白了,怎么开得了口呢,若是没听明白,自然不会去告状 的。”
严昭明道:“小钗说得对,咱们呀,可千万别去招惹这位表妹,哈哈,她若是进了我们家的门,我怕我被她身上的铜臭味儿和胭脂水粉味儿熏着。”
俪如捂着嘴笑了,小钗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俪如道:“只是如今,夫人那里怎么交待呢?”
严昭明道:“你放心,不用你去交待,小郎自己,就会去说的。”
俪如和严昭明第二次成婚之后,就得每日到厅中给公婆请安,不像以往做妾室时,这一来二去,多出了许多规矩。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俪如就到厅门口去等着了,想着要比严少卿早到,说些话与他听。
看见严少卿过来了,俪如将他引到一旁。
“二爷,我听说,昨天来的那位吴小姐,还没回去呢。其实,夫人是甚么意思,二爷你是知道的。”
严少卿道:“甚么意思?嫂嫂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俪如见他是这种态度,也板起脸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叔自己心里明白。只是,你哥哥昨天,已帮你打发了她,这事情,你自己若要去回了,可要与夫人好生说话,不要再惹出甚么事端来。”
严少卿道:“哼,嫂嫂说笑了,我能惹出甚么事端来?哥哥嫂嫂只管做你们的恩爱夫妻去,我的事情,我自有主意,不必嫂嫂来挂心。
“少卿!你过来,你爹爹有话对你说。”二夫人在厅中坐着,见严少卿面色不好,便把他叫到跟前。
俪如起身想走,被二夫人叫住了:“媳妇,不必回避。”
严祁坐着道:“小郎,你年纪也不小了,虽说玉樱走了不久,可我和你母亲,自然要为你打算打算。”
严少卿一反常态,道:“全凭父母大人做主。”
二夫人见状,赶忙道:“那个,也不是什么外人,你榕表妹,你也见过,她也喜欢你。我和你父亲商量了,年前就给你们成亲。”
严祁道:“这你怎么没跟我商量?这,算算日子,太紧了罢。”
二夫人道:“嗨!哪里呀,这三书六礼的事宜,我都算好了日子了。年前成了亲,两家人一块儿团圆,好过年。”
俪如心里暗道:“这二夫人,原来早就有这个心思,看来,她算计这些不是一日两日了,庞玉樱才死了没多久,她就安排好了这许多事。”
严少卿道:“全凭母亲做主罢,往后我一定好好收收心,不再惹出甚么事端来。”
严少卿说的这些字眼,正是从前俪如对他说过的,她知道,严少卿是故意说与她听的,心里不是滋味。
严少卿走的时候,俪如打发了小钗,自己跟着。快走到二房的时候,严少卿突然回过头来道,
“嫂嫂跟着我做甚么?”
俪如径直道:“二爷到哪儿去?”
严少卿道:“自然是回房去,嫂嫂不是,教我修身养性么?难道还指望我回‘仙宫苑’去?”
俪如道:“二爷,我虽对你说了那些话,可是……我实在不愿意看你委屈了自己……”
严少卿冷笑道:“哼,甚么委屈不委屈,现在于我来说,和谁成亲,不都是一样的么?”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俪如,俪如被看得心虚:“我只是……哎,我只盼二爷……二爷好自为之罢。”
严少卿也叹了一口气,道:“嫂嫂,其实我……我……”
严少卿往后退了一步,从怀中取出个描银花的盒子来,俪如一看,是那盒金疮药。
严少卿手一扬,盒子“咚”一声掉进了湖水中。
“嫂嫂,我从前以为,我收着的这金疮药,是世上最好的药……你说,这是不是最好的?”
俪如道:“二爷从前说,不管什么伤口,擦两日便好了。”
严少卿道:“嫂嫂若是擦了我的药,手上就不会留下痕迹了。其实,这药未必是最好的,我心里丢了东西,擦什么好药都好不了伤口,更何况,我丢的东西,原本就不是我的……”
严少卿看着俪如,仿佛在说:“我心里丢了你,伤口太大合不上了,到如今,不知是心里长了一个伤口,还是伤口上长了一颗心。”
这些话,俪如听了心里难受,又想起严昭明,自己一心一意对他,严昭明却连梦里,都念着别人的名字。可是,她又实在放不下严昭明对她的种种好处,此时的她,更何况,此时此刻的她,身份立场,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她只好背过身子去哽咽:“求求二爷,别再说这些话了。”
严少卿叹气道:“不说了,往后我的这些话,再也不对旁的人说了,嫂嫂从前对我说的许多话,我也从此忘了,如同这药,对我来说,再也没有用处了,还是舍了的好。今后,我对谁好,也都是一样的了。”
其实,俪如又何尝没有私心呢,她劝他早日成家,那些“修身养性”的话,不也正是出于她自己的私心么?她总想着,他成了家,便能修身养性,能不再对自己说这些为难的话。
俪如不想让严少卿看见她以手拭泪,只能不回头道:“我看那吴小姐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脾性骄纵了些,二爷既然决定了,娶回来好生待她就是了……”
严少卿回房去了,俪如立在回廊上,一阵轻风吹过,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吹落了手中握着的丝帕,她静静立着,良久。
两个世界的两个人,从此,仿佛都舍了从前了。
俪如与严少卿,数月相聚,一场决绝,既暧昧不清,又界限分明,暧昧不清,因为他对她的种种好处,她对他的种种可怜,界限分明,因为她是他哥哥的妻子,更因为他曾是她怀疑过的庞玉樱口中的坏人,这两人之间的种种,有如暗夜中即将绽放的昙花,在开放前的一瞬间,被人用手指掐断,至于昙花一现究竟有多么惊为天人,只能寄望于无尽的回想。
然而,这一场因悸动而被按捺的情事,却从始至终被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并且这双身处在严府中的眼睛,还将继续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