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主前些日子太猖狂,所以现在只能没完没了地判案。还好,是拉了郗景一起。
堂下跪着的女子泪流不止,哭诉着薄情的丈夫停妻再娶。成亲时那个男人不过是个清贫的读书郎,因为爱这商贾家的女儿才不顾反对下嫁了去。可是男人一朝青云直上,身边渐染风霜的妻子当然不及外面年轻貌美的娇娘。于是,纳妾,休妻,抑郁而终的女子还残留着半老徐娘的风韵,只是眼里的怨恨让这美丽变的不可直视。
冥主懒懒地将判笔一搁:“上一世你是花楼最红的头牌,他仍是出身清寒的书生,他为替你赎身倾家荡产连父母故去都无棺椁收敛,你却款着细软嫁了官家。这一切都是因果,这一切都是命盘,有因才有果,都是注定,你下去吧。”
忘川边,孟婆盛好一碗浅浅的汤,喝下了,尽忘前尘。来世,该爱的还是爱,该恨的依然恨,还是一样浓烈到无法割舍的情感,却更换了对象。这世上,爱与恨界限本来就难分明,伤心的永远是较真的。
将要饮下孟婆汤的女子突然回头:“下一世,我是否还能遇到他?”
冥主摇摇头:“你们的姻缘尽恩怨了,下一世是路人。”
说完这话留空打了个哈欠,饮了一口身旁人递过来的茶,堂下又已跪好了人。
他听到无常在和身边的郗景聊天:“你看这人命还真惨,七世了,与自己的爱人生生相错,全是一个情深缘浅。”
情深缘浅,生生相错。
刘兴,你将与她生生相错……
冥主留空心头一顿,睁开眼,缓缓敲了敲指下的生死簿,然后移开手指,看见指下压着的人名,赫然就是刘兴。
郗景似感受到他震动的心境,低头看了一眼生死簿,表情也有点怔愣,与留空同去看堂下低头跪着的男人。
“你抬头。”随着冥主发话,堂下的男人抬起头来,先是看了冥主一眼,又看了他身边的郗景,呆呆的过了一会儿,突然流下泪来。
“对不起。”流着泪的男人嗫嗫道。
“为什么?”冥主严肃的脸上又现出一分阴郁,可男人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说。”他仍流泪不止,也仍是面无表情。
冥主恢复了素日冷淡又慈悲的表情,抬起朱笔道:“今世你是朝中三品官员,可谓一帆风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的缺憾是与爱人错过。下一世,也是如此。”冥主做完总结,抬头道:“下去吧。”
堂下的人言语寥寥,竟不似普通鬼魂般哭喊嚎叫,各种不甘各种委屈各种上诉。他只低着头问:“为什么?”
冥主无赖一笑:“因为这生死簿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一阵沉默后,堂下有铁链拖拉的声响,一路向忘川而去。
刘兴离开后郗景才皱着眉说了他一句:“你这欺负人有点太明显了。”
留空低头看着卷宗,闻言淡淡回了她一句:“我看他不爽。”全面噎住了郗景。
“世界真小,又是故人。”他忽而勾了勾嘴角,眼神里却凝着冰,疏无笑意。
郗景看了一眼刘兴底下那人的名字,没有印象,也就没在意。这时人被带上来,一身白衣的男子除了有刘兴的面目沉静,还有他所没有的英俊尔雅。那个男人像暖玉一般,只望着就似乎感觉到惠风和畅的三月。
“尉迟浩。”冥府宝座上的男人缓缓念出暖玉般男人的名字,却抬头看着郗景,“还记得他吗?”
郗景困惑,摇摇头。
那表情取悦了冥主。凝冰的眸里春水新兴,泛起愉悦的波澜。他伸出手从桌底握住郗景垂放的右手,低声解释:“三千年前,他有个名字叫做,诸葛华蕴。”
诸葛,华蕴。郗景睁大眼睛,肯定地说:“不可能,他不是那个男人。”
“你怎知不是?”留空似有不满,因她如此笃定的语气,认定那个男人在她心里仍极有分量。
“我记得那人的眼睛,二百年里,他总是降生于有我塑像的那个城市,他的眼睛……”郗景眯着眼费力区分,却还是失败,只好坦言道,“很像你……”
“傻瓜,”她听到他低低的笑声,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音量道,“阿景是个傻瓜,其实,耶撒公园里的那个男人,一直就是我。”
那时她误入世间第四世界,冥主穷尽所能,费了近三千年才找到那个安身于耶撒公园的小女子,却,没有理由接近。然后他想到了诸葛华蕴,冥主心想,也许只有这个她在那一世凡间所爱的男人,只有化成他,才能唤醒郗景日渐沉寂的心。
郗景被他的想法完全打败:“你竟拿这事骗我,当时在第四世界,那白衣男子的面貌虽然每世都不变,可我认的,却完全只是那一双眼睛。后来在冥府,你说那人就是诸葛华蕴,我还不信,我就说,我郗景怎会认错人。”
诸葛华蕴到底是何容貌,她不关心,却不曾错认,留空一双无爱无欲的眼睛。冥主聪明反被聪明误,却不见一点懊悔,眸里阴霾尽散,熠熠的神采,像是要发出光来。
郗景却有了疑问:“那那时为何,我无法同化身为他的你说话?”
“自是因为我为了演的更像,封了法力。”
郗景听着身边人在为诸葛华蕴的一生陈词,低头去这个看记忆里隐有印象的人。诸葛华蕴,那个桑陌之战上一箭穿过自己心脏的男人,却有这样善良而温和的一张脸。他就是这样对她一直笑,一直温柔,一直不遗余力地爱护,才让她终年寒冰封印的心破开了一角温柔吧。
华蕴,到如今再多恩怨早已经随时光褪色,依旧温润如玉的你,我只望你世世安好。
“你要幸福。”暖玉般的男人离开前,抬头对郗景这样说,本来空洞的眼神,竟然透出一丝不可能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