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三个身着日本军服的人跟着老孙头在这茫茫黒夜里,悄悄贴近了太平镇。

“从这上去,就是你们要去的火车站。看这动静,鬼子的兵车还没到。”

“天要亮了。”李子同看了看天。“估计鬼子兵车快到了。”

“兵车一到,你们就从这上去,趁乱混入车站。我在这接应你们。”

“好的。大家检查一下武器,同时,要那巴豆粉分成几份。”

当有了巴豆粉时,一个新的方案在李子同心中形成。

“是。”

“这么多人吃饭,汤一定分别装在几个桶里,大宝负责投放,我和丁子负责掩护。”

“是。”

“行动。”

“是。”

“鬼子食堂的位置记住了吗?”老孙头不放心的又咛了一句。

“车站的右侧,过一小门左转。”

“好。”

“呜······”远处,火车一声嘶鸣。

“鬼子还是这么守时。”

刚才还安静的车站,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灯火通明,人头揣动,步履匆匆。

李子同带着丁子和大宝朝小门方向走去,快要走近那扇小门时,让一个从厕所出来的一个士兵撞了一下。

“八格。”李子同扬手就是一巴掌。

“对不起,长官。”面对身佩少佐肩章的李子同,鬼子兵很自然的连连鞠躬赔礼。

“哪个单位的?”

“报告长官,我是石口大队三中队二小队一班中田。”

“记着,下次不能这么莾撞。”

“是。”

“去吧。”

李子同整了整衣服,带着二人朝食堂走去。

食堂并不在车站内,在车站相邻的鬼子兵营里,中间有一个小门相通,那门平时上着锁,有用时才打开,但设有岗哨。

李子同步伐走的很有力,但脑子却佷费力。除了这身鬼子军装外,身上的证件只能是误事,如何顺利通过这个门?以日本人的认真,想让他不查看证件通过这门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要怎么应对。

李子同走到了小门岗哨边,正想发话,不料,鬼子兵先是来了标准敬礼,然后打开小门。他刚才看到了这位军官和那士兵的一幕,让他认定,他们是一个部队的。加上,这长官的脾气看来不太好,他可不想挨那一大嘴巴。

厨房很好确认,那亮着灯还冒着热气的房子就是。

“石口大队少佐军需官前来检查供餐。”一进门,丁子就用日语大喊了一声。

“报告少佐阁下,供餐全部准备完毕。请检查。”屋里的灯光让那腾腾热气给罩的有些模糊,只能看清人的轮郭。

“很好。你们辛苦了。”

“长官阁下辛苦。”

“哎,听你口音好象是北海道人?”

”是的,阁下。”

“你是北海道人吗?我也是北海道人啊。”丁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子同的用意,马上接上了话。“难怪我一走进来就闻到有家乡的味道。你做的是紫菜萝卜汤吗?太香了。”

“你闻出来了?”

“是啊,在家时妈妈常做,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

“这桶里是汤吗?”李子同立在一排木桶前。

“报告长官阁下,前面三个桶里装的是馒头,后面桶里面装的是汤。”

“很好。我能打开看一看吗?”

“应该的。”

“你们是他乡遇故人,那就给你们二分钟聊一下。”

“谢谢长官阁下。”

李子同和大宝着重检查了那几个汤桶。其中,李子同还用勺起了一小瓢嚐了嚐。什么味?不就是清水煮萝卜加了些紫菜放了些盐,虽有点香味,但远不至于想起来就流口水的水平?这丁子还学的真象那么回事。日本人做吃的实在是不敢恭维,记得当年,下过回日本馆子,后来他就再没吃过日本的饭菜,日本人是猫投的胎,煮条鱼連腥都不会去,还说好吃的不得了,什么口胃?

“你们聊的很亲热啊。”

“是啊是啊。”

“长官的都安排好了吗?”

“长官的都安排好了。主食有馒头和紫菜饭团,菜有牛肉炒土豆和粉丝大白菜,汤在灶上热着。”

“这锅里的汤是给长官的吗?”李子同指了指身边上的一口铝锅。

“是的。”

李子同掀开锅盖,热气带着香味扑面而来。

“好香啊。”

“谢谢长官夸奖。”

“你们工作做的很出色,我们石口大队全体勇士都会感谢你们的辛勤付出。”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时间差不多了吧?”

“按规定,再过十分钟餐我们就开饭。”鬼子看了看手表。

“很好。准备吧。”

“是。”

站台上,虽然挤满了人,但比刚才安静了许多。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活动身体,更多是在抽烟。

李子同带着丁子和田水朝着约定撤离的方向走去,走到地方,发现那地方新增了岗哨。他镇静的转过身子,用余光把车站了扫一眼,尽管没有任何异常,但他从空气中感觉到,被鬼子盯上了。

的确,他们被人盯上了。有时人的感觉是神奇的。

在车站黒黢黢的三楼,来原县的宪兵司令清水正立在窗前,一双眼睛透过镜片,再透过玻璃,注视着下面站台上的亮敞和热闹。他很享受也很习惯这一切。

新增的岗哨并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他感觉要原先的岗哨对今晚来说不够安全。就在李子同感觉不对的时候,清水的眼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其实,清水并没有从他们三人身上看出什么破绽,只是感觉这三人同他所熟悉的日本军人不太一样。

他仔细观察了一会,越看越感觉这三人有问题,可越看越看不出这三人有什么问题。

“八木君。”

“到。”

“你看在站台左边第二根柱子边上那三人有什么问题吗?”清水头都没回。

“老师,这三人我刚才就看到了。没感觉他们有什么问题。”

这时,站台上,一个少佐在向李子同要火抽烟,站在边上的丁子利索掏出火柴给点上。那军官在站在边上,同他们聊了起来,也不知说了什么,说的那军官开怀大笑。

“老师,你看,他们很熟,应该是一个部队一起来的。”

“如果说,刚才我只是有疑虑话,这下得到证实,他们不是帝国军人。”

“哦?”

“站内除了我们担任警戒的士兵和他们每个车门口站立的士兵,所有人都没有携带武器,这三人携带了武器,说明他们是在执勤,但帝国军人在执勤时是不会聊天的。他们用聊天来掩饰自己,这恰恰暴露了他们。”

“老师说的对。我带人去把他们抓起来。”八木恍然。

这时,站台内响起了哨音。开饭了。李子同他们朝大口走去。

“他们要撤了。不动还真看不出什么问题,这一动问题就出来了。这三人走路没有帝国军人的味道,特别是后面那个士兵,是个根本没经过训练的人。八木,你带人去,在他们出大门后,就全部逮捕,尽量不要开枪。”

“明白。”

李子同出了车站,迅速向镇外运动,没走出多远,八木就带着人跟上来了。

街上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四下里静悄悄的。

黑暗掩盖了他们的身影,安静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大哥,后面有人跟上来了。”

“甩了他们。”

“队长,跟我来。”

大宝不容分说,带着他们拐进一条巷子。走近一个院落门洞,大宝对着大门,用手比划几下,就轻轻推开了大门,三人闪入。

他们大门还没关严实,鬼子的人就到了。鬼子没有说话,立定了观察辩别了一下,就毫不犹豫向前跑去。

听到脚步声远去,大宝带着他们穿过二条巷子,走到一个丁字路口,闪出一个人来。

“别说话,是我。”尽管来人包着头,只露着二个眼睛,但他们听出是老孙头的声音。

他们跟着老孙头很快就到了镇子边,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队人马。

“干什么的?”显然对方也发现他们,尽管天很黑。

“宪兵队。”李子同转身低声说道:“是警备团的人。准备战斗。丁子,三号方案。”

“明白。”

李子同大步迎面而上。

“什么的干活?”

“报告太君,我们是警备团二队三班,现正在巡逻。”三米之外,双方只能看清对方一个轮廓。

“很好。我们刚抓了个抗日分子。”只见二个日本兵押着个穿百姓服装的人。

“太君辛苦。”

李子同朝他们挥了挥手,他们齐刷刷的鞠一躬后,开步走了。

他们各自很快走出视线。

“班长。”一个伪军快步走到前面。

“什么事?”

“刚才过去那几个皇军,好象不太对劲,都没见过。”

带队巡逻的那个班长,步子没停,也不回应。

“他们抓到了抗日分子,怎么往镇子外面走?”

“啪。”班长停下,转身就一个大巴掌甩在那伪军的脸上。

“娘的,就你聪明。你说都没见过?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皇军每天还要跟你报到。不太对劲?如果他们真不是皇军,让你给认出来了,你这会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吗?他们如果真是皇军,你说他们不是,怕是想在床上躺上半个月吧。咱们穿这身狗皮,不就是为了有几晌钱,外带捞些实惠,你抖这机灵是会要了弟兄们的命,知道吗?”

“知道了。”

“为了让你长记性,兄弟们也不为难你,自己给自己来一巴掌。”

“啪”这巴掌打的清脆。

“记住了?”

“记住了。”

“好,这事就过去了,谁也不准再提。”

说完转身,擤了把鼻涕,顺手一甩,这一把透明无色无影无踪的物质,恰好飞到那位正在摸自己挨了自己一巴掌的脸上。

李子同一行在老孙头的带领下来到一崖边,只见他伏身侧耳细听后,对身边的人说:“这有条小路,从这下去就出了镇子。”

“好,大宝带路,我断后。”

他们正欲起身,前面突然亮起了手电光,尽管这这光亮照不了多远,随之响起了生硬的中国话。

“前面的人听着,皇军在这等候你们很久了,你们的去路已经断了,你们被包围了,只有投降,才有活路。”

有埋伏。没想到鬼子会在这设伏。

“大宝,你快带他们走,记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回头,一切照计划。”孙掌柜显得十分沉着。

“手榴 弹。”李子同接过大宝递过来的二颗手榴 弹,对老孙头说:“这个你留着。”

“快走。”

“走。”李子同一挥手,三人就顺着小路下了崖。

这会,前面又响起那象吃了生芋头嘴皮子给麻的不听使唤一般的声音。

“前面的人听着,你们一共有三人冒充皇军,有一人在外面接应,一切都在皇军的掌握之中,现在你们跑不了了,只有缴枪投降,才有活路。”

“活路活路就会说个活路,还会说点别的吗?”老孙头边嘟着,边从怀里掏出那个早就喝光了的空酒壶,打开往嘴里滴了二滴,满意的咂吧一下。

“缴枪有什么好处吗?”老孙头有意想拖延时间,大声问道。

“好处大大的。”看到有人搭腔,回话的人积极性显然很高。

“什么好处,说说啊?”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鬼子真接不住话,会说的中国话就那么几句。

“金票大大的。”终于憋出来了这么一句

“有金票啊?这个好,这是好事,那容我们商量一下。”

老孙头眼紧盯着前方,悄悄起身,身影一下子淹没在那黎明前的黑暗里。

直到老孙头到了崖底了,才见那崖头上手电光大晃动。

被围住的人了?这人怎么就都不见了?跳崖了?直到反复搜查,才发现崖边有一条好象是路却又不象路的路,望着崖下,象个黑洞,那手电的光亮,照不出二米就让黑暗给吞食了,什么也看不见,没一个人敢走那路,更没一个人敢下去。

最后,为了发泄被愚弄,朝崖下扔了几颗手 雷。

烧土坡是太平镇通往山里公路上第一个制高点,天好时,站在上面可看到可看到太平镇方向的公路七八里远。

这并不是他们预先选好的地点,只是走到这,他们真感觉乏了,有些走不动。

他们选了一处破窑洞钻了进去。

天不知不觉的放亮了,山雀出了窝,一会冲向天空,一会窜向谷底,清脆的叫声,交织在这块古老的大地上。

“肚子饿了吧?”

大宝麻利的在窑洞里升起了火,整理了一下火煻,从挎包里掏出了四个大馒头,放到煻边的石板上烤着,又从身上摘下那个日本兵的军用水壶,除去包裹在它身上的一切,打开盖子,也放在炉煻边。

李子同和丁子二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

大宝又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呸了一声后,愤愤骂了句。

“是醋,他娘的,老子还以为是酒。”

“大宝,你什么时候的搞了这么多东西。”

大宝并不理会队长的问话,抬头朝丁子说。

“把你挎包里的东西也全都拿出来。”

丁子看了看队长,又看了看大宝。

“看啥,把包里的东西拿同来啊。”

“我包里就二颗手榴 弹啊。”

丁子边说边把手伸进包里。突然,丁子的手象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似的,一动不动,过了会,才慢慢地从包里取出一听罐头,接着又取出一罐,最后又取出一罐。

李子同看着面前二人的表情和动作,又看看那挎包,一脸不可思义。

大宝拿过三听罐头,抽出他那把不离身的小匕首,打开了一罐,也摆在煻边。

“这要拿回去让大伙尝尝鲜。”大宝把余下的那罐头又放入了挎包,看了看眼前石板上的战利品。

“好了,齐活了。”大宝抬头对着那神情怪异的李子同和丁子笑了笑。“这天太冷,烤热了好吃。”

“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些?”李子同终于发了话。

“在鬼子的厨房。”

“你胆真大。”

“这算什么。”

“好,这事咱先不说。说正事,那巴豆粉都下了?”

“都下了。”

“军官那有下吗?”

“下了。队长,那放羊的怎么藏的又是手 雷又是大黄粉?”

“量够吗?”李子同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

“那大桶我不敢说量够不够,咱也不懂这药性有多大,反正全下了。”

大宝翻了一下面前那正在烤着的馒头。

“队长,鬼子会今早就往山里吗?”

“鬼子的计划是很仔细和有效的。这批鬼子饭后一定会赶往山里的。”

“咱们给他们来这么一下,会不会改变计划?”

“你放心,如果闹个肚子就调整计划,那就不是鬼子了。”

“这我就放心啦。”

“一会望见鬼子汽车队,你们二人各分南北三百米处埋上那铁三角,埋完咱们就跑到对面坡上隐蔽起来,见机行事。哎,你这馒头烤糊了。”

大宝赶忙拿起馒头,一阵拍打,最后,他把那个糊了的留给自己。三个人,一人一个大馒头,面前摆着一盒日本牛肉罐头,那军用水壶里的水也冒热气了。

饿坏了,三人什么也不说,对着馒头就是一阵猛啃,都啃了小半个馒头后,才啥得喘一口气。

“这馒头一个有半斤重吧?”

“这馒头真白,是鬼子专供的军粉。”

“哎,光顾着啃馒头了,这罐头都没动。”

“对,吃罐头。”

突然,大宝又想起了什么,把手又伸进那个挎包,取出了一把筷子,他很认真的给每人分了一双。

三个年轻人,围着米火煻,就着罐头,啃着馒头,边上那铝壶里的水也向外冒着热气。

大宝用刀从中切开馒头,夹上罐头里的牛肉,大口咀嚼着。这大宝,吃个馒头都同别人不一样。

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大宝摘下头上的鬼子军帽,垫在手上,取过水壶,边往那二个空罐头盒中倒水嘴中边念道:“来来来,喝点牛肉汤,原汤化原食。”

一个晚上冒着严寒,在这黄土高坡坡上沟下奔袭,救伤员,动手术,烧何府,炸民团,闯车站,打堵截,高度的紧张让他们暂时忘记了疲劳,但疲劳不会忘记他们,这会让上门来了。

吃饱喝足了,窑洞里让火煻烤的暖洋洋,松开领口,解下皮带,身体彻底放松了,这会才感觉腿有些沉,他们各自靠着墙,向着火,揉着腿。

“大宝,你说昨晚咱们走了多少路?”

“怎么说也有三四十里吧。”

“有那么多路吗?不觉的啊。”

“那是你有没时间去感觉。”李子同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对了,昨晚那我把那何家大院点着了后,见你们那的火势不对啊?”

“二个燃 烧 瓶只烧了一个,后面大宝連着二个手榴 弹,把那个没响但瓶破泻了一地汽油给引的烧了起来。”丁子难得说了这么多话。

“难怪。当时我的第二颗手榴 弹一响,那火苗就一下子窜的比墙还高,把我都给吓了一跳,心想这手榴 弹怎么跟别的不一样呢。”大宝说的是眉飞色午。“当时那墙里面是一片鬼哭狼嚎,没炸死,也让那火给吓死。”

“子同哥。”

“嗯。”

“不知那孙掌柜的怎样了?”

“你放心,他安全撤离了。”

“你咋知道他安全了呢?后面可是响了好几声爆炸。”靠墙的大宝坐直了身子。

“那几声,都是手 雷爆炸声音,没听见枪声响,说明鬼子根本就没找到目标。”

“哦,是这样啊。”大宝佩服的点了点头

“队长,昨晚看你给羊娃取子弹,那一刀子下去,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那不算什么。”子同挥了挥手。

这边子同的手还没落下,边上的丁子举起了手,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窑洞里很安静,只有火煻里那燃烧的玉米杆发出的“哔叭”声音。窑洞外也很安静,除了鸟叫声,没有别的声音。

“我刚才好象听到汽车马达声。”

丁子转过脸对子同说。

“准备战斗。”

李子同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

出了窑洞,天已经微亮。他们走到坡顶,躬身向太平镇方向的公路瞭望着,终于,看到了鬼子的车队。

“马上行动。”

丁子和大宝二话不说,分头一南一北扑向公路。

丁子很快公路上置放好了三角钉,回头和李子同一起向大宝汇合。

他们走到公路上见到大宝时,相距有三百多米,正在招手,他们跑上前去,合成一处。

“安放好了?”

“好了。”

“这么远。”

“我有四颗钉子,埋放了二个地方。”

“就你点子多。”

“这有条小路,可以走到对面断崖上,找个地方,一会好看戏。”

“快走。”

晋东南地区好多地形在雨水的冲刷下,刀劈斧砍一般,林立在这黄土高原上。

当李子同一行登上对面的断崖,这边公路上的一切尽收眼里。别看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过二三百米,可他们使足了劲,也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才走到这。

他们选了个破院落做为观察点,只是那院子不是砌出来的,而是生生的从土坡上扣出来的,里面的二孔窑洞不知何年早已经塌了。

李子同他们气喘匀了,鬼子的车队就出现在对面的公路上了。

“哇,这么多汽车。”

“怕有一个大队的人马。”李子同边盯着边说:“大家听着,没我命令,不准开枪。”

“是。”大宝应声回答,收回了枪。

鬼子的汽车开的很快,就是上坡也没有减速。

丁子紧盯着他埋放钉子的区域。

第一辆车过去了,第二辆车过去了,第三辆车也过去了,后面有车一辆跟着一辆都过去了。没撞上。

就在这时,只见对面那第三辆车,身子一歪,停了下来,后面的车队停了下来,前面的二辆车也停了下来。

“丁子,你的雷响了。”

丁子两眼看着公路,抿了抿嘴。

几个鬼子围着车子看了看,就搬出工具,看样子准备换轮胎。

随着一声哨音,纪律严明的鬼子纷纷从车上下来。,让李子同他们大吃一惊的是,那从车上下来的鬼子,不是警戒,不是隐蔽,更不是放松腿脚,却是一个个跑到路边,面朝公路,脱了裤子,就蹲下,公路边上,白花花的屁股一片,就那个吹哨子的指挥官,也顾什么体面,同鬼子兵一样,脱去了裤子。

“晦气。这鬼子怎么这么不要脸,真想给他们一枪。”大宝恨恨的骂了句,收回清水光,转身就在墙根蹲下。

“好事。”李子同和丁子也都在大宝身边蹲了下来。

“好事?”

“好事,羊娃的雷响了。”

“羊娃的雷?”大宝毕竟是大宝,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直起身子,朝对面扫了一眼。“那巴豆粉可真不的了,鬼子放倒了一片。”

“是啊,这样的部队上前线,别说什么战斗力,不成为累赘就不错了。”

“有这么利害吗?”

“你想,这些鬼子怕是早都拉了一裤子了,那臭味不说,就这天寒地冻的,裤挡里怕都快结冰了。拉虚了身子再加挡上还冰凉,这再好的身体也顶不,到了战场,别说冲锋了,能站起来就不错了。”

丁子笑的露出了白牙。

一声哨音传来,马达声响,鬼子车队要走了。

“他娘的,这鬼子这么快就换好轮胎了。”

李子同他们起身,伏在墙上,观察对面鬼子的车队。

车队按照规定的车距,一辆跟着一辆,有序的前进,很快汽车就越过了坡顶。

“下面就该我的雷响了。”大宝有些兴奋,更有些期盼。

的确,大宝的雷很快就响了。

汽车刚下坡才走了二百多米,就又有汽车歪在道上了。

“这鬼子车开的真有技术,咋就不撞上呢?”大宝愤愤的鸣着不平。

只见对面坡上车队跳出个鬼子军官,走到那车面前转了一圈,突然抽刀出鞘,用力挥舞,对着山谷,大声嘶叫。

“哈哈,这鬼子急眼了。”李子同兴灾乐祸。“吼什么,受气啦,跳崖去啊。”

“队长,这鬼子太讨厌。我想打他一枪。”大宝说着就把枪伸出来。

“不准打枪。”口气的严历,吓了边上人一跳。

大宝看了看队长那脸色,黙黙的把枪收了起来。

对面,在那个指挥官下,有一队鬼子顺着公路向前面走去,检查路面,看看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在那辆中招的车边上,几个鬼子开始动手换胎,这次坏了的是后轮。车上的鬼子都下了车,路边又是一片白花花的屁股。

“这鬼子不是刚才提起裤子,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换了批人。”丁子也让眼前这场景给逗笑了。

“你大宝又不是没有闹过肚子,这窜稀不就是你蹲下了没有,提起裤子就又来了。”

“队长,为啥不让打枪啊?”

“你想啊,这些鬼子让咱给闹的,身上臭哄哄,肚子又难受,这路上一会又一会汽车轮胎都给扎破了,那边任务又紧,这会鬼子气的就象个炸 药桶,你一开枪,就等于把这炸 药给点着了,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哦。”大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糟了。”丁子轻轻说了声。

只见对面鬼子派出检查路面的鬼子兵,发现了大宝布下第二道的钉子。

“娘的,老子的雷让鬼子给起了。”

“没关系,已经够本了。”李子同盯着对面公路。“鬼子的车胎就要换好了,准备战斗。”

“准备战斗?”大宝有点蒙。

“听我命令,准备开枪。”

“是。”

鬼子驾驶员真是熟练,一会就把轮胎给换好了。几声哨音,鬼子的车队开动了。

“鬼子要走了。”

“开枪。”

丁子和大宝两杆长枪对着鬼子车队乒乓乱响,子同手上只有把短枪,使不上劲,只能扒在墙上观察车队。

枪声是越响越密,鬼子车队是毫不理会,反倒越开越快,眼见鬼子的车队就快要到坡底了。突然,正常行驶的车队,其中几辆突然相撞在一起,李子同定睛一看,只见鬼子车队的第五辆汽车不知怎么一头栽到路面上,象掉进了陷井,整个车头都看不见,那车厢里的鬼子全部都越过驾驶室甩到路面上,就象从簸箕中扇出的瘪谷子。

“快撤。”

李子同看到此景,大喊一声,带头跑出院子,也顾不上走道,出了院子就顺着坡滑下去,到了坡底,起身就跑,刚绕过一个崖,后面就响起了炮声。

密集的炮声,把紧跟在后面的大宝吓了个踉跄在地,他是第一次看到炮弹离着他那么近爆炸,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响的炮声。

正如李了同说的那样,鬼子这个桶炸 药让前面的那个陷坑给点着了,自下火车后这一路上给折腾的不说,还造成了战斗减员,这一肚子的气啊,现在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地方,野战部队的凶悍顿时就显现出来了,劈头盖脑的炮火一下就把那破院子炸成了土丘。

三十二

清水的脸上表情永远是那么平静,尽管内心的怒火中烧快在冲破他的忍耐极限。他仍象昨天一样,站在火车站楼上的窗前。其实,他是喜欢背朝下属面朝窗外思考问题,下属们也都知道他这习惯,所以都不吭声,静静候着。

虽然战争年代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他不能用这来原谅自己,军部也不可能用这来原谅他。一个几乎是战无不胜擅长山地做战凶悍的部队,却在这大后方,遭遇这么大的损失,这是要追究责任的。

一支强悍的部队,只有在两军对又垒中才能显现,但这并不等于在行军时强悍,吃饭时强悍,受伤时强悍,連上茅房都强悍,对手正是了解这一点,找准了软肋,才把他们折腾的七葷八素,以致几乎丧失战斗力。

他从小在日本上学时,就从地理课时就知道,在这华北丘林地带的地形地貌,但到他踏上这坚实的黄土地时,还是把他吓了一大跳。千百年来,雨水把这好端端的地表,冲刷切割的千沟万壑,形成了无数的山崖,沟底,坡梁,在这无数的山崖,沟底,坡梁中,又有着数不清的洞穴。这些洞穴,有的是用来住人的,有的是用来避风,有的是用来行人歇息,有的是用来圈养牲口,有的是用来存物。自从他们来了以后,但谁也不知道,会从那孔窑洞中射出一颗弹,会从山崖上扔一颗手榴 弹,会在沟底挖出让人恐佈的陷井。今天路上那个陷井,经现场勘察后发现,那洞不是从路面挖的,居然是从路边小土坡后面挖洞到公路下面,难怪路面的巡逻都没发现。在现场还发现另外二个洞口,一个是挖偏了方向,另一个却是挖的深了些,不影响路面行车。中国人可真有毅力啊,也真肯动脑筋,这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激发这样创造力。愚公移山,他头脑中现出一个中国的成语。真是愚公移山啊。他们不费一弹,凭着几把锄头铁锨和时间,就造成武装精良的十几个大日本皇军身负重伤,有几人能站立起来还不知道。八格。

一列火车嘶鸣而过。清水转过了身,八木,井上,何人地,何雨之还有罗东山下意识的都伸直了腰。

他径直走到何雨之面前,一个深鞠躬。

“司令官,你这是·······?”何雨之一脸惶恐。

“何老。”深谙了解中国文化的清水,清楚知道一个让人受用的称呼,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中国人是讲面子的。

“不敢当,不敢当啊。”

清水知道,他做为来原县占领军最高司令官,无论对何雨之称呼什么头衔衔,都有居高临下的味道。

“何老,你对大日本天皇的忠心和身体力行实践大东亚共荣,让我深受感动。尤其是你不怕打击,坚决完成皇军的清乡任务,配合皇军的治安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请接受一个老兵敬礼。”

“不敢,不敢啊。”

“何老,我们对你祖宅二次遭受暴民的焚烧,家眷受到侵扰深表同情。并决定,何宅的修缮费用全部由皇军支付,同时,要对民团进行扩编,招收民团的标准可以放低,争取每个村庄都要有人参加。武器弹药由皇军统一发放,包括何家大院里的家丁。”

“谢谢司令官阁下。”

“你要告诉各级维持会的人员,大日本和中国都是亚洲人,都是黄皮肤黑眼睛,我们来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帮助中国的,是要携手抵抗洋人对我们的侵略。对于那些破坏中日合作的,反抗大日本皇军的,反抗警备团的,反抗民团的,反抗维持会的,我们要给予坚决的消灭。”

“说的好,说的好啊。”

“何老,你是个读书人,是有文化的人,在来原县是有威望的人,有你的协助,我们这来原县模范治安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听君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何止是胜读十年书啊,司令官才是真正的文化人。在下一定效忠天皇陛下,效忠大日本皇军,效忠大东亚共荣,消灭一切抗日力量。”

“谢谢。”

清水踱到何雨之边上他儿子面前。

“何团长。”

“到。”

“你是在日本留过学,又正值年富力强,正是干大事的时候。”

“感谢司令官栽培。”

“我们来原县的治安就拜托你们何家父子了。”

“坚决服从司令官的指挥,坚决消灭一切抗日力量,坚决扑灭一切反日苗头。”

“好,很好,非常好。”

清水满意的点头。

“我听八木队长说,你准备集中力量对后弯村进行一次突袭。”

“是的 。”

“为什么?”

“近来很多事情,都和后弯村有关系,尤其是这次清乡,在别处都进行的比较顺利,却在后弯村連遭二次伏击,这就很说明问题。”

“说下去。”

“后弯村虽然不在公路边上,但距公路和太平镇都不过十来里路程,加上这个村庄有四五十户人家,在这地界上也算是个大村,但居住的却不集中,十分零乱,同一个村的人,有的一年还见不上一面,象上次,在学校开大会,那村民说是后弯村的人,维持会长也只能说个象是,村里的维持会根本看不过来,这就给抗日分子留出了活动空间,很适合游击活动。”

“嗯。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这才刚刚连续打完二次伏击,他们一定很警觉,我想过一些日子,让他们有所松懈。”

“很好。何团长不愧是经过我们大日本学校的深造。”

镜片后面小眼睛放出光芒。

“我们大日本皇军会全力配合何团长的突袭。”

“谢司令官。”

“我们之间不要说谢,都是为了大东亚共荣。不过,你们还要记住一点,我同意刚才罗队长的分析,打伏击打车队的都是八支队所为,他们人数不多,但其中有东北流窜过来的惯匪,他们是游击的行家。至于那机关枪,肯定不是八支队的,要有,在打车队时也就用上了,当时只有二只长枪在响,至于从地下挖陷井,不象是八支队的风格,更象是对大日本帝国不满分子的恶作剧。总之,你们一定要抓住八支队不放松。他们就象肮脏的跳蚤,时不时地咬我们一口,吸我们的血。我们挥着有力的拳头却老找不到目标,要不就是从我们的指缝中遛走,这种现象要尽快改善。”

“是。”

清水把在场的中国人都表扬了一遍,他认为这是很划的来。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这是所有的行为准则。如果只要喂粮狗就能听话,那又何必给肉吃。

“八木少佐,你说说吧,车站里的那三个人是怎么跑掉的,是怎么从你眼皮底下跑掉的,从戒备森严的太平镇上跑掉的。”清水的脸色铁青,镜片后面的眼光就象锥子一样,直刺八木。八木身体笔直,目视前方,汗水从帽沿下渗了出来。

“还有你,六个装备优良训练有素骑兵,却让三五个土匪打的一个不活,装备全部丟失,連衣服都被扒光,大日本皇军的脸都让你们给丟光了。”

井上腰躬成了九十度,大气不敢喘。

“平常我们常常为找不到他们而犯愁,可是真正找到了,准确的说,是人家都找上了我们的门,不但没抓住,却让他们打死打伤,还从容跑了。”清水平息了一下呼吸。“巨大的优势,在你们手里化成泡影。”

“大佐阁下,我们一定认真反省自己,总结教训,消灭八支队,消灭一切反日力量。”八木立的是纹丝不动,汗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这是战争。战争没有给我们反省的时间。”

清水的话就象这寒风,拂面而过,留有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