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川大陆的海岸一如往常那般美丽,尤其是当夕阳的余晖洒满大片海面的时候,波光粼粼犹如跃动的火焰。西方的天边一片火红,而东方的天空渐渐转为深蓝,已能依稀看到点点的星辰。
海鸥盘旋鸣叫,大鱼一跃而起,浪涛轻轻拍岸,撞在岸石上激起了一朵朵小小的浪花。虽然这里早已经入春,但在夕阳沉下去之后,微风中总会夹杂着如同深秋般的寒冷。
“好久都没来这里了……”沉默良久后,雷沃远望海面,开口道,“以前……我的父亲,经常带我来这里,给我讲很多很多的故事,像什么……嗯……像……”
雷沃有点儿记不清了,甚至对于父亲的印象,他都有些模糊——时间太长了,他已经慢慢老去,对于父亲、母亲,都不再记忆犹新,只有在不经意间的一瞬,才会想起某个重要的过往,随后转眼间,又变成了消散云烟。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尤其是你破壳而出的那一刹,而且,在你还是幼崽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害怕,就特别喜欢往你母亲、还有我的爪子旁钻,让我们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雷沃笑道,那些画面直到现在依然还历历在目,“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强壮。”
站在父亲身旁的雷柯并没有回应,仿佛雷沃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于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雷柯都不再记得。
“以前啊,你和你母亲相处的时间多一些,我一直都想要把自己万兽之王的责任尽好,所以当时对你确实有些忽略。有一次吧,我巡视完领地回来睡觉,结果你跑过来闹着和我玩儿游戏,顺着尾巴爬到我的身体上乱踩,结果……心烦意乱的我一怒之下把你赶到了一边。你委屈得不行,因为那件事,你好几天都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故意远离我。”
“雷柯,我不是一个好父亲……”雷沃有些笨拙地趴了下来,将下巴搭在一块岩石上——但他的眼睛依然一直注视着海面。
“您没有做错任何事……”雷柯用脑袋蹭了蹭父亲的身体,他虽然有过一段时间恨过父亲,但他从来没有认为父亲所做的一切是错误的,“我的的确确还是杀了那些暴龙,您作为万兽之王,那么做也是情理之中……”
“别说了,雷柯。我应该一直陪着你的,就像是我的父亲,总是陪着我一样……”雷沃的嗓音有些浓重,他一直以来对雷柯都很愧疚与自责,随着真相大白之后,雷沃越发地憎恨自己,恨自己当时的莽撞、恨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去找过雷柯,“我真的不该把你驱逐到那种地方……”
“您没有办法……”
雷沃的身体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阵细微的**,“确实……没办法,我那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我的儿子,会残杀那些暴龙!那时候,当我看到你甚至都想要攻击我时,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一怒之下和一群暴龙,一起把你驱逐到了暴龙末途。”
雷柯简单地应了一声。
“但是……好在事情真相大白了。”雷沃疲累地呼出一口气,就好像是如释重负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重担,“原谅我,雷柯,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一切……”
雷柯也趴了下来,同父亲一起,望着海面。“我很想知道,当初那个白鹿祭司究竟为什么要选择控制我,难道真的如同我所说,是为了试验?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
“有些事,如果它注定是一个谜,那就别再费尽心力去想它了。活在当下,雷柯。”雷沃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睛,但随后又半睁开,将目光投到了雷柯的身上。
“我老了,而环川大陆需要新的万兽之王,这里的人需要守护神灵,我希望你能……接替我……”
雷沃本以为雷柯会答应,但出乎意料的是,雷柯却反问为什么。
“我知道……我不能强求你去做什么……”雷沃又将目光放到了海面上,远处的夕阳已经有一半沉入到了地平线之下,“但是……环川大陆是你的家,你最起码……要守护她。”
“我会的……”
“今天在战场上,你的表现很不错。”雷沃夸赞道,“很勇敢。”
“但愿那些敌人不会再踏足环川大陆半步了。”雷柯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父亲的夸赞,似乎对他来说,这是最大的肯定。这一次战争,已经消耗了龙骨群岛王国大量的人力,这对环川王国来说同样亦是如此,即使靠着暴龙与狼人的力量最终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但还是得承认,这场战争终究还是两败俱伤。
鲜血、嘶吼,滴血的利刃、冰冷的尸体……他们厮杀着,不顾一切地厮杀,在战场上,没有怜悯,唯有苦痛与折磨,雷柯直到现在,那些场面依然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总会让他不寒而栗。
“就算是有,你还是会保护这里的,对吗?”
雷柯给了雷沃一个很满意的回答,随后继续问:“我很好奇,维洛族暴龙在先前确实有被称为万兽之王的暴龙,但守护神灵,好像是从你开始才有的……”
雷沃笑了两声,“自从我成为万兽之王后,就帮这里本土的人们成立了环川王国,有过一段时间,环川王国是暴龙统治,但后来,因为种族不同带来的不便,我放弃了环川王国的统治地位,将其交给了人们的大酋长,新国王为了让这里的人们有信仰,所以把我看做他们的守护神灵,直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可不会自己给自己封这么大的名号。”
“听着,雷柯。”雷沃颤抖着双腿站了起来,给雷柯的感觉是,自己的父亲随时随刻都会倒下,“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如果你愿意,你就是新的万兽之王,新的守护神灵。”
“我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向您说明真相是什么,没有想过成为万兽之王,以及守护神灵……”
“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相信你。”雷沃低声说道,他背对着夕阳,耀眼的阳光快要让雷柯看不到父亲的面庞,就像是他在无数场梦中梦到的一样,“我已经知道,你是无辜的,你是被人控制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逃避。”
“您刚才还说……有些事您不会强求我……”
“我没有强求,我只是在让你知道,万兽之王是咱们维洛暴龙一直以来的责任……”雷沃刚想要发火,但他很快还是把怒火遏制住了,“你是在怕什么吗?”
“我担心……我做不好……”
雷沃再次趴了下来,让他不堪重负的腿得以休息,似乎在经历了刚才的战斗后,他愈发地会感觉到筋疲力竭,“没必要怕的,雷柯,你能独自承担了白鹿祭司那件事,就足够证明……你自己很强大了,比我还要强大,你会成为一个比我更优秀的万兽之王。”
“那些暴龙、还有那些人,可能还会以为我是凶手,不会信任我……”
“我会向他们解释的,这个我可以帮你。”雷沃笑道,“最重要的是你的态度,如果你实在不想接替我,我也不会强求,毕竟对你、对整片大陆都不是很好。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有一个叔叔,名字是什么我忘记了,但我记得,他经常会挑战父亲,想要得到万兽之王的位置。”
“他肯定没有如愿以偿。”
“没错,我父亲要比他厉害很多。”雷沃似乎颇有些骄傲,虽然他很久之前的记忆早已经渐渐褪色,但他清楚,自己一直以父亲为榜样,“你好好想想吧,雷柯,想好了之后给我答案。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帮你,即使你拒绝……我也不会怪你。”
“小心脚下,别踩到幼苗了!”老周坐在菜园子旁的石椅上,一边指挥着满头大汗的卓森,一边不停地用草帽为自己扇着风。他的家旁边有着一片小小的菜园,目的不是为了食用,更重要的是为了打发时间,按照老周的话来说——“培养自己的闲情逸致”。他不在的这些年,老周的妻子依然还在悉心照料着,为的就是期待老周能够回来时,还能看到他的小菜园,没有被荒废。
“好……好,我知道……”卓森答应着,但话音刚落,一株可怜的土豆苗就被他踩到了脚下。
“我让你小心!别给我乱踩!不是有专门的空隙让你落脚吗?”老周站了起来,走上前埋怨着卓森,“得了,你把锄头给我,我来松土吧,你一旁休息去……”
“不是,你还有脾气了?”在黑狼号的时候,老周可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卓森说过话,这让卓森很是气愤,“我能主动给你的菜园松土算是给你面子了吧?我难道是故意踩的?”
他将锄头扔到老周肥胖的身上,老周连忙伸出双手接住。“老黑狼呢?”
“他去军团了。”老周边说边戴上草帽,“你是不是又想去榆猫酒馆?都五天了,每天你都问一句,最后还不是你一个人去了……”
“什么时候我去哪儿你还要多一句嘴?”似乎现在老周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都可能会引发一场不必要的争端。卓森看向了正和艾什莉猜谜语的塔森,故意放缓了一点儿语气,问道:
“一起去耍一局啊?”卓森模仿着用了环川大陆本土的口音,这是他和老黑狼学会的。他虽然很替老黑狼能够重返军团、重新任职总司令感到高兴,但他着实再也找不到一个愿意陪着自己去打牌的人——尤其是狼人。
塔森看了一眼满面微笑的卓森,随后站了起来走到卓森的面前,“我得走了,这个我在昨晚就对你说过……”
“再休息几天吧……”卓森这才注意到塔森斜挎在身后的包裹,他早就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准备,但他着实还是不愿意离开这里,“我看你挺喜欢这里的,我和艾什莉也是,别太着急出海了,”
“我看得出来你和艾什莉喜欢。”塔森笑道,“我可以自己去,之前咱们离开赤原帝国的前一天,我打听到沃尔顿可能会出海。”
“沃尔顿?他是黑商!你不可能租得起他的船的!而且……他人品不是很好。虽说我也不怎么好吧,但……最起码比他好……”卓森无奈道,他转头看了一眼背靠着栅栏的老周,似乎是想让老周说一些挽留的话。
“多住些日子,过些天让卓森直接送你回去。你们是要回北原王国吧?”老周问道。
“如果是北原王国,塔森肯定是要和我一起回去的。他要去石林大陆。”卓森在那么一刹那甚至都有些像向长辈告状的孩子,不过按照年龄,老周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卓森和塔森的长辈。
“石林大陆?”老周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后打了个响指,“听说五年前有龙出现过,塔森难道要去找龙?”
“没错。”卓森回答。
“那你们得先去找找雷沃,说不定他可能知道些什么。”老周笑道,“明天,雷沃就要回到暴龙山生活了,那是年老的暴龙们聚集的地方,到时候就算你们想找,也很难再找到了。”
卓森一脸无奈,“你就不能说那里太危险,别让塔森去了吗?”
老周爽朗地笑了两声,“你们的去留由你们自己决定,你们只要知道,我随时都欢迎你们住在这里就对了。”
“好吧,好吧。”卓森走到石椅旁,牵起了艾什莉的手,走到了塔森的身边。艾什莉倒也不哭不闹,很是乖巧。
“这就准备走?”老周将锄头扔到一旁,用手摸了摸艾什莉的脑袋,“如果是的话,这可就太突然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不知道塔森这个倔脾气跟谁学的……”卓森抱怨道。
“我没有说一定要让你帮我,沃尔顿不行的话,我可以再找其他人……”
“得了吧,我要是不帮你,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何况我先前就答应过你。”卓森愠怒道,随后又看向了似乎还有些沮丧的老周,“石林大陆估计很危险,我不能带着艾什莉,你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好吗?”
“不好!”艾什莉喊道,她紧紧地抓着卓森的手,不愿意放开。
“你得理解我。”卓森蹲了下来,用一只手握住艾什莉的一侧肩膀,“我是不愿意让你跟着冒险,要是你也去的话,我既要保护你,还要保护塔森,这样我会顾不过来。等忙完石林大陆的事情,我就回来接你。你看,老周也在呢,你跟着老周生活一段时间,更何况,你喜欢这里,也不喜欢再坐船了。”
“你保证会来接我吗?”艾什莉很清楚,一直以来,卓森没有骗过自己,她很相信卓森的每一句话,她如此问,只是想再听一遍卓森对自己的承诺。
“当然。”卓森拥抱了一下艾什莉,随后站起来,轻轻将她推到了老周的身边。
“春末迷雾就会重现,你们得自己把握时间,要是错过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一年后你们还可以来。”老周说道,随后他突然让塔森等一下,转身走进房门,拿一个圆环状的吊坠又走了出来,将其递给塔森:
“这是我家乡,也就是传奇之地的东西,是一块玉石,你可以戴上,送给你了。”
塔森连忙拒绝,但老周却很坚持,直接将玉石吊坠戴在了塔森的脖子上。
“你就收下吧,我倒是想要,可惜没我的份。”卓森笑道,“我好心把他送回来,结果啥好处都没我的份……”
“等你回来,我肯定送给你。”老周拍了拍卓森的肩膀,“我清楚,你只是脾气大了一些,性格暴躁,但你其实,本性不是……很坏。”
“不是很坏?我还以为你想说本性不坏呢。还真是谢谢你的夸奖了。”卓森不屑道。
“好啦,走吧,先去环川城的维洛神殿找找雷沃吧,说不定真的对你们有帮助。”
卓森点了点头,有时候他还是会听从老周的建议的,更何况当下的这件事,卓森需要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塔森同样也是。
告别之后,卓森和塔森来到了维洛神殿的大门口。按理来说,雷沃作为这里人们的“守护神灵”,并不是很容易见到,但雷沃不喜欢摆多么大的架子,如果有人愿意拜访,雷沃一般还是很欢迎的。
这个时间刚好是雷沃进餐的时间,塔森和卓森走进大开着门的神殿,看到雷沃正对着一只死牛发呆。
“雷沃?”塔森率先开口问道。
雷沃看样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在走进大殿的这两个人身上。他微微吼了一声,晃了晃脑袋,才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来客:
“你们是来告别的吗?”这一早上,不少的人都来拜访了雷沃,都想在雷沃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
“我们想问一问,龙的事情。”塔森开门见山道。
“龙?”雷沃有些不解,“你们问那家伙干什么?”
“我叫塔森,这是我兄弟卓森。”塔森介绍,“我们来自北原王国,我的家族曾经和龙有过一段关系,五年前巨龙回归,我想知道原因,想去石林大陆去找那条回归的龙,听说你可能会知道一些事。”
雷沃想了想,“我……没有亲眼见过龙,但是……我好像从我父亲口中听说过,好像……好像……以前有龙在环川大陆寻找过……一种晶石。”
“晶石?”
“是啊,晶石,那些龙曾经千里迢迢飞到环川大陆,就是为了找它,那东西对我们来说很普通……”雷沃断断续续说道,毕竟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太过于久远,记忆有些模糊,若不是龙的事情既特别又少见,他根本不会想起来这些,“那种晶石能够……很快治愈龙的伤口,或者疾病。我听说过龙回归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很抱歉我不能帮你。”
“那你知道……当初龙为什么会消失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雷沃蹲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找龙,但我还是劝你最好别去,即便你说你的家族曾和龙有过联系,但……那是曾经。”
既然如此,塔森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他道谢并告别之后,与卓森一起离开了维洛神殿,来到了港口。之前的战争,并没有导致“黑狼号”破坏,只不过,自从来到环川大陆之后,卓森再也找不到自己在离开赤原帝国之前雇佣的那几位船员了,他也索性不再去找,既然那些船员喜欢这里,就让他们待在这里吧,更何况又不是没有商船可以回去。
“既然只有咱们两个人,就乘这艘小帆船吧,控制起来容易一些,这些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惊喜吗?”卓森走到了停在黑狼号旁边的帆船旁,虽然他说是小帆船,但其实已经不算小了,“只靠咱们两个人,恐怕乘黑狼号会很麻烦,更何况你对船一窍不通。”
“这样也好。”塔森点了点头,“不过你哪儿来的钱买船?之前在赤原帝国,你的船员把你财产都拿走了啊。”
“你真的以为我从没想到过这种事?”卓森得意一笑,“黑狼号有些隐秘的地方,只有我知道。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上船吧,塔森,我希望你不会后悔此行。”
(第三部分:《北原狼:暴龙的守望》完,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