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饭的时候, 游风行对郗家的饭菜很不满意,说是太油腻,要自己亲自到厨房去炒两个菜。焦先本来吃得很饱了, 这会儿又决定等游风行炒好菜了再吃两碗饭。游风行嫌他懒, 叫他一起去厨房帮忙择菜, 焦先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郗家的厨房很大, 却只有一个妇人忙进忙出, 就是先前给游风行他们端茶的那个。这个妇人年纪三十出头,长得白净端正,话却不多, 看见游风行和焦先两个进来只是招呼两句,又忙自己的。游风行抓了把芹菜递给焦先说:“去择了洗了, 老叶子莫要。”
他自己找了捆莴笋叶子择起来, 看见那位妇人从泡菜坛子里捞出两块酸菜, 案板上花椒辣子一堆,便道:“大姐你做酸菜鱼?”
“是的, 小姐晚上要吃,我先把酸菜汤熬起,才出味。”妇人答道,还客气地笑了笑。
“大姐你姓啥子?咋个称呼?”游风行又开始八卦。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夫家姓何,别人都叫我何大嫂。”
“哦, 何大嫂, 听你不像是本地口音呢。”
“我不是本地人, 东边来的, 十八岁的时候嫁过来的, 都十五年了。”
“那你家大哥在做啥子呢?”游风行问道。
“这死鬼都死了十年了,喝醉了过桥, 一脚溜到河里,淹死了。现在只怕还在河里当水鬼哩,不得超生哦。”何大嫂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切酸菜梗。
“大嫂都嫁过来十五年了,那你肯定知道十二年前城东鲁家的灭门惨案吧。哎哟,惨哟,你说鲁家那个女娃娃好不安分,都订了亲了还要跟外面的男人乱来,结果男方一把菜刀,把她屋头的人剁了个精光。你说她爷爷都八十岁了,惹到哪个了嘛。不就是晚上起夜,撞上那个男的了,结果也一刀就遭结果了。造孽哟…你说是不是,何大嫂?”游风行又八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这女子家的,就是要守妇道嘛,不然像个什么样子?”何大嫂尽管四川话说得很夹生,还是很有感触的积极应答。
焦先看了游风行一眼,正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游风行道:“芹菜择好没得?好了的话去把它淘了,淘干净点哦。”
说着就把焦先唤出了门去,游风行自己则和何大嫂继续有说有笑的,对夔州城里的大小事情都细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并就双方的观点进行了探讨,最后达成一致。
“大嫂,我闻到这个泡菜好香哦,是你做的不是?”游风行啧啧赞叹道。
“咋个不是的呢。自从我来郗家帮佣,他们家的泡菜坛子都是归我管的。一家上下,都喜欢我做的泡菜。”何大嫂笑嘻嘻的答道。
“那我来看一下,大嫂你都泡了些啥子菜呢?”游风行说着就近揭开一个齐腰高的泡菜坛子上的扣着的盖,伸头往里看去,里面果然就是满满一坛大叶酸菜。游风行还抽抽鼻子,嗅了嗅泡菜散发出来的香气。何大嫂见他这么一来,有点慌,赶快过来拉开他,盖严盖子,嘴里说道:“哎呀,先生莫看了。要是跑了水,酸菜就不好吃了。”
游风行笑笑:“不看了不看了。何大嫂,你做的酸菜果然是香哦,怪不得你家小姐啥子都不吃,就惦着吃这个酸菜鱼也。”
何大嫂兀自笑着,像是很满意游风行这番话。她一边笑,手上一边切着酸菜丝,腰间系着的围腰裙油渍麻花的,随着她手里的动作不时摩擦着菜板的边缘。
游风行坐在小板凳上,专心致志的择着莴笋叶子,嘴里还不停的念叨:“这叶子嫩,很嫩啊。”
到了晚上,大家心里都有点发慌了,好像平白长了一层茸毛,不时扰扰人的心窝子。
游风行和焦先头碰在一起,低声对郗家的茶叶品头论足。郗员外坐在客厅里,愁眉苦脸的纠结着,很少说话。何大嫂端茶水的时候,郗员外都没注意到她递来的杯子,木然的应了一声就去接,茶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这突然而起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原有的空气平衡,大家都骇然的立起身子,以为那位鬼来了。待到看清是郗员外没接稳茶杯,都长舒了一口气,并在心底里对他很不满。何大嫂紧张的打扫地上的碎瓷片渣,一边用眼角瞄着郗员外的手。
游风行劫后余生般的拍拍胸口,口里直道:“好吓人哦,鬼毛森森的。”
郗员外看见他这个样子,很是失望,也对自己的用人眼光感到懊恼,当下不无讥讽道:“哟,原来游大夫你胆子这么小哦。现在鬼还没露面,你就吓成了这个样子。等哈儿鬼要是真的来了,只怕还要我给你撑起哦。”
郗员外这番话夹枪带棒,明来直去,焦先在一旁听了也觉害臊。游风行却很是不以为然,自顾自端坐了身子,拿帕子擦擦额上的细汗,悠然道:“这有啥子不合适的?我会捉鬼,那不代表我就不能怕鬼。我又不是阎罗王,大鬼小鬼都是我的手下,随便我招呼。再说了,不管做啥子行当,有点忌惮敬畏之心比较好。免得哪天老天爷心里不安逸,随手就把哪个的命拿了去,到时候见了阎王爷也说不清楚哦。”
游风行好生一番辩白,没头没尾没重点,叫人听得很是糊涂。焦先哼了一声,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样子。郗员外和郗隆以及老谢,都拿白眼轮番横了游风行数遍,越发的鄙视他。游风行丝毫不觉,皮不痒肉不疼的,很是自得其乐。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众人茶也喝了好几泡,眼看就要到半夜了。二更梆子响的时候,沉默了半天的游风行突然开口对郗员外道:“员外,今天就不要给小姐吃酸菜鱼了。”
“你说啥子呢?你晓不晓得我的临云每天就吃这一顿,娃娃饿得越来越瘦,都没有以前漂亮了!我看起好心痛哦,我就这一个娃娃,要她的命就是要我的命啊!老天爷啊,我是做了啥子孽哦,要得这样的报应!”说着说着,郗员外就要呼天抢地起来,很有竹里馆对面酒馆里钟大嫂被钟大哥暴打之后的架势。
游风行看郗员外拍手跳脚的,急忙上去拉住他,随即道:“员外,我们去小姐房里看看。莫要担心,莫要担心。”他耐心宽慰着老泪纵横的郗员外,引着众人去往郗临云的闺房。
郗临云仍然睡着,人事不省的样子。大家都知道,一会儿她就该醒来吃酸菜鱼了。
游风行凑近郗员外:“屋里就我们几个吧?”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郗员外怔了怔,抬脸看看游风行、焦先、郗隆和老谢,又低头看看自己,吩咐道:“老谢,你去看看外头有没得人。”
游风行急忙拉住老谢的袖子:“别去别去,莫要打草惊蛇!”他声音很低,说得大家甚感奇怪。他又正色道:“员外,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跟你说,今天千万莫要给你女儿吃酸菜鱼了。不然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他说得神乎其神,众人都极是疑惑。但看他一脸言词凿凿的样子,郗员外不知怎么,有几分相信他了。本来当下也无其他办法,权且信了这小白脸巫师一回。当下他便对老谢道:“你去告诉玉茹...哦,何大嫂,今天不要做酸菜鱼了。”说完他尴尬的轻咳几声,瞟了游风行和焦先几眼。见焦先深谙其意的神色,郗员外甚为不自在。
“那倒不必,酸菜鱼照旧做,做了赶快端来。”游风行反客为主,毫不客气的吩咐老谢。
老谢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见员外未说什么,便出门去厨房了。
游风行自到郗临云床边,拿出随身带来的医药箱,打开之后原是层层叠叠的小抽屉,也不知都装的是些啥。游风行抽出最下面的一屉,自其中取出一根银针来,扎在郗临云的手腕子上,并轻轻拈动。
“你在做啥子哦?”郗员外惊声问道。
“治病。”游风行简短的回答了两个字。
一会儿,酸菜鱼也端上来了,却仍不见郗临云醒过来。郗员外甚是焦急,扯着游风行的袖子问道:“我娃娃咋不醒了?是不是你的针出问题了,把我娃娃扎出毛病了?”
郗员外神经病一样的拉着游风行问来问去,游风行一脸沉稳之色,扒开郗员外的手,道:“你莫急嘛,她还活起的。不信你去摸摸她的脉,是不是跳得稳稳当当的?”
闻听此言,郗员外将信将疑的挪步过去,握住女儿的手腕,一试之下确实脉动正常,呼吸也均匀,便稍稍放了心。他微微舒展了眉头,疑惑的问道:“游大夫,那这个酸菜鱼...”
“保证不浪费,你家养不养得有狗?别的猪啊鸡啊鸭子啊都可以,要会喘气的活物就对了。”游风行一本正经的说道。
“猪啊鸡的这些上哪里去给你找哦?只有我们乡下的地头才养得有。看家护院的狗嘛,我们倒是养了不少。一天到晚叫得欢蹦乱跳的,未必你没听到?”郗隆满是不屑的神色。
游风行和和气气的说道:“那去牵一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