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子察看了焦掌柜的病情, 沉吟半晌,方道:“这蛊着实狠毒。”
“此话怎讲?”游风行请教道,焦先也是赶紧凑过来洗耳恭听。
岳阳子捻了一把胸前飘着的胡子:“就我所知, 如今天下能制这种蛊的人不多于十个。此蛊尤其难解, 毒性猛烈, 中蛊者轻易不会死, 但要痛苦七七四十九天, 最后全身僵直发硬,成为僵尸,为害一方。为除其患, 通常都得请巫师画符做法,趁中蛊之人还没有断气, 便将其放入柏木棺材, 桃木为楔, 兜满墨线,贴符烧之。如此方能镇住。”
焦先跌坐在椅子上, 双眼已是目光涣散:“照您这么说,家父他没得救了?”
岳阳子不答反问:“令尊是何时、又是如何中蛊的?焦公子你可清楚?”
焦先略为思索,答道:“昨天上午家父晨起后,照例去了又一春吃小笼包。回来之后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发作了。午饭应该不会有问题, 因为我也一起吃了, 一点事都没有。家父早饭一向在又一春吃, 通常都是小笼包。该不会这小笼包有问题?”
“应该不会。又一春每天要蒸大量的小笼包供应食客, 怕不下数百笼。下蛊之人如何能保证端给焦掌柜的那笼包子恰恰就是下了蛊的呢?”游风行摇头道。
岳阳子在一旁补充说明道:“而且这种蛊受不得高温, 因为会导致效力下降。如此说来,问题应该不在包子上。除了包子, 焦掌柜还吃了别的什么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焦先道,“你等等,我叫那两个陪我老汉儿去吃饭的下人来问问就知道了。”说罢他对一边候着的一名仆人吩咐了几句。
这两个每天都陪焦掌柜去又一春吃早饭的下人一个叫吴大壮,一个叫徐幺鸡。两人都是名不副实,吴大壮虽名为大壮,实际上生得瘦小,尖嘴猴腮眼睛咕噜转,看着倒挺麻利。徐幺鸡却是生得五大三粗,莽头莽脑的很敦实。两人一进门来就戳在焦先面前,叫了声“少爷”。
焦先说道:“昨天你们陪我老汉儿去又一春吃早饭,他都吃了些啥子?”
徐幺鸡抓了抓头,犹自冥思苦想着。吴大壮却伶俐之极,赶紧答道:“老掌柜吃食一向不变的,一笼小笼包,一壶毛尖。单只昨天多吃了又一春刚出的新菜佳偶天成。”他一说完,吴大壮在一旁也点头称是。
“佳偶天成?这是啥子东西?我咋个晓不得?”焦先纳闷道。
“也不怪少爷你晓不得,这个菜是又一春新近研究的菜品,刚出没几天,好多人都不晓得。”徐幺鸡堆了一脸的笑容,又觉得老掌柜生死未卜,不宜喜兴,便又敛了笑容,苦着一张脸。
“对头,少爷,这个菜是新出的,我们也是昨天才晓得。”吴大壮附和道。
焦先似乎对二人很不满意,皱着眉头继续问道:“这是个啥子菜?你们快点给我说一下!”
“好的,少爷。”吴大壮咽了口口水,“实际上这盘菜就是凉拌莲藕,又一春的手艺硬是好,佐料拌得好好哦,又麻又辣又香的,很好吃的。”
“很好吃?你吃了?”焦先追问道。他眼里闪过一道光,很快消失了。
“没有没有,”吴大壮慌忙摆手,咽下唾沫,“我们都没有吃。是老爷说的很好吃,他把那一盘都吃完了。”说着他拿手肘碰了碰徐幺鸡,徐幺鸡也连忙应道,“没吃,我们没吃,都是老爷吃的。”
岳阳子点头道:“他们记得如此清楚,就容易看个分明了。茶水肯定是热的,说不定问题就出在那盘佳偶天成上。”
游风行拧紧眉头,一双手绞成了麻花,徐徐道:“当真如此?看来果是那盘凉菜的问题了。既然找到问题所在,我们何不去又一春查查昨天是谁给老掌柜上的那盘菜?”
焦先十分着急,一听此话早已带了几名家丁当先跑出门外,直往又一春而去了。游风行赶紧搀了岳阳子坐上滑竿,也去往那边了。
又一春的掌柜十分配合,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叫了管事来问话。这一问不打紧,却叫众人几乎凉了心。管事的说道:“各位大爷们,那个伙计昨天下午就走了,连工钱都没结,突然就失踪了,至今没有回来。”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很明显了。这名伙计不知被何人买通,给焦掌柜下了蛊毒,办完事情拿了酬劳,脚底抹油一股烟溜了。据管事的说这名伙计是前不久新招的,听他自己说是北方来讨生活的,底细不甚清楚。又一春的郭掌柜生怕招揽上不清不白的事情,赶紧对焦先一行人赔笑道:“今年跟往常一样,人事流动大。我一般也不在柜上,不知详情啊。此番焦掌柜遇此难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改日定当登门拜访,亲自探望。”这人寥寥几句话,就把自己管教不严、查问不明的罪责推了个干净。
焦先恨恨的看了郭掌柜一眼,不阴不阳道:“叨扰郭掌柜了,晚辈知道您生意红火,一向忙得抽不出空来。就此告辞,还望包涵晚辈搅场之罪。”
这话说得虽软,却不甚中听。郭掌柜面上一僵,又假意笑道:“哪里哪里,世侄千万节哀。”
眼下焦老掌柜还没咽气,郭掌柜却说出这番话来了,想是急于脱责,平时处事何等圆融的一个人竟也不分里外了。
焦先胸中窝了一口恶气,狠狠盯了郭掌柜一眼,甩开袖子走了。
游风行却没有走,他对郭掌柜略施一礼,问道:“郭掌柜,请问能否带我去看看昨天焦掌柜所坐之位?”
郭掌柜刚才受了焦先一通青红不分的抢白,十分气不爽,此番游风行礼貌有加,他虽不情愿却也无可拒绝,只盼望这位大爷不要搅出什么事来才好,便耐住性子,引着游风行和岳阳子上了楼。
楼上北边一处靠窗的座位,依郭掌柜所言便是昨日早晨焦掌柜所坐的位置,这座位是个二张小椅对着的雅座,虽处于二楼大堂,却靠着北边窗户,自成一局,相对清静,不易受到打扰。焦老掌柜每天都来这里用早饭,惯常是坐这个位置,偶尔来得晚点,又一春也是给他留着,可说这就是他的专用座位。
游风行看了看红木桌子和柳木小椅,不过是些寻常物件,并无特别之处。郭掌柜在旁边说道:“这就是焦掌柜平日坐的桌子,他总是坐这里的,几乎没变过。”
郭掌柜说完,便站在一旁看着游风行。说实话他对这个新近出名的年轻人颇感好奇,眼下见他一双眼睛直盯着桌椅看,也不知搞些什么名堂,更觉神秘了。
二楼其他桌差不多都坐满了客人,正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吃吃喝喝俱是一派欢喜。又一春的伙计们举着菜盘酒壶不时穿梭其间,高声唱和,热闹非凡。再看看北窗这空了的桌子,不仅教人觉得几分难过。
游风行躬下身子,望窗外看了看,发现外面是条小巷子。这巷子里人丁稀落,零散的摆着几个小摊子,做生意的货郎们都坐在地上打瞌睡,路过的人也少,单只树荫浓密,是个歇凉的好地方。他看完正把脑袋收回来,身子往桌前动了动,不巧根端着酒壶的一个小二撞到一起。经这一撞,小二手上擎着的托盘登时掉了下来,酒壶砸在桌面上,满壶的好酒都流了出来,淌了一桌。他赶忙歉意道:“看我干的好事!真是对不起了这位小哥。”
这小二平日被人呼来喝去惯了,哪里给如此礼待过?当下愣了神,不知如何应对了。郭掌柜喝斥道:“败家的东西!看这给你弄的,我上好的蜜酒...”
那就流在桌上,却不像水一样洇开去,而是成黏稠状附在桌面上,犹自抱了一团盈盈颤动着,晶莹剔透,芳香扑鼻。一看便知是上好的陈酿美酒,恐怕价值不菲,难怪郭掌柜如此心痛。
游风行唯恐郭掌柜给那伙计小鞋穿,赶紧拿出汗巾来擦桌子,嘻嘻笑道:“哎呀郭掌柜,硬是对不起对不起。您也晓得我肯定不是故意的,纯属无心之过。但好歹事情因我而起,这壶酒钱就算我的,如何?这位小哥,莫要着急哈。”他悉心劝慰正拉着一张脸,把头垂得快到□□了的小二。
郭掌柜脸上一松,也笑道:“都怪我这没眼力的伙计,游大夫多多担待。”完了又对旁边一个伙计道,“去查查帐,这壶酒多少钱,别耽搁了游大夫的功夫”。
他一个成日做生意迎来送往,跟账本打交道的人,怎会不知这壶酒的价钱?不过是故意为之,以免亏了这壶酒钱。
游风行如何听不出来?当下掏出银子,笑呵呵地给了伙计,连零头都不要了。他告过辞,拿了几乎湿透了的汗巾,便扶着岳阳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