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之?”白衣儒生停下脚步,满脸的春风化作了冬天的寒霜,大发雷霆:“不许你喊别人的名讳,为什么你们死前都喊别人的名讳?”
又怒气冲冲地对大成喊道:“还不快快扶她起来,没看见我的刀具已经备好了么?”
那大成被他厉声呵斥,也不胆怯,挪开踩着我裙摆的脚,弯腰将我拉起来,我用力把手往外拽,终于挣脱他的控制,不要命地往门外奔,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个巨大的物体从背后扑倒在地,然后一只锋利的爪子猛然用力摁住我的头,几滴黏黏糊糊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紧接着一条热乎乎的舌头舔向我的脸颊,呼出的热气,又臭又臊,还满是血腥气。
我没被吓死压死也差点被恶心死。
是那条叫六吉的死狗,把我给扑倒了。
我刚刚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六吉突然整个趴在我背上,我还来不及呼痛,背上的压力骤减,六吉滚落到一边,凶狠的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我,似是心有不甘,还要扑过来,我的脊背刚才被它重重压过,就算骨头没断,也受了重伤,所以我根本动不了。
有人像拎死鱼一样将我拎了起来,一件坚硬的东西直指我的小腹,空洞而无情地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公子,你要找的人来了。”
说话的正是大成,此刻他正一手捏着我的脖子,一手握着利剑,刺向我的小腹处。
我惊魂未定,呼吸艰难,脊背疼痛,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门口出现了一条颀长的身影,手中的长剑寒光闪闪,待看清来人,我几天来积压的惊恐一扫而光,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委屈,恨不得骂他一声:你这混蛋,怎么才来啊!
来人正是我的夫君秦桓之,他的锦袍上满是血迹斑斑,虽然鲜艳如花瓣散落,却也触目惊心,说明他踏进这间屋子之前曾有过一番恶斗,也不知是他受了伤呢,还是别人的血飞溅而至。
我一时又忍不住心疼。
从他的身后走出一个黑衣人,那人弯弓搭箭,英气勃勃,地上哀号不止的六吉,身上插有一只细长的利箭,箭羽和黑衣人手中的利箭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人,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
白衣儒生望向秦桓之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一张脸因为强烈的仇视而扭曲变形,他扬着手中的利斧,恶狠狠地问道:“你,就是秦老贼的儿子?”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有人以“贼”来称呼武平侯,第一次,是六年前跟随秦桓之出门祭拜的时候,听天英教的人喊的,第二次,就是现在。
位高权重的父亲被人称呼为“老贼”,秦桓之的脸色很难看,却也沉得住气,文绉绉的问话:“请恕桓之不才,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白衣儒生呵呵冷笑了起来,眼中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栗:“我乃皇亲贵胄,尔等见了我,为何非但不行礼下跪,偏要问个不休?都如这妇人一般,不肯乖乖听话。”
他用如千年寒冰似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地狱修罗般的杀气使人望而生畏,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大成手中的利剑隔着衣衫,在我的小腹处戳下一个深深的凹形,虽然没有刺进皮肉,却也尖锐的生痛。
秦桓之的眼中流露出愤怒和不忍,却也不敢冒险进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我,一边仍旧与那白衣儒生周旋:“桓之眼拙,还请阁下自报名号。”
拉弓上弦的黑衣朝大成步步逼近,大成拖着我往后退,突然手中一重,一阵火辣的刺痛传来,我的肚子上渗出了几点小血花,这个该死的阉人,居然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孕妇动刀子。如果他的胯下有料,我早就不介意跟韦小宝同学偷师,给他来个仙人摘桃。
而且我的脚怎么也踩不到他的脚上,只能暗叹,这死太监还挺有挟持人质的经验,没有露出一丁点破绽。
还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啊!小朋友会不会有事?我心如烧火。
秦桓之又急又气,忙阻止我道:“你千万不要乱动,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一边示意黑衣人不要冒然出手。
双方进入对峙状态,从我这个角度看,那白衣儒生和秦桓之长得还真是挺像的,他们难道有血缘关系?要不然怎么会连仇视的眼神都那么相似?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真怕自己会撑不住,伤口虽然不深,可也经不起血一直流啊,再说我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白衣儒生好像现在才注意到我挂了彩,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芒,似是找到知己一般:“想不到,你也和我一样,无论身份如何,为她们做了多少事,身边的女人还是不肯乖乖听话,偏要自讨苦吃。”
秦桓之不稀罕他的“理解”,他鄙视地说道:“你行径卑劣,分明就是流寇山贼之辈,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他一定是看出了白衣儒生是个心智不清醒的人,而且自以为高人一等,所以才要贬低他的身份,刺激他,激怒他,好寻找突围的缺口。
白衣儒生果然中计,他被秦桓之的藐视激怒了,他上前一步,愤然说道:“我母亲是金枝玉叶,你不过是倡门女子生下的野种,我愿意和你说话已是给足面子,你竟不识抬举。大成,把这野种拿下,我要给他也换个脑子。”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兄弟之间的争风吃醋一样,而且他好像还知道秦桓之的身世,可是丁氏不是名门望族女子么?难不成也像我的娘亲一样,曾经流落倡门?
他们俩的眼睛多像啊,深邃得不能见底,如同深海一样神秘莫测,印象中,武平侯的眼睛也是这个样子。
大成对白衣儒生的话无动于衷,似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些什么:“何必那么麻烦!公子忘了吗,公主是怎么死的?是被秦老贼给害死的。”
白衣儒生心底里的某根导火索被点着了,怒火熊熊燃烧起来:“没错!是那老贼害死了我的母亲,又把我扔进毒蛇窝里自生自灭!我要让老贼的好儿子,也忍受这样的酷刑,让他家的女人,自愿变成卑贱的娼妓,让老贼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他的眼中闪动着疯狂的光芒,突然嘴唇一嘬,发出尖锐的口哨音,然后他取了手边的一支蜡烛,朝门外扔去,天干物燥,屋子外面的枯草迅速燃烧起来。
这疯子想干嘛?要烧死我们?还是和我们同归而尽?
就在他扔蜡烛的时机,秦桓之的剑已经狠狠地刺向他的心脏,挟持我的大成根本没有上前去抢救他的打算,甚至吭都没吭一声,将我狠狠朝前一推,然后他就地一滚,滚到我白天沐浴的地方,一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我连打了几个趔趄,终于落进秦桓之的怀中,绝处逢生,不由喜极而泣。
黑衣人在大成逃跑的地方不住地搜索,却始终找不到暗道的入口。
白衣儒生的胸口处鲜血汩汩地流淌,他朝我们诡异地笑道:“你们都跑不了的,它们很快就出来了,我是它们的蛇王,你们杀了我,它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大概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蓦然间有个不好的预感,失声叫道:“桓之,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晚了,外面是一片火海,通天的火光中,那个林氏的身影十分清晰,她鬼哭狼嚎般叫喊着些什么,做着我看不懂用意的动作,好像是某种宗教仪式,她的手中高高举起一支长树枝,不停地击打地面,像是在驱赶些什么。
怎么办?这屋子里也没有水啊,否则倒是可以把被子弄湿了,蒙头蒙脸的冲出去。
正在四下寻找能避火的东西,我忽然听到了恐怖的滋滋声,很熟悉,很可怕,有点像?像什么?
明亮的火光中,几条细长的身影倒挂在门梁上,不停地做出攻击性的动作,发出瘆人可怕的滋滋声音,是蛇!
它们吐出蛇信,仰着箭头一样的三角形蛇头,朝着我们慢慢游过来,目标明确,那样子说不出的恐怖。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火,把它们从冬眠中唤醒过来了,那疯狂的林氏是在不停地召唤它们。
白衣儒生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是。。。。。人,不是蛇,它们为什么要替我。。。。报仇?”他的嘴角边挂着一丝浅浅的嘲笑,不知是笑我们还是笑他自己。
事到如今由不得我害怕,我拔出六吉身上的利箭,将落在地上的蛇扫出门外,大声说道:“桓之,快!快看他身上,有没有解药,我们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姑且不论这白衣儒生是不是什么蛇王转世,只要他是人,一样会怕被毒蛇咬,所以他的身上一定有解药。
秦桓之急忙往那白衣儒生的身上找寻起来,听到他的惊喜的叫声,我知道,他找到了。
但是等我们涂上搜来的药水,蒙上被子爬上阁楼,不禁目瞪口呆,室外哪里还是人间?分明是蛇的世界!
之间外面的灌木丛上,草丛里,还有空的上,爬满了毒蛇,花花绿绿的身躯泛着各种颜色的光点,十分恐怖,它们吐出鲜红舌头,不停地朝着远处的人群中爬过来,有几条飞身跃起,差点就要落在我的身上,我举起手中的扫把,像击球一样,把它们往火堆方向打过去。
不远处传来阵阵心胆俱裂的惨叫声,不知是来救我们的人还是来杀我们的人,他们不断地有人被蛇咬伤,中毒身亡,不停地有人逃跑,又不停地有人被蛇缠住脖子,被咬伤。然后是中毒,死亡。
那个疯狂的林氏早已倒在火海之中。
蛇怕什么?火!可我们无法把它们都赶到火海里。
还怕什么?寒冷!
现在是冬天,它们应该冬眠!
火光电石间,我对秦桓之说:“让我们的人,都跳到河里去。”
秦建之被女粉丝围攻的时候,我就知道,秦家的校事都精通水性,想来也不会在这阴沟般的河流里翻了船。
黑衣人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口哨,紧接着我听到了扑通扑通的跳水声,看来能生还的还有那么几个。
楼下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已经有蛇慢慢地朝我们藏身的阁楼爬了上来,我们三人不停地用树枝棍子将蛇往火海中扫去,正在筋疲力尽之际,一阵阵骏马的嘶鸣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掩盖了毒蛇发出的瘆人响声,令人心神振奋。
来接我们的马匹都披上铁甲,显然是为了防止被毒蛇咬死,我在见到这些神气活现的漂亮动物的一刹那,心中百感交集:我以后再也不依赖马车了!一定好好练骑术。
次日清晨,我们离开飞凤镇的时候,秦桓之回首望着不停往后退的万丈朱色绝崖,突然缓慢地说道:“秦氏一向待荆州宽仁,荆州却与景王沆瀣一气,终有一天,白鹄马的铁蹄会踏平这里的山阙。”
眼中杀机腾腾。
我忽然想起,白衣儒生有时糊涂有时清醒,而且根本不会武功,那林氏分明就是个低等的奴婢,只有大成,才是这次行动中唯一能做主的人,而他是个阉人。
我恍然问道:“你是说,他们是景王的人?”
天子迁都洛京以后,阉人虽然已经风光不再,再无参政的机会,但是也绝不会沦落到流落民间的地步,除非是当年侍奉宣王的被驱散的那些宫人,只是那些宫人最年轻的也应该跟殷妈妈差不多了,这个大成,也就三十岁的光景。
目前能指使太监做事的,除了当今天子离帝,恐怕就只有景王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