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侯的明眸中盛满了柔情,宛如澄清的秋水,不断地洗刷着往事,即使是沙砾般粗糙的章节,也被盈盈秋水打磨成闪光的珍珠,珍珠圆润的光泽照亮了他心灵深处感情最缺失的一角,映衬出少年时光的多愁善感是何等的纯净可贵。
我一时失神,暂时忘记了身体上的伤痛,精神上的耻辱,目光柔柔地望着他,想起奈何桥上失意的绿衣人,他的音容笑貌和眼前人合二为一,我不禁迷惑,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一世又一世的忘记了他?
明媚的春天总会有意外的阴霾,美好从来不会为谁而停留。
沈氏的声音如唱诗般缭缭响起:“节儿,娘理解你的心思,你因为感念她昔日的恩情,所以对她恩宠有加,如果是太平时日,倒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就在你漂洋过海的日子里,秦氏长子以给岳丈侍疾为借口,请得皇帝的恩准,离开了长安进驻荆州。程老将军曾和我说起,秦氏如此动作,分明是想取独孤氏而代之,荆州一旦落在秦氏手中,我江东之地恐怕危险。节儿,如果程老将军知道你在荆州一事上,迟迟不决的真正原因,他和你父亲的老部下们,该作何感想?”
身为一个不算最受宠还收人牵制的小妾,能在艰难的环境中培养出一代少年英才,又在丈夫和嫡长子死后,麻利地将庶出的儿子推上家族集团的最高宝座,沈氏自然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可能还一直在帘子后面垂帘听政。
只是身为母亲,沈氏忽略了一点:吴侯独掌大权已经四年,素以头脑冷静和政治手腕高明见称于世人,意气风发且自信满满,现在却被自己的老妈当着下人(影西)和心上人(很自恋的说,我)的面,质疑他的领导管理能力,他心里能舒服才怪。
果然,我看到吴侯眼中的深情不见了,嘴边的一抹淡淡的微笑也消失了,他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淡然说:“荆州之事,儿子早有觉察,已经做了周密部署,母亲只管放心。若是程老将军再提起此事,还请母亲将儿子适才所说转告于他老人家,或请他老人家直接来问儿子便是。”
见儿子没有乖乖受训,沈氏面上表情滞了滞,她朝我轻轻瞥了一眼,笑道:“好,如此甚好。节儿,以后内院的事还是都交给娘来打理吧。”
母子连心,吴侯怎会不知道沈氏想说什么,他也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失言,所以他露出一个弧度较大的笑容:“母亲,芳菲是儿子的第一个意中人,还请母亲不要惩罚太过。”
有点小年轻撒泼耍赖的味道,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情万种。
我再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沈氏,呼呼,果然脸色不好看,她敛住笑,脸沉了下来:“节儿,我听说这女子在海岛时,竟然和那些夷人住在一处,夷人睡眠时,男女不分,共卧一张大床,这,可是事实?”
吴侯的卖萌不被老妈待见,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又见母亲不给面子地提醒他:儿子,你的头上可能有一顶亮油油的绿帽子哦!任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
他走过来,掀起我的左手衣袖,露出那块守宫砂痣,展示给沈氏看:“母亲,芳菲虽然散漫不羁,却最守妇道,自海上归来后,因她身子一直未好,儿子放心不下,这才经常过来探望,儿子本来的打算,是想等她病好,再告诉母亲。”
我的脸红了,沈氏怀疑的不假,只不过和我同眠的另有其人。我不由暗暗感谢乃跟,是她给我喝的那碗药汤,发挥了作用,在我左臂留下一个红色的印记,一次又一次地救我于水火,避免我被浸猪笼的悲惨命运,记得喝药前,我还曾很不屑于作假作弊呢,原来乃跟才是预言帝。
吴侯见我脸飞红晕,微微低头,他黑漆漆的眼瞳顿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他冲我春风化雨般微微一笑,柔情无限。
我干脆低头不看任何人。
沈氏关切地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怎没听说山居里有大夫来过?”
吴侯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的病有些意外,非得禅师前来不可,儿子已派人去请了。”
我不看别人,却知道别人在看我,一定是沈氏,因为这目光如同芒刺:她一定以为是我坚持要西海禅师过来的,没安好心。
沈氏无限痛惜地说:“节儿,家规不可谓,该罚的还是要罚。这样吧,在禅师到来之前,且让她到暗室闭门思过,节儿以为如何?”
吴侯沉吟片刻,轻声笑道:“也好,就依母亲所言。”
沈氏所说的暗室在空谷轩的后堂,影西领着我穿过屏风,走过一处天井,进入一间的厢房,她径直走向墙边的摆设架,巡视了一番架上的古玩,最后放手在墨色的玉石上转动了三圈,一阵沉闷的木头摩擦声中,架子往一旁移动开来,露出仅一人宽的暗门。
影西面无表情,下巴朝室内一努:“姑娘,请吧。”
我想了想,明知沈氏不怀好意,只得无奈地走了进去。门关上了,室内一片漆黑,还有一股久无人住的霉味。我背靠暗门,原地不动,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果然心诚则灵,有莹莹之光自我腰间亮起,那是我香囊里的夜明珠,我将夜明珠拿了出来,不断用身上的绸缎摩擦着,打磨着,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经过拭擦后,光芒越来越亮,我的视线也适应了室内的昏暗,慢慢看清了室内的摆设。
这颗夜明珠是我几天前在顾氏那里顺手牵羊取来的,当时它毫不起眼,放在柱子的架子里,我趁顾氏洗手焚香时,偷偷地把它藏进了香囊里,想着哪天能出去了也好卖了换钱,可没想到,夜明珠这么快发挥了作用。
室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均靠着后面的墙壁,桌上居然有火石和蜡烛,我捣鼓了半天,将蜡烛点上了,可这蜡烛燃烧时的气味真要命,呛死了,我咳嗽着,心肺要炸开一般,最后不得不吹灭了蜡烛,颓然坐到了地毯上。
看来沈氏打算置我于死地,我偏不让老虔婆如愿!所以我干脆端坐在地上,解下脖子上的珍珠长链,捏在手中当佛珠,镇定心神,默念经文,祈求佛祖显灵,我能早日离开这个可怕的鬼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鹤鸣给我送来一坛子清水,没有吃的,在暗门移动的时候,我已经偷偷地将夜明珠藏到了地毯下面,此刻正踩在我脚下。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正对着桌上的火石蜡烛,鹤鸣问我是否要将蜡烛点起来,我微笑回答说,好吧。
鹤鸣应该是服过解药的,她没有像我之前一样咳嗽不止,她见我轻声咳嗽,有心地提醒我:“姑娘待会多喝几碗水就没事了。”
我笑道:“好吧。”心中只盼她快点离去。
鹤鸣一走,我就吹灭了蜡烛,当然这坛子里的水,我是断然不敢喝的
后来果然再没人下来,而我也不知道自己打坐了多久,心境越来越平静,迷离中,眼前出现了万丈金光,光影中有美丽的蓝孔雀和白孔雀翩翩起舞,那是孔雀仙子们在跳舞吗?她们果然很美丽啊,眉目如画,巧笑晏晏,腰肢纤细,不堪一握,
我被她们美丽的舞姿感染,又见她们俩笑着邀请我同舞,于是我痴痴地站了起来,正待跨步走进光芒中,身后有双冷冰冰的手用力地捏住我的两个肩膀,有人压低了嗓子不高兴地说:“果然是你,偷了我的夜明珠。”
是顾氏的声音!她的声音一响起,孔雀仙子们不见了,光芒也不见了,室内又是昏暗暗的,我挣脱了顾氏的手,将夜明珠牢牢抓在手上:“带我出去!”
顾氏朝我手上抢了一下,没有抢到,她急了,却没有发作,只是低声恳求:“请你还给我,这是玉郎送给我的东西。”
我眼珠转了转,靠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是玉郎派来的,你想不想知道玉郎的下落?”
顾氏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腕,目中的光彩比夜明珠还要亮几分:“玉郎现在何处?”
我没有说话,躲到一旁黑暗的地方。
顾氏又朝我摸索过来,声音里有一丝哭腔:“你,你快告诉我,玉郎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接我。啊!”
她的动作幅度大了点,小腹撞到桌子的边角,她疼得弯下腰来,口中还含糊不清地说:“还给我,啊。。。。。。。”
我忙上前扶住她坐到椅子上,正待开口道歉,脚下猛然一空,整个人往下坠,我身手死死抱住顾氏的肩膀,整个因为惯性伏在她的身上,连人带椅子,两人直直地往下掉落。
黑暗中我和顾氏失声惊呼,顾氏在慌乱中也紧紧抱住我,完全是茫然无措的样子,见此情形,我的心不断往下沉:暗室的机关竟连顾氏都不知道,看来我命休矣!
刚感叹完,椅子已经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可怜的我们被猛然朝上一抛,又跌落下去,被坚硬的椅子顶到,身上好几处地方都火辣辣的疼痛,我哼了几声,昏睡过去。
等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不断朝旁边摸索着,终于摸到还在昏迷中的顾氏,我摇醒她,两人细细检查下来,我倒没什么事,顾氏崴到了左脚,腰盘处严重受伤,根本无法站起来,我只得抖抖地将她平放在地,将她的头枕在椅子的一条断腿上。
这里比上面还要黑暗,一颗夜明珠根本不足以照明,我努力地朝四周张望,可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我看了半天,又放开喉咙喊了半天,黑暗中始终没有得到一点回应。我终于绝望了,喟叹一声:“看来,我们要死在这里了。”想不到这一世的下场还是这么窝囊,又渴又饿还兼受伤。
同样濒临绝望的顾氏死死抓住了我的一只手,厉声说:“玉郎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他不要我了?你说!”
她声嘶力竭,显然是心如死灰,只想在死前问个明白。
我又哪里知道呢?可能是个薄情郎吧?我悄悄地抹了一下眼泪,分散她的愤怒:“因为你不能给玉郎生儿子。”
她之前说过玉郎嫌她没儿子。
顾氏的手稍稍松了,悲伤地说:“都是大哥,大哥害的我。”
我揉着她的左脚:“大哥,也杀了你的孩子?”这个大哥最喜欢铲除外甥了。
顾氏古怪地低声笑了起来,朝黑暗的四周望了望,好像怕有人听见一样,嘘了一声:“玉郎派人把孩子偷偷带走了。哈哈哈,大哥怎么也没想到 。。。。。。”
她神经质地笑起来:“大哥再厉害,也比不上我的玉郎。”
我迟疑地问:“玉郎派来的人,既然能带孩子走,为什么要留你下来呢?”
顾氏冷声说:“因为他们带了一个死的孩子进来,把我的孩子调换出去了。”
我哦了一声:“你,后来就一直住在这里?”
顾氏哼了一声:“孩子送走后,大哥一直问我玉郎的去向,可我哪里知道?大哥见我不肯说,这才把我扔在这里,再不管我了。”
她又低了嗓子,得意地说:“你知道吗,那个小妾也没给玉郎生出儿子,所以我的孩子,玉郎并不讨厌。”
我暗笑一声:“你怎么知道?”
顾氏拍拍我的手背:“后来有人送来孩子的头发,那个荷包还是我绣的呢,我就知道玉郎还惦记着我们母女。”
:“那人还说,我的女儿很聪慧,玉郎要大力培养,要我耐心等待,将来总有出头之日。”
我想起有句话:我为什么相信你?因为你没让我等,没说等将来怎么怎么样了,我要怎样怎样的对待你。
私以为,这是最简单的考验一个人真心与否的方法,想一想,一个人的青春能有几年?
等得起吗?
虽然我很同情这位可怜人,可我也恨其不作为:“换作是我,才不要什么出头之日,我只要和我的女儿在一起,看着她长大成人,看着她嫁人生子,看着她高高兴兴过日子,不会像你这样傻等,对孩子不闻不问。”
顾氏被打击到了,她愣了愣,良久才叹气道:“你说得对,其实是我一直在骗自己,不肯相信玉郎对我不是真心的,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他的所谓大业。其实,男人都一样,对女人都很薄情。”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接受残酷的现实的,顾氏也一样,女人依附男人而活,在这个时代,她不算是“不作为。”
见她不再满口玉郎玉郎的,我的头也没那么大了,开始拉家常:“你的女儿,多大了?”
顾氏竟然想了好久才喃声道:“今年十九岁了,你听我弹琴那天,正是她的生日。”
我的心,突然一动,所有的信息在脑子里组合了一遍,不会吧?
:“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心中很激动。
顾氏有气无力:“不知道。”噗,一朵小火苗熄灭了。
我不死心:“那,孩子姓什么?”这个总该知道吧。
顾氏羞愧难当:“也,不知道。”
天,这母亲是怎么当的?顾氏:“玉郎说他没有姓,孩子送走时,走得匆忙,名字来不及起。”
我追问道:“接走孩子的,是什么人?男的还是女的??”这个她总不会糊涂了吗?
顾氏的自信回来了:“是一对夫妻!不过。”她说悄悄话一样:“是两个女人扮的,我能看得出来。”
又有点得意似地:“后来那个人送孩子头发来时,就是女装!”
我按捺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了:“装头发的荷包,是黑色的,绣有兰花图案,对吗?”
那个送头发的,应该就是女扮男装的林子大了!那个荷包,我在洗石庵落发时见过一次,而兰花不正是顾氏的标识?
顾氏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好像怕我会抢她的东西一样,警惕地说:“你是什么人?你是节儿派来的?”
我的猜想果然变成了事实!我再不疑有它,眼前的顾氏是我的生母无疑!玉郎,自然就是我那不负责任的老爹了,自从楚王死后,姜家人再不敢用真实的姓氏,玉郎么,听起来就是一个超级大帅哥的外号,至于那个妾,就是乃跟的徒弟,沙罗同志。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母女相见本该是高兴的事,可我们,却深陷绝境,死于不知名的黑暗之地,恐怕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将要做孤魂野鬼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扑上前去紧紧抱着顾氏,嚎啕大哭起来:“母亲,是我啊,我就是你的孩子啊,那个荷包里装的,是我的头发啊。”
这哭功还是遗传的呢。
正哭得感天动地,以为母女两人要被泪海给淹死,没想到顾氏一掌劈了过来:“哼!又想来套我的话,滚开!”
我呆住了,兀自呜呜大哭,暂时收不住,顾氏也不理我,只让我放声哭。
哭完了,脑子也当机了,顾氏变得刻薄了:“哼!哭完了?没招了?”
什么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这回我算是体会到了,这个时代也没DNA亲子鉴定哦?怎么办呐?跟她说到仙岛求神的事情?好像她不知情哦!恐怕连我们的真是身份,她也糊里糊涂吧,真是个没用的老娘!
忽然灵光一闪,没办法了,最后试试看吧。
我用哭哑了的嗓子唱起了经典的《紫竹调》,没错的,这是洗衣工娘教的,应该也是母女相认的依据之一,不过嘛,当时的《紫竹调》里歌词都是哥哥妹妹的,只有洗衣工娘教我的是“小宝宝”版的,和后世里的一样。
我唱了十多遍,口干了,嗓子完全哑了,黑暗中,顾氏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没有任何反应,就在我眼神黯淡,正要灰心时,她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号,如丧考妣,她哀哀地哭着,含糊不清地说着,眼泪鼻涕沾了我一身。
顾氏哭的时间比我刚才哭的还要长,她停下来后,第一句话竟然是:“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苦笑着想开口,一道强光照射进来,刺眼的光线让我们下意识地用手遮眼,光影移动,变幻不定,吴侯动人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姑母,侄儿恭喜你们母女团圆了啊!”
又不胜喜悦,柔情蜜意地呼唤道:“芳菲,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古代,少年男女因为生活方式的原因,与同龄异性接触的机会不多,所以可以搭讪的表妹,自然是情窦初开的表哥们暗恋明恋的首选对象,因为这个原因,表妹成为穿越文女主们的头号公敌:她们是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是公开插足的第三者,是女主的楠竹们心头那颗朱砂痣,是恶婆婆用来对付女主们的最完美工具。。。。。。。
至于初恋情人们,嘿嘿,更是上不得台盘的心机女,拜金女,女戏子(知否,知否顾二那一位),。。。。。。。
所以作者决定膈应一下:穿越女就是表妹行不行,就是初恋情人行不行?
恶趣味啊,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