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4)

在大三前,主教前面还有一片花圃。花圃里种着蔷薇、月季、玫瑰、薰衣草和各种野花草,杂乱地长在一起。夏天的时候,长草没及人腰,石子路上人迹稀少。这里本来应该是图书馆,据说是有位校领导卷款逃跑,图书馆的计划就搁置下来。穿过正南门对着的乾坤路,走过半个花圃,就是主教大门,所有公共课都在主教。大一大二的时候,公共课还比较多。

和他一起上过的课,几乎全在主教,都是军事理论、近代史纲要、马克思主义哲学等这种无关痛痒的课,唯一有些技术含量的就是管理学原理。本来我悄悄选了几门他选上的宋词鉴赏、影视赏析等,等我真正去上了,才发现他根本没去几次。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不太熟,不知他是不是避着我,觉得尴尬,就没去。等到熟悉了,他就干脆不去。一到中午一点半,我就收到他的短信:“睡午觉起不来了……点名拜托了!(>人

我是连思修都没翘过一节的人。正因为如此,我们室友也明目张胆不来上课:“靠你了,点名发短信。”我有时不得不反思,是不是我的原因,才让他们的翘课愈演愈烈。

林志纯任选课几乎是不去。不过军理马哲他还稍微去一下,去了也不会听课,就在画画,玩游戏,和班上的同学聊天。我一般一个人坐在前排做笔记。他也坐在前排,倒不是为了听课,只是因为来晚了,没能抢到后面的座位。

一开始,他想挨着我坐。我说:“你别妨碍我上课。”“我不说话。我画画行不行?”“你去陪着你们同学吧。”他这人有个好处,懂得察言观色。他知道我不愿把有些事公之于众,也就只好坐回同学边上。后来他想出妙招,邀请我去和他们一块儿坐。我坐在他边上,再过去就是他们几个同学。

一排人都在画画,赶设计作业。我还真不想老师把我们归为一类人。好在这种课带电脑的同学很多,我也就不说什么。但是他愈演愈烈,有次直接背了画板来上课。

“你好歹尊重一下老师。”

“听课的机会成本太高了。”他装模作样地笑着说。他的经济学成绩我是知道的。这几句话也是从我这儿学去的。但是你看了他嬉皮笑脸的好模样,就生不起气来。

他确实没有影响我,哪怕和室友说话也尽量小声。不过我的确受了影响。自幼上课认真如我,还是会被他沙沙的铅笔声吸引,看他两道视线落在墨绿色的画板上,那画板上沾着各种颜料色迹。那会儿,他的长头发扎成马尾,一看就像个邋遢画家。我笑他说赶紧剪掉,他说懒得过问。

有次晚上上课,忍无可忍的老师走到他跟前,让他回答一个问题。满堂寂静。他站起来,用特别坦然地眼睛注视着老师。

“说话呀,答不上来?你什么专业的?艺社?画得挺好的——画的谁啊?”老师看着画板。

座下他的朋友窃笑起来。几百个人的阶梯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点上。

“我爸……”他小声道。

下面已经有人笑开。笑声回荡在偌大的教室里,和私语声交杂在一块儿。

“你爸爸这么年轻?”老师刁难起来。她的声音在话筒里显得尖细无比。又是一阵哄笑。

“我同学,我同学。”他马上改口。

老师冷笑一声:“哼,画你同学?你倒在我的课上画得认真。我看看,这是个男同学吧?你暗恋他不成?”

几百个人的教室立刻炸开了锅。“不是不是!”他连连否认的声音被淹没在大家的笑声里。

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样子,估计老师这才满意了。

我把答案写在纸上,用笔敲敲使他注意。

“哦哦!我知道了!”他一看到,马上对老师说。

“知道什么了?”

他才答了几个字,老师就看到了答案纸:“哟,同学情谊还挺温馨的。”老师轻松地掳走纸片。林志纯伸手拿回未遂。

“既然你这么想回答——好,你,站起来回答。”她指指我。

我站起来不紧不慢地回答完问题,老师也无话可说了,但她的刁难依旧没有结束。

不知是因为回声太大,还是教室太安静,她尖锐的声音忽然让我耳鸣。我非常害怕她说出那句话。日光灯的电流在头顶嗡嗡作响,幻灯投影幕在飞蛾的碰撞下轻晃。林志纯的视线紧跟着在教室前方来回走动的老师,直直、长长的睫毛上下扑打。

他也害怕吧。害怕老师说,那幅画上的人长得很像我。他心里清楚,如果老师这么说,如果同学们再一次爆发出笑声,我就再也不会和他坐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不会再让他画我——不会再让他看见我。

“几个这么高一筒的大男人了,还不会上课?要去复读小学,让小学老师再教教你们吗?”她的羞辱到此为止。我们两人都舒了一口气。

不过那之后,我也再没有和他坐在一起上过这门课。后来的一些公共课,我们也没坐在一起过。最多最多,我早早去上课的时候帮他在后排占个位置。或者偶尔我坐在后面,老师讲到什么有趣的事,他会回过头来冲我笑笑。

好在我女朋友是会计学院的,课也很多,公共课也没安排在一起,我们才有一些这样的机会。加上我的手机、QQ什么的都有两套,一套是面向大家的,一套是面向我们这路人的。警惕多疑如林志纯,在那次晚会上我女朋友意外出现前,也没能挖掘出更多线索。

林志纯偶尔来旁听我上课。我们专业的课都在主教里。听说我们整个学校都是一个德国人设计的,主教也不例外。里头四通八达,又用了许多玻璃,活脱脱一个迷宫。大一的新生,很多因为找不到教室而迟到。直到各个“路口”标上了蓝色的“路标”,情况才有所好转。我同意林志纯来旁听我们的课,是因为我们专业都是大课。百来号人在阶梯教室里,他那一头长发也才不那么引人注意。有几次老师问到,我只好说他是我高中同学。

这个关系传播开来,一般人都认为他和我这么熟,都是因为我们高中的关系。结果有次,女朋友问:“上次我碰到你高中同学,他说他不认识艺社那个人呀?”“他是分班之前的同学。”每次,这种问题都让表面面不改色的我提心吊胆。

“你很闲吗?”有次我问来旁听的林志纯。

“我其实有课。”他盯着画本。

“那怎么不去上?”

“老师很水,听了也白听。”他说,他们有个老师,上课照着书念,PPT都是百度上贴下来的,上完课就一副急着回家带孩子的样子,大家都叫她水姐。还有一个男老师,一上课就讲苍井空,他忍无可忍,每次那个老师发作,他就装作上厕所出去,后来就干脆不去听了。

他说的确实属实。就连我现在转到的金融专业,那些听上去很牛的、国内著名经济专家的课,也照样水得不行。老师拿着“大学靠自觉”的幌子插科打诨,有些老师干脆讲起自己的情史,或者他们的留学趣事,整节整节的课就过去了。

陈牧辕以前也说过:“大学上课应该实行刷卡制:哪个老师的课讲得好,大家就去听,听课前门口刷卡计费作学费!没人听课的老师应该被市场机制淘汰!”他虽然异想天开,但话还是有几分道理。室友也气愤地说过:“用点名来留住学生的老师,就像用身体来留住男人的女人!”不知道是否是他原创。

我不太愿意林志纯来旁听,我们同学却愿意得很。有次他来旁听,老师一人发一张小纸条让大家写名字,那种纸是老师特地买的,大家一时慌了手脚。好在林志纯不是我们班上的人,正好解了后座几个同学没来的哥们儿的危机。他握着林志纯的手连口道谢,还对我说:“你应该多让你同学过来听听课!”林志纯看着我傻笑时,我只装作看不到。为了这事儿他还向我讨过奖励,趁人不注意时吊在我身上,让我给他买了根烤肠。

除了主教,我们还有另七栋教学楼,都是三层的,很多玻璃结构,楼梯和门交错着,乍一看还确实挺洋气。林志纯他们在主教一层有间画室,南边的103,但其他理论课,就被安排在遥远的四号楼。我只一次跟着他去听过课,引得他们班的女生议论纷纷。

和他一起上课的时候,他有时会动手动脚。在没有人的饮水房,他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邀欢吻你。虽然平时话很少,老老实实的模样,但跟我比起来,他当真不是老实人。好在我说过几次后,他倒是很听话地罢手了。但是不听课画画的习惯却怎么说也不肯改。他在课本上画了画,就递过来给我看。

他在课本空白处画了一架画板,窗台上放着一瓶花,和画板上的一样。有个小孩子在窗外偷看。房间里只有一只懒猫,和懒散放了一地的画具。他说:“这就是我以后想过的生活,我预计是——大概四十岁的时候吧,能过上。”他还画过一幅:旅行箱里装着个人,另一个人坐在箱子上,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这个是现在的我,这个是以后的我——以后的我要带上现在的自己去旅行。”那时,夏日斑驳的碎片摇曳在他的脸上,课间的人声似乎被阳光洗得褪了色。我身边只剩下他的呼吸、他的手摸索着书页和他眨眼的声响。那些声音组成一出协奏,十分动人,是一首金色的曲子,散发着柠檬的淡淡香气。

后来有次,他把我们上课被老师刁难的事画成了简笔漫画:所有的人都长着圆圆的脸,小小的身子;他站在教室前排,除了他和老师长着无辜的豆豆眼——一个黑点,有鼻子有眼外,其他人都只有一张笑着的大嘴。到我把答案纸递给他那格,我才也有了鼻眼。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抬眼看我,用手指着包围着我们、咧着嘴笑的人山人海。人物黑白分明的线条仿佛是界线。

他问:“你害不害怕老师说我画的画像你?”

“不怕。”我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道。

“哼哼——才怪。她要是说了,你就再不会理我了。”

“怎么会。”

他再没说话,也没看向我。

下了晚上的课,五层的主教楼顶就会有盏探照灯直照着花圃。空地上大家说话的声音清晰异常,林志纯和他那一伙儿哥们儿笑笑闹闹走向食堂。我一般会留在主教自习一会儿,或者向东,去别的教学楼学习一会儿。我们两个就分道扬镳。我还要接着走完那半个花圃。夜里花圃寂寂的虫声渐渐高过夜归人的嬉笑。探照灯被伏在草丛缝隙里的蟋蟀当作了月亮。我觉得,它们冷冷的光倒确有几分相似。

大三的时候,花圃被拆了,整个围起来,变成了图书馆工地。那些天从工地旁过,爱看倒斗小说的室友总要说:“你看,好像墓道!”我每次看到变作工地的花圃,就会想起主教前那几颗秧苗似的银杏,想起花圃里磕脚的石子路,想起主教正门冬天装上的墨绿色棉帘子。林志纯曾秉着北方人的自豪感向我隆重介绍那几个棉帘子,并对我当时只“哦”了一声的态度相当不满。直到毕业,图书馆也没修起来。主教前的那条路彻底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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