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陆战队刚跟上来,街边二楼平台上的枪声就响了。待他们占领了商业街的二楼,旁边更高的建筑——百货公司、大饭店、歌舞厅,都伸出了黑洞洞的机枪口,手X榴X弹也纷纷落下。抓住了坦克的软肋,鬼子兵已经自乱阵脚,连攻三次也没法拿下闸北。正好英美居间调停,日本人同意停战三天。
上海市民沸腾了!将近一百年来,中国军队面对外来侵略者还没打过什么胜仗呢,这下子可扬眉吐气了!团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操场上竟成了副食商店,鸡鸭鱼肉、米饭馒头、罐头米酒堆成了一座小山。照石不得不指挥卫兵们清点、登记,安排发放,还没忙完这些小事,团部外面汽车喇叭响,一辆大卡车开进来,车上跳下来的竟然是兰心!她破天荒地没穿旗袍,而是将裤腿扎进脚下的长筒皮靴,身上穿着皮夹克,看起来英姿飒爽。她跑到照石身旁,不顾一切地搂住照石肩膀。照石有些不好意思,“别,别,人家都看着呢。”当兵的却不在乎,几百人一起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照石被闹了个大红脸,说什么都不肯,却被兰心踮着脚,搂着脖子,吻了上去。照石仍是不好意思,两人嘴唇刚刚碰上,就被他推开,兰心也不恼,依旧高高兴兴地说:“嫂娘让我来的,给你们团一人一件黄呢军服。这可是我带着女工学校的人赶出来的,你也得穿啊!”
照石还是没法在外面接受大家的围观,拉着兰心的手进了团部办公室。“家里没事吧?”“没事,嫂娘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你别惦记家里。有两个事情她说我告诉你一声,一是她打算把租界外头的铺子和厂子都撤了,想转一些资产到香港去,觉得上海始终不太平。”照石忙答应:“生意上的事情都听嫂娘的,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兰心接着说:“还有一个事,正海今天要走。说是一个日本的同学在外交部推荐了他,去给在国联和谈的事情做翻译。”照石立即明白,外交部和翻译是假,去国联倒是真的。他松一口气,到国联不过是汇总情报,比在上海刀尖舔血的强。兰心却一头雾水地问:“你说正海在日本读书的时候都认识些什么人啊,怎么连外交部都搭上线了。”照石想了想,只好说:“现在不是对日作战吗,去过日本懂日语的人特别受重用,正海读的名校,成绩又好,留学生里大概也有些名气。”兰心点头:“嗯,只可怜了浣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通讯兵进来报告:“沈主任,蔡军长来电说明日换防。换防的事情何团长负责,让您今晚八点前回军部报到。”照石站起来说“给军长回电,巡防图已经交给何团长,沈照石八点准时报到!”说完,通讯兵敬礼致意,照石还礼。兰心在一旁看的呆住了,她眨着眼睛跟照石说:”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真好看。”照石笑着说:“没刮脸,没梳头,没洗澡,还好看呢!你也听见了,我得赶紧收拾收拾回军部报到。你也快点回家,这里到底是前线,还是很危险的,路上小心。”说完,还是叫了两个卫兵来:“你们开车,送太太回去。”
此后的很久,这都是兰心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她去了前线,看到了指挥若定的照石,照石派了卫兵,带着枪护送她回家。
照石回了军部,谁见了都竖大拇指,唯独蔡军长连一句寒暄都没有,上来就问:“你觉得日本人会和谈吗?”照石立即摇头:“缓兵之计”蔡军长也不含糊,抓住照石看上海的布防图,“看看,下一个地方,在哪儿?”照石笑着说:“你肯定有答案了,还问我。”蔡军长毫不在意,“我的答案是我的,你的答案是你的,少废话!”照石抬头“吴淞口”,蔡军长笑了“英雄所见略同。”接着就叫外面的传令兵:“告诉老何,让他带一个团的人,佛晓前增援吴淞口。”照石忙问:“那闸北怎么办?”蔡军长笑:“六十师已经从苏州赶过来了,正在换防老何的部队。”接着交待传令兵:“跟老何说,他的团打掉的人,直接让六十师补给他,都带走。”
没一会儿,传令兵回来,结结巴巴地说:“军长,何团长说现在已经八点了,闸北到吴淞口还有九十里路呢。”蔡军长一拍桌子:“你让他少废话,明天天亮他要是不在吴淞口,军法从事!”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老何气喘吁吁地打电话:“军长,我不是刚到啊,天亮的时候就到了,正看见小鬼子军舰放了二十多只橡皮艇下来,老子直接把他们都赶回去了。这,这不能算违抗军令啊。”蔡军长嬉笑着说:“嗯,行了,饶你一命,把吴淞口给我看住了,回头老子给你弄几坛好酒解解渴。”照石在一旁听两人说说笑笑,脸上的冷汗还没来得及擦掉。老何要是晚一会儿到吴淞口,日本人可能就登陆了。可他们两个跟没事儿人一样,一口一个老子,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老子。
到了军部照石才知道,日本人的两个大败仗,已经让他们盐泽少将颜面扫地,日本军部也不含糊,立即走马换将,派来了野村吉三郎中将。不但佐世保陆战队已经抵达上海,还有一支久留米混成旅正在准备行装。而回头看看十九路军,除了抗日的斗志,真是什么都没有,上海海防线那么长,派一个团守一个登陆点都不够。日本人坚船利炮,而何团长的战士们用的还是汉阳造。
正在发愁武器的时候,太原兵工厂送来了十五门迫击炮,还带六百发炮弹。照石一听这个消息,简直从凳子上跳起来:“军长,派我去!”他这个黄埔炮兵科的优秀毕业生,自从北伐进了长沙城,就再没摸过炮弹。蔡军长翻了翻面前的日历:“哟,明天年三十儿啊,那得放炮庆祝庆祝。明天你去炮兵连,跟他们一起,把这六百发炮弹都喂给陆战队司令部那帮鬼子尝尝鲜。初一早上得回来啊,咱们一起去趟吴淞口。
崭新的迫击炮沿着工事一字排开,吸吸鼻子就能味道新喷上的油漆味。每一门炮的后方都整齐地排放四十发炮弹,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炮兵连连长跑过来敬个礼说:“沈主任,您来的太是时候了,您不来我也得往军部打电话了。您瞧瞧,新玩意儿啊,没见过!”照石走进炮身观察了一下,又拍拍炮筒,比量一下口径,对炮兵连长说:”把你手下用过日本九七式的炮手都给我集合过来。”接着又问:“你们一个师下面就这么点炮兵?”连长挠挠头:“没炮,要炮兵干啥。再说,我们十九路军从广州来,辎重都在后面,还得过湘赣,那地方又剿匪,没那么快到呢。
不一会儿,集合了大概二十名老炮手,照石看了直摇头,又从队伍里补充了几个人,勉强凑成十四组。”你们两人一组作为炮手,剩下的人负责运送炮弹。这个炮虽然跟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原理跟日本九七式一样。这个比九七口径大,发射结束注意检查清理炮筒,如果有残留炸药,容易炸膛。连长,你负责检查,哪一组不清理炮筒,直接送军法处!这么近的距离,炸了膛大家都别活了,听见没有!“
士兵根据炮位一字排开,各就各位,照石把中间的那一门炮留给了自己。他给每个炮位都指定了前方的主要打击目标,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叫了三个新兵过来给自己运送炮弹。这三个新兵倒不是广东人,是部队北上路过浙江时才刚刚入伍的,照石笑着说:”看,我们浙江也不光出文人嘛。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我祖上是宁波人呢。”三个小兵很高兴,参军以后,连长就是最大的官了,而这个黄埔毕业的大官比连长高了好多级,还是自己的老乡。“咱们浙江人这回可不能输给广东佬!”
照石看看表,马上就八点了。照石回头问那三个小兵:“吃早饭没有。”他们笑嘻嘻地说:“吃啦,今天还喝了牛奶。有市民送了好几罐奶粉来,长官让我们都喝了,说喝了那个就有力气。”照石也跟着笑:“行,那边日本鬼子八点吃早饭,牛奶就不用喝了,尝尝咱们的新炮弹。”说完抱起一发炮弹,像是怀里抱这一个婴儿。他一个人举起炮弹装填入膛等待击发,“砰”的一声,炮弹飞向对面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门前的一排平房的中间部分轰然倒塌。照石擦了擦手,看着对面腾起的烟尘,还开了个玩笑:“哎哟,真是把食堂炸了吧,我好像闻见包子味了。”结果这边的战士都喧腾起来,炮弹入膛,飞向对方阵地。对面的机关枪也响了,一排排子弹打在面前钢筋混凝土的工事上。照石踢了一脚送炮弹的小兵,在他耳边大喊:”蹲下,别露头,子弹可不长眼睛。”自己却接过炮弹,在一梭子弹打过以后的间隙,用最快速度填入炮膛。
六百发炮弹一个不落地喂给了对面的司令部,除了那栋大楼还没炸塌,附近连只老鼠都不剩,那些司令参谋全躲在大楼里,脸都不敢露一下。
照石挤在炮兵连连长的屋里过了除夕夜。这个除夕夜难得的安静,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心思放鞭炮,白天的一通炮弹让日本人也哑了火,整个城市都像睡着了一样。他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年轻的连长,要把床让给照石,自己打地铺。照石说:“不用,你睡吧,我坐着。今天是除夕夜,我就在这儿守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