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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听顾清河这样直白把真相说出来,姜皓云还是觉得有些不好受。他张了张嘴,嗓子有点干:“为什么?”

顾清河低声道:“我自有记忆以来, 就是在玄阴老鬼的洞府里。”

姜皓云心里一紧, 将他搂紧。

忘却过去的原因, 顾清河已经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因为玄阴老鬼的折磨, 又或者是下意识地选择遗忘, 总之,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 来自哪里,又为何会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洞府里日日遭人凌辱。

玄阴老鬼将他当炉鼎, 视他如死物, 不顾他的死活日日强迫他欢好, 顾清河被他折腾得奄奄一息,几乎日日处在死亡边缘。为了图方便, 玄阴老鬼还强行往顾清河的经脉中灌注灵气,让他成就“假金丹”,辟谷驻颜不说,还能更经得起各种玩法,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就把人玩死。

起初顾清河曾试图反抗, 可在玄阴老鬼面前, 他就如同一只蝼蚁。

不, 连蝼蚁都不如。蝼蚁尚能自己决定生死, 可他不但逃不掉, 连求死都难。

刚醒来的时候顾清河还曾想过,会不会有人救他逃离魔掌, 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他渐渐也明白那不过是奢望。大半年过后,他终于学乖,开始懂得隐忍,也终于明白,他在这世界上大约已没有了亲人朋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擎云是为数不多的对顾清河态度友善的那类人,也是顾清河从老鬼哪里逃出来后遇到的第一个。

顾清河对擎云有一种天然的好感,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当擎云提出要同他结义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自然而然地叫出一声“云哥”后,他跟擎云两个人都愣了。

而后六七年一晃而过,他被擎云介绍给夜黄泉,成了第一魔尊麾下一员,名声渐起。他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却也能以“鬼智”之名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界占有一席之地,或许日后有机会,他也能寻够那些天材地宝为自己塑灵根,踏入仙途,得证大道。

如果没有遇到姜皓云的话。

如果没有冥山的相遇与“错认”、没有遥洲密境的舍身相护,顾清河就只是顾清河。他不在乎自己遗失的记忆,不在乎过往,他不关心自己从前是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

过去既已忘却,就无需再留恋,更无需追回。

可他遇到了姜皓云。

姜皓云对顾南的好,教他没办法不留恋。

被护在身下的时候,他忍不住希望,自己真的就是对方口中的“小南”。

顾清河道:“我想知道,你对‘小南’,究竟能好到什么程度。”

“傻瓜……”姜皓云听出他话中的羡慕之意,轻轻抬起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顾南也好,顾清河也罢,都是你,我不会弄错。”

“可是……”

“没有可是。”姜皓云斩钉截铁道。他把那碎石放到顾清河手中,将那个“顾”字重新拼好:“看到这个‘顾’字了吗?”

顾清河点头。他之所以会用“顾”字做姓,就是因为这个石头上刻的这个“顾”。

姜皓云柔声道:“这个字是我亲手刻上去的。”

见顾清河目光闪动,姜皓云的声音愈发地温柔:“这是十三年前,我送你的礼物。”

顾清河盯着那碎石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字真丑。”

“最开始你把我从无定城外救走的时候,我是真的失忆了。”顾清河忍不住解释,“诛仙伏魔阵的威力太强,我——”

姜皓云打断他,问:“那后来呢?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重塑灵根以后。”顾清河老老实实回答。

姜皓云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清河抬眸看他一眼,又立刻把目光移开,声音小得要命:“……我怕你生气。”

姜皓云愤愤凑过去,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一口:“那后来为什么不辞而别?又不怕我生气了?”

其实也是怕的,所以才会狼狈地逃离。

不过这话顾清河并不打算说,他正色道:“我是魔修。”

姜皓云挑眉:“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如果我留在玉虚宫,迟早会有人认出我来。”顾清河道,“那日我们遇到的魔修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到那时,通魔叛道的罪名压下来,你——”

姜皓云却道:“如今魔道两域都不计前嫌地合作了,谁还计较这些?我先前还去帮擎云魔君破了阵,若要计较起来,可不已经‘通魔叛道’了么?”

顾清河摇头:“这不过是如今大难当头的无奈之举罢了。千百年积累下来的成见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消磨掉的,等情况好起来,两域很快就会恢复成原来水火不容的模样了。”

姜皓云道:“寒川既然能跟着你,想来第一魔尊还是能容下我这个小小道修的。倘若我们能度过这场大难,大不了我舍了玉虚弟子的名头就是,师尊是开明之人,想来也不会怪罪。”

顾清河听完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清虚真人……当然不会怪罪。”

姜皓云笑道:“到那时,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天南地北、碧落黄泉都陪你。”

两个人把话说开后,心情都好了不少,姜皓云只觉得郁结在心底的那口气终于消散,顾清河压在心头的大石也不见了。顾清河蹲在园中继续捣弄他的阵法,姜皓云就在蹲在一旁给他帮忙,两人脸上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旖旎的味道。

姜皓云想起之前给自己指路的那个女修,就随口问:“这次我来沧平城找你,在城内有个女修给指了路,她好像认得我,不过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顾清河问过那女修的特征,道:“是白妙思白仙子。”

“白妙思?”姜皓云想起那个女修的确是一身白衣,“她是哪个门派的?”

顾清河道:“她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你曾见过的。”

见姜皓云还是想不起来,顾清河解释:“你还记的我们在洱城那家叫‘食为天’的饭馆遇到的那个女修吗?”

经他这么一提,姜皓云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个人。他对白妙思当时的狠辣劲儿还有些印象,再对比之前见到时她脸上的淡漠神色,有些差异:“是她?她竟然已经突破至凝脉期了。”之前在洱城时分明还只有筑基期。

顾清河道:“她就是那个从鬼域平安归来还迅速突破的女修。”

姜皓云一惊。

顾清河道:“她身上有不少秘密,复杂得很,你以后若是遇到一定要留心,别同她深交。”

姜皓云点头答应,又问了几句别的,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很快两人又讨论起眼前的阵法来。

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做什么事都是甜的,有姜皓云陪着,顾清河甚至觉得连眼前这研究了好几日的枯燥阵法都变得可爱起来。

不过在这样严峻的局势下,姜皓云并没能在沧平城呆太久。两日后,他就要回东图城,在临枫和凌霜的带领下去前往下一个地方搜寻元石的下落,而顾清河则留在沧平城,继续和其他人一起研究阻止鬼域扩大的办法。

“这个你拿着。”临走前,姜皓云将一道符纸放到顾清河手里。

顾清河没有立刻收下:“是什么?”

“九天玄雷符。”姜皓云道,“这是特制的,只需很少的灵气就能催动,威力可比出窍期修者全力一击。”

“我要这个做什么?”顾清河笑着把符纸塞回姜皓云手中,“沧平城里有两百多号修者,还有玉墨子前辈和百里晟前辈坐镇,不会遇到危险,倒是你四处奔走,才更需要有这类宝物护身。”

姜皓云却道:“那块石头救了我一命,已经碎掉了,你身上没有护身之物,我不放心。”

见顾清河不松口,姜皓云又道:“我自还有其他保命的法子。你若是不收下,我心里总是记挂着这件事,反而容易分心。”

顾清河拿他没办法,只好把符纸好生收好,珍而重之地跟那碎石放在一起,叮嘱道:“万事小心。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记得保命为先。”

姜皓云自然应下,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姜皓云拿出飞剑,看顾清河一眼,御剑朝东图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心结已解,姜皓云心情愉悦,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走进东图城时恰好遇到一队人往城主府里出来,为首的乃是碧游宫“落叶秋风”贺黄衫贺仙子。

“贺前辈,诸位道友。”姜皓云客气地同他们打招呼。

贺黄衫颔首,没说话,倒是她身后一个年轻道修神采飞扬地朝姜皓云喊:“姜兄,好久不见!”

姜皓云朝往那边一看,就见百里烨眉飞色舞地朝他挥手,身边站着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修,正是封雪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