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王夫人方在元春的一手搀扶下起身,贾赦也便就跟着起了身。黛玉站着,看看王夫人贾赦又看看贾母元春, 半晌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元春手上又紧了些劲, 道:“丫头, 我只是想你去宫里陪我一阵子。因我难出宫来, 想见你也只能接你去宫里了, 你可愿意跟我进去?”
没等黛玉回答,贾母便上去握住了黛玉的另一只手道:“丫头,娘娘叫你去就去吧。又是请了旨的, 这再说不去,也不好。只是去一阵子, 过了这阵子回来就是。”
当然, 考虑到元春面子的人都会这么劝。元春是家中一大靠山, 怎么能不周全她呢。
黛玉心里也明白,虽然这元妃娘娘现在说是随她决定。但这事, 她断不能推辞的。一来,有皇上旨意在。二来,就是元春面子问题。想元春是家里地位最高的,省亲已经这么寒酸了。如今又是百般示弱要带个姊妹进去陪陪自己,以解孤独寂寞, 她如何能驳?三来, 这元妃娘娘满眼满脸的诚意是一点儿也不虚的。
黛玉这么想着, 终于看向贾母点了下头, 又对元春道:“娘娘, 我跟您去。”
此话一出,王夫人身形不稳, 微一趔趄。贾赦在她旁边,轻叹了口气,道:“未必是坏事,也许回来后就长大了也未可知。”
王夫人不看他,却觉得他这话说得叫人倍感安慰。
事成定局,贾赦便只能领命带黛玉回去收拾行装。宝玉这时得空上去元春面前,表情哀哀道:“贵妃娘娘……”元春听有人叫自己,只看过去,见是宝玉,便自然接道:“怎么?”
“大姐姐……”宝玉闷着声音说出这仨字,就掉下一颗眼泪来。元春看着他这样,倒有些母爱泛滥起来,只招过他搂在了怀里。回来这段时间,她倒是真忘了单独见见贾宝玉,单独说说话这茬。
那边贾赦已经带着黛玉到了荣禧堂,凤姐也一并跟了来,帮着黛玉收拾,贾赦便守在门外。凤姐帮黛玉把东西统统收拾好,拉她坐到床边道:“到宫里凡事自己小心,多留在娘娘宫中,不要常出去走动,也不要随便结识人。”
黛玉听着凤姐的话,只点头,认真说:“宫里来的慧芳嬷嬷也是教了我不少规矩,也听梅香、兰芝、竹青、菊彩说了不少宫中的事,凤姐姐放心,也叫舅母放心。您别忘了,我还会舅母教的跆拳道和一些拳法,谁能欺负得了我呢?”这慧芳嬷嬷和梅香、兰芝、竹青、菊彩也就是当初宫里赐给黛玉的教引嬷嬷和宫女了。
凤姐也知跆拳道什么的在勾心斗角乱规矩面前,是没什么用的。她也相信黛玉也知道,黛玉这么说,不过就是为了叫她放心。凤姐很是欣慰,这才稍放了一分的心。那边贾赦在外面等得时间有些长了,隔门只问好了没有。凤姐这才把黛玉带出来,黛玉也只带了紫鹃和慧芳嬷嬷两人。
贾赦领着黛玉、凤姐丫鬟婆子众人,在头里走了几步,忽想起一件事来。于是他停了步子,到黛玉面前,从衣襟里掏出个念珠来。他把念珠送到黛玉手中,道:“大舅舅之前一直忙娘娘省亲的事儿,好些时候没给你弄些玩意玩了。今儿你进宫去,把大舅舅给的这珠子戴在身上,就当护身的。”
“谢大舅舅。”黛玉点头,接下塞进衣袖子里,然后众人继续往二门上去。
元春周围拥簇着一堆人,已是等在二门上。王夫人心中有诸多不安,最后还是到了元春身边,要求避开讲些话。元春见她面色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允了,两人稍到人群外。王夫人也知时间不多,便直奔主题道:
“林丫头一直在咱们庇护下长大,自己又是个不会耍心计的。当然不是她人笨,只她有时候看得透想得明白却不屑这些。又有时候,人一对她好,她先就掏心窝子了。只想娘娘带她进了宫里,多加照料。宫里那地方……她又是个常会悲观伤感的性子,我实在放心不下得很。”
元春心有感叹,宫里是个什么地方她最清楚。王夫人对黛玉的担心,她完全能够理解。只是,她也不是带黛玉进去受苦的。而是心里有十二分保黛玉安平的把握,才请旨让她进去陪陪自己。她脸色温和,握住王夫人的手道:“太太放心,我既要接黛玉进去,就是安排好了一切的。”
王夫人把话说了,得到元春的保证,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算是把黛玉托付给元春了。元春见她似是松了口气,自己心里也思量开了别的东西。她看着王夫人,半晌咽下已要哽咽的声音,强忍了泪道:“母亲,此时这么担心黛玉,当初又为何狠心送我到那地方去?”
这话是她替元春真身问的,她这些年的经历,可不就是元春这个身子会遭遇的么。书中元春省亲时各种伤感哭泣,她不是不能理解。她到这边无这些伤感情绪,不过是因为这里并不是自己家,也没有亲人罢了。如今看王夫人等人这么关心黛玉,倒是把自己这些情绪勾起来了。
王夫人听她这么一问,被问住了。她对黛玉,和她对元春,确实差太多了。一时情动,戏没演周全。元春也只是那么一问,聊表情绪罢了,并未想得到回答。因为不是亲妈,所以也根本在乎不起来她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她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就够了。
王夫人正愣着,贾赦凤姐带着黛玉就到了,元春便道:“太太,我要走了。”
“哦……哦……”王夫人呆呆应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看着元春像是憋了很多苦处的样子,心里也是心疼的。元春这时的隐忍表现,跟之前在她和贾母面前的哭表现,明显不是一个感觉。
等黛玉到了,众人又是一阵相送,方各自上舆上轿,出了贾家。
元春在舆中,深吸深吐了口气,终于把思绪全放到了重点问题上。而重点问题就是……这……真的是红楼世界?按照人物关系来说,这是红楼世界没错。但是,若按照人物性格,这王夫人和贾赦跟原著人物简直没有一丢丢像的地方呀。
元春这么想着,心中也有颇多推测,却没有给自己下个定论。这事儿,还需慢慢观察,握实了根据才好。
而黛玉此时坐在轿子里,心中忐忑之意,比初进贾府时只多不少。贾府尚与别人家不同,这皇宫就是更加的大不同了。来时王夫人贾赦又是那般担心的表现,凤姐也是字字恳切,对她叮咛了一番。如今黛玉心中想的,不过就是倍加小心而已。一来不被人看笑话,二来不惹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边贾府中人送走了元春黛玉,都散了回去稍作休息。薛姨妈和薛宝钗自也是往自己的梨香院而去,两人并肩慢行。半晌,薛姨妈才把自己一晚上的惊疑,凝成话说出来:“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我竟一辈子都没见过。一家子,都跟演戏似的,就为一外来姓的丫头。”
宝钗没有惊疑,脸色颇沉静,不喜不怒,冷冷道:“也是呢,只见过众星捧月的,倒是头一次见众月捧星。”
况这星,也是聪慧财富五车之人,稍稍几句话就能让她面上很是没光。之前黛玉得的宠爱都是家里的,如今竟衍伸到宫里了,她着实没料到这一出。也正是因为她和薛姨妈没料到这一出,才早早定了金玉良缘的事儿。
如今,有了贾家元春这个关系,若是这元妃娘娘再把宠爱稍稍给她那么一分,她以后进宫的事情是不是也就定了呢?宝钗语,遇到一丝能在这个社会爬上高位置高阶级的机会,都不容放过。皇家妃子的身份,那比贾家媳妇的身份,可光鲜光彩多了。
于是,这个让她心有妒忌的林妹妹,她也是不得不巴结了。巴结好了这林妹妹,才能巴结到王夫人,同理,才能巴结到贾母、贾赦等人,最后才能巴结到元春。不过,想到巴结这一出,那就不是真心与你处的事了。而是,你有价值,为我所用。
而最关键的是,宝钗也知道要取得这林妹妹的信任,也是颇难的。但只要找到突破口,那又是颇为容易的。这突破口在哪呢?不过就是类似雪中送炭的戏码罢了,当一众人都排挤你,只有一人信你护你理解你的时候,那人自然就变知己了。
至于,宝钗究竟如何做的,这又是后话了。
却说元春进宫稍稍安置了黛玉,便去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她把自己的省亲遭遇以大度玩笑的语气跟皇上那么一说,皇上没惊没怒,反嗤笑出声道:“他真就这么对你了?”
“可不是么?明儿去给皇后晨省,还不知周贵人和吴贵妃会怎么拿我当笑柄呢。皇上您也是,这么心酸的事情,您听了居然还在我面前这么乐,不厚道。”元春此时跟皇上说话,便是有点平等的身份侃家常了。
皇上听了眉毛一竖,道:“爱妃胆子不小,都开始批评朕了。再说了,你自己说得那么乐,还不准朕乐,我看你才是真真的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