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晚祷开始,然却并未见到欲营救之人的身影,遂朌坎三人决定先行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只听殿前那国主开口说道,嗓音仿若历经沧海桑田,只如老石磨沙一般粗粝,追溯族中往事:“上古之时,炎帝神农氏掌火神之力,授民以时、烈山垦荒,令世间众人得以生息繁衍,于人世立下赫赫功绩……”
说到此处,便见大殿之前数以万计的氐人群情激荡、齐声高呼:“炎帝介福千年,升平万代!”
待齐声呼过,国主方抬手止了众声,接着道:“不料少典同宗之族轩辕氏,竟有不王之心,同族相侵,手足相残,战炎帝于阪泉。炎帝终败,左迁南天帝……而吾祖灵恝则远避东海,缔造青域,繁衍吾族!”
众族民闻罢此言,复又高呼,声音竟高过先前:“灵恝介福千年,升平万代!”
国主又道:“……只我族虽同为神族之后,然未想天地不仁,中土不仁,将吾族隔绝于东海之中,断绝吾族与混沌大陆之联系,妄图令吾等自生自灭,吾等虽遭此艰险劫难,却誓不屈从,令亲痛仇快!”
众族民听到此处,早已按捺不住,竟是振臂高呼,同仇敌忾:“与轩辕氏势不两立!与中土国势不两立!”
这边朌坎等人不动声色,暗地里观察晚祷进展。今夜朔月,夜空连一星子亦不曾出现,在明灭不定的火光阴影中,令广场之上的众氐人更似鬼影幢幢。朌坎瞧得是目瞪口呆,心下直嚷道:“这、这怕便是传说中的□□了罢?!这煽动民怨与灌输信仰之举,能抵上XX大法了!”念及于此,朌坎心中竟生出几许观戏的兴致,随即转向身侧三王子悄声问道:“三……哦不七公子,这国主煽动民族情绪、重申历史旧怨,无怪乎这氐人国那般仇视中土国,你道是此番如何是好?”
三王子则摇首对曰:“虽然如此,然到底不明就里,且静观其变。”
期间只听那国主接着道:“……安土重迁、固守祖宗创立之基业,延续吾族文化,乃是神灵祖宗之教诲,吾族经久不变之传统!吾等与背叛吾族出逃之民势不两立,绝无姑息!”言毕,便见国主长臂一挥,竟有几分翻江倒海的气势,身侧红鳞守卫得令,转身向身后之人做了一手势,只见一队红鳞侍卫推着一辆囚车,从暗处行出。
见罢此景,朌坎等人亦不禁从躲藏之地引颈而望,不出所料,那囚车之中捆缚之人,正是姜汾。只见那姜汾双臂被吊在囚车之中,鱼尾因遭受剥鳞之刑,已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视。
此番朌坎即便只是远眺姜汾身影,只是草草扫视一眼,便忙不迭移开视线,口中喃喃念句“惨不忍睹”,手指更是痉挛般地拽住身侧三王子衣裾。
却说此虽系朌坎无心之举,然三王子却未曾提防,觉察朌坎手中动作,先是意外,随后转念一想,只道是朌坎虽天赋超凡、卓荦不群,然到底因了年幼,见识尚浅,无怪乎会畏惧这等场景。念及于此,三王子方伸手将朌坎之手从衣裾之上放下,握于自己掌中。
半晌过去,朌坎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家之手被人握住,呆愣愣地转头一视,只见三王子已回过头去,正神情专注地目视着大殿之景。朌坎只觉己身如腾起火焰一般,坐立难安,抽回手不是,不抽回手亦不是,左右为难,心思倒也全然不在那姜汾之上。
期间那囚车行至大殿跟前示众,红鳞氐人伸手一把揪住姜汾的长发,用力扯拽,迫其抬首,将面庞对准殿下众人,又示意一旁的守卫携来火把,照亮姜汾惨白扭曲的容颜。
只听那国主随即抬手,指着姜汾说道:“此乃我族之叛逆,一月前妄图于朔月之日逃离青域而去;此等蔑视神灵、欺师灭祖之人,万死亦难抵其愆!”
众氐人闻言,接口高呼:“赐死!赐死!”
国主扬手止住众人,随即朗声宣判道:“将此人在灵恝大人面前枭首示众,以谢祖宗!”
那殿前国主话音刚落,这边潜伏的姜漓已再难忍耐,随即一个摆尾,从暗地里蹿将而出,在空中一个腾挪,手举三尖戟,便向殿前的国主二人刺来,口中一面高呼道:“刀下留人!”
未想姜漓甫一现身,姜漓手下亦随之而出。不料那守护囚车之人随即将囚车往后一拽,猛地拉出一个空子,随后事先埋伏于人群之中的王族守卫一拥而上,将领头之人正是右将军,黄鳞氐人姜淇。
只听那姜淇大笑说道:“国主早知汝今日定来劫囚,早命我率兵埋伏此处,候你前来,以便能一网打尽!”
姜漓闻罢此言大惊,左右环视一圈,只见自己所率十数名属下,尽皆为姜淇之人包围,方知自己此番是不慎落入国主所设圈套之中。虽咬牙暗恨,然念及胞弟惨状,却令他难以就此放弃。
随后姜漓大喝一声,声如万顷巨浪翻腾澎湃:“弟兄们,与守卫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正可趁机脱了青域!”
言毕,姜漓并众属下便与姜淇诸人酣战在一处。
另一边,三王子与朌坎并姜漓留下的数名属下仍留在原处,三王子对朌坎说道:“按之前计划,我领人前往劫囚。你留在此处待命,莫要轻离。待我事成,我二人于大殿左近会合。”
朌坎闻言颔首以示明白,三王子方领着此处一半之人,趁众人皆被姜漓吸引之际,小心避人耳目,往囚车停放之处潜去。剩下的一半氐人,则就地保护朌坎。
留于此处的朌坎却是忐忑难安,一面注视着大殿之前的混战,一面又忧惧三王子前往劫囚,恐其中有那不测。不经意间手中拽住阿蚺首尾,没轻没重地拉扯一阵,拽得阿蚺嘶嘶长鸣、呼痛不止。朌坎却仍是毫无觉察,眼中只盯着大殿人群中的混战,国主为擒下姜漓,调集重兵包围囚车所在之地,只见姜漓等人虽身手过人,然到底人少势单,不多时便有寡不敌众之感。朌坎见状,脑中急思对策,可有甚法子不用自己出场舞刀弄枪,亦能助姜漓一方一臂之力。
念及于此,朌坎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暗忖曰“这聚众传教虽便于洗脑,然人多自有人多的坏处”,随即伸手召唤法杖,同时口占咒诀,手持法杖向大殿对面的方向一指,便见半空之中遮云蔽日地飞来一群鸟,此鸟形状似鸡,生着人脸,名唤凫徯。虽说朌坎召唤凫徯以助姜漓,群鸟却并非往大殿前混战的姜漓等人飞去,却是铺天盖地往殿前广场的氐人群中扑来。登时人群大乱,尖叫呼救之声不绝于耳:
“看!这是凫徯!”
“炎帝灵恝大人啊!凫徯乃是凶禽,象征战乱的凶兽!”
“凫徯来了,快逃命啊!”
须臾之间,殿前秩序皆乱,横冲直撞、抱头鼠窜者不计其数。这边朌坎则暗地里指挥凫徯将人群往大殿前驱赶,慌张惶恐的氐人就此撞进姜漓等人的战场,扰乱正敌对的两方人马,迫使王宫守卫分出神来拦阻闯将的氐人群。
而姜漓则忙不迭对身侧属下递了眼色,一面撒开路子挡开缠斗之人;一面一路掩饰,闪身钻入人群,混同在惊慌的人群之中,就此脱离了战场。
而大殿前的慌乱乃意外之变,迫令国主指挥守卫分出人马护卫在自己之侧,恐自己被卷入其间。而殿前慌乱,自是影响了殿旁护卫囚车的士兵。囚车处的守卫见殿前大乱,唯恐被此惊变波及,正战战兢兢观望之际,便忽闻从阴影处响起一阵兵器碰撞之声,十数名氐人从道旁蹿出,正是三王子率领的劫囚人马。他们一拥而上围住囚车,手起刀落,将这干守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半盏茶工夫,三王子一众便杀退守卫,将姜汾从囚车上救下,赶在援军到来之前撤离此处。
指挥一队氐人护送姜汾隐藏,三王子则从身上取出一烟火,燃放后升入空中,作传信之用。这边朌坎见罢烟火,便知三王子事成,随即起身率手边十余氐人赶至大殿左近会合。一路上朌坎皆被周遭一干身手俱佳的氐人武士连拉带拽地护卫着,沿着侧边阴影趱至大殿一旁。尚未行至三王子身畔,便见三王子远远儿地向朌坎递了眼色,朌坎见状会意,方就此驻足。
此番只见大殿之前,国主并那大祭司正忙不迭指挥王族守卫护于身侧,确保己身周全,又一面责令姜淇率军搜寻潜逃的姜漓等人。正值此时,又有那氐人守卫匆匆闯至国主跟前禀告姜汾被人劫走之事。国主等人闻罢此讯,亦是大惊。一时之间,大殿之前已是乱成一锅热粥。
未想这边厢正自顾不暇,不提防却闻大殿上空,一个声音忽起,响彻穹隆:
“承神州靖平之颂,
应天人谐应之符;
庆日月神祗之照临,
膺皇天后土之永命,
山川社稷之神哦,请您现身!”
一句一吟唱,竟是空灵清亮,盘空回荡,余音缭绕。大殿之前本惊慌失措的众氐人闻罢此声,竟不由地停下脚步,驻足聆听。随后只见大殿上空白光一闪,一个人影脚下轻点,飞身掠至祭台的上空,驻足旋身,眨眼之间,众人便见半空中一人长尾轻摆,青丝垂肩,竟是罕见的银鳞血统,正是转化为氐人形态的三王子。
三王子于半空之中祭出句芒神弓,搭飞羽箭二支,箭头点燃,对准灵恝宫两旁的撑天巨柱,柱顶之上乃是烽火台点火之处。三王子对准那烽火台,力揽神弓,只听嗖的一声,箭无虚发,烽火台同时中的,烽火熊熊燃烧。广场顷刻之间被焰光照亮,明如白昼。
火光之中,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渐渐浮现在那银鳞氐人身后,从模糊到清晰,直至其影像真切地投影于众人眸中。此人生得人面鸟身,耳挂黄蛇,脚踏黄蛇,正是东海一方神祗——海神禺虢。
殿前众氐人见状,皆知海神降临,莫不躬身礼拜。而期间三王子出手不凡,与禺虢几近相伴而生,又是银鳞,众人皆以为三王子乃神之使者,无不顶礼膜拜。
此番众人目光皆被半空中引火点燃烽火台的三王子吸引,方才未曾留意一旁借由氐人国祭祖之物而召唤出海神的朌坎。朌坎乐得躲在一旁,以法杖支撑虚软的身躯,一面颤巍巍地自言自语:“每回召唤神祗,都好像身体被掏空,何时能如师父那般收放自如……此番令小爷我召唤出海神陪殿下演了这一出神棍戏码,殿下该如何答谢我才是?幸而殿下未生恐高症,否则如何与神祗一道上天装逼?只神祗亦非人力所能掌控,殿下需得思量,当如何行事,方为完全之策……”
另一边,本依计划行事的姜漓等人,见自家兄弟安然获救,本欲就此撤退,只道是凭那风望鹤的银鳞血统,能于危急之时作了倚仗便好,其余之事则无需多虑。谁知那风望鹤此番不趁乱混逃,却偏生置身大殿之前,与国主对峙,却不知是何道理。
姜漓属下见状,上前附耳问道:“将军,此番如何是好?可是依计撤退?”
姜漓则答:“尔等依计撤退,撤出灵恝宫,在外待命,期间务必派人将姜汾安顿妥当,我留着此处见机行事。风望鹤与我等有恩,事前亦约定定要护他全身而退,此番虽不知他打何主意,亦只得从他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