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微微踮脚,扬指捋下几点花蕊,揉在掌心搓了搓,瞟了一眼银月,道:“昭华易逝……其他宫的规矩,我不知。储秀宫的宫女,我都望他们能十八出嫁。许久没办喜事了,冲冲喜也好。明日差小张子去内务府告个准吧……我们进屋,给秀儿挑几件首饰做嫁妆。”
“姐姐……”银月木木地扯了一把芝兰的袖子,嘟着嘴,眉角轻蹙,道,“你……没事吧?”
扬着帕子,屈指磕了磕银月的额头,芝兰嘟嘴一笑,道:“胡思乱想什么呢?没见过我这般好的主子?嗯?”
银月不由扑哧一笑,牵着芝兰,振了振,道:“挑首饰去。”
“禩儿……手指该这样……嗯……明白了吗?”玄烨拢着稚子的右手,执着笔管,轻轻挪了挪粉嫩的细指。
禩儿连连点头,扭头一笑,道:“皇阿玛,教禩儿写自己的名字吧。”
瞟了眼对坐的娥眉黛玉,玄烨垂眸瞅了眼稚子,故意皱了皱眉,道:“这是像朕……还是像你额娘?未学行先学跑……笔还拿不稳呢,嗯……”
禩儿嘟着嘴,眸光无邪地瞅了眼阿玛又望了眼额娘。
嫣然一笑,芝兰摁着软榻坐起,瞟了眼玄烨,定定地瞅着稚子,柔声道:“禩儿果真想写自己的名字?”禩儿笃定地点点头。
笑意愈浓,芝兰缓缓起身,坐到对面,故意推着玄烨朝里蹭了蹭,宠溺地说道:“那……就先写自己的名字。阿玛不教……额娘教……”
“唉……”玄烨拳了拳腿,扬手轻轻拂了拂,佯装愠怒地打趣道,“可不许教坏孩子。”
嘟嘴一笑,芝兰歪侧着头,兴致盎然地对着稚子轻声道:“可要给额娘争口气哦,今天就得学会了。学会了……嗯……额娘送你一份礼物,可好?”
“好……”禩儿盈盈点头。
瞅着凝脂玉面,玄烨欣然一笑,双手交握胸前,朝软榻里侧挪了挪,些许戏谑,些许动容,道:“朕倒要看看……写不写得好。写好了……朕也有赏,写不好……连坐。你额娘也逃不了干系……”
抿唇一笑,芝兰拥着稚子,拢着稚嫩的右手入掌,左手抚平宣纸,歪侧着头,低声絮语,右手带着粉嫩小手悠悠挥毫……
玄烨倚着窗棂,两汪深潭涟漪骤起,一涡笑意漾过唇角。
自鸣钟滴答滴答……
银月恭恭敬敬地行礼,瞟了眼软榻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轻抿一丝笑意,端着汤药、梅干轻轻搁在桌案上,轻声请道:“娘娘,该是时辰吃药了。”
轻轻拂了拂帕子,芝兰含着笑,定定地瞅着笔毫宣纸,漫不经心地说道:“搁着吧……凉凉再喝。”
双手捻着宣纸,扬在半空,轻轻吹了吹,两泓清水泛起一晕潋滟,芝兰对着两轮剑眉眨了眨眼,几分炫耀,道:“皇上,瞧瞧……嗯……”
“呵呵……”爽声一笑,玄烨揽着稚子入怀,刮了刮俏皮鼻尖,道,“禩儿可有什么想要的?”
“嗯……”禩儿拍拍手,蹭在阿玛胸前,乐滋滋地道,“儿臣想要骑马射箭。”
“好……开春阿玛亲自教你。”
“哈哈,太好了……谢谢皇阿玛……”
瞅着嬉笑逗乐的父子,星眸氤氲雾簇,芝兰紧了紧画轴,沿着软榻坐下。振了振,笑晕至眼角眉梢,芝兰故意扬着画轴晃了晃,旋即,轻轻塞至稚子手中,倾着身子,道:“额娘的礼物。”
微微一怔,玄烨正了正身子,拢着稚子的手僵了僵,乌瞳蒙上一抹疑云。
清婉一笑,芝兰摁着榻沿,往软榻里侧倾了倾,两泓秋水清澈晶莹,道:“禩儿不是说想经常见到额娘吗?这是额娘的画像……”
抬眸瞅了眼玄烨,双眸氤氲,芝兰抿抿唇,柔声道:“阿玛画的。禩儿带进阿哥所……便能日日见到额娘了。”
禩儿仰着头瞅了眼阿玛,复又对着额娘点点头,乐颠颠地解开绦线……
伸手覆住纤纤五指,玄烨朝软榻外侧倾了倾,轻声道:“要见禩儿还不容易?这是做什么?朕送的礼……”
反手扣住颀长五指,星眸泛着一抹泪光,芝兰娇俏一笑,打趣道:“哪有阿玛这般小气的?若皇上不舍得,改日再画一幅吧。”
轻叹一气,玄烨紧了紧掌心,佯装无奈地摇摇头。
储秀宫正殿,玄烨踱步逼近,压着嗓子训道:“朕看你这个院使是白当了,都小半月了,竟半点不见起色。”
颤颤地拂了把额头的汗,刘声芳恭顺地叩了一礼,道:“皇上放心,这个方子不见效,臣再换一剂。娘娘是初兆,来日方才,可……慢慢调养。”
“换换……都换了两个方子了。慢……再如何慢?”玄烨俯身,双眸冷凝,夹着浓浓鼻音,道,“朕搭脉都知,脉象虚弱。你……”
刘声芳惶恐地伏叩道:“请皇上息怒,臣定竭尽全力,不负皇恩。”
“敏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该对皇上多上上心才是。”荣妃轻抿一口茶,眉角拂过一丝不耐,轻声训道,“皇上都守在储秀宫半月了。你竟……一点法子都没有?”
脸微微一红,敏仪不自在地往椅背靠了靠,垂头细声道:“良姐姐病了,皇上……”
磕得茶杯清冽一响,荣妃正了正身子,冷冷道:“好好的颁金节也被她搅黄了。我们都回宫小半月了,你可见皇上对大家捎过一眼?病了?哼……她的手段……你怎就学不到半分呢?”
愈发窘迫,敏仪咬咬唇,头埋得愈发低,道:“妹妹……都听姐姐的……”
眸光幽深,荣妃扬着手背,细细端详护指,片刻屈指一拢,紧了紧空拳,喃喃若自语:“再等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银月嘟着嘴,扫了眼匆匆出殿的小张子,瞅了芝兰整理笔墨纸砚,道,“姐姐,习字伤神,你才刚好些,怎么?”
扭头莞尔,芝兰摇摇头,轻声道:“我这不好好的吗?我不过闲来无事,写了几封家书罢了。”
“家书?”银月狐疑地扬了扬嗓子,半晌,悻悻道,“自从纳兰大人……姐姐哪里还写过家书……”
笑顷刻敛住,眸光一瞬凄然,芝兰抚着银月的手,叹道:“一晃……半年了。人去茶凉……你可知,纳兰府出事了?谊父被罢了官。”
“啊?”嗓际一哽,银月猛地抬眸,直直地瞅着芝兰,泪瞬间弥蒙了双眸。
拭了拭潮润的眼眶,芝兰振了振,宽慰道:“放心,好在只是罢了官。惠姐姐说……还好。容若虽不在了……我放心不下……额娘,写封家书……虽帮不到什么,聊表心意罢了。”
银月深吸一气,木木地靠进芝兰怀里……
小张子耷拉着头,怏怏地捧着花盆,瞅着枯萎的兰花,无奈地摇头。
魏珠瞅见,堆着笑,道:“小张子,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小张子撅着嘴,捧着花盆朝魏珠身前送了送,歪着头,道:“也不知怎么了,打主子生病……这兰花就没好过。都换了四五盆了,难不成真是病气?看来主子说得对,该催着内务府早点准秀儿出宫成亲,冲冲喜也好。”
“给我瞧瞧……”魏珠贴近一步,瞅了瞅,捻起小搓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不由一蹙,狐疑地扫了眼小张子,抢过花盆,道,“给我吧,看还能不能救活。”
东暖阁……
扫了眼案几上的花盆,眸光一瞬幽冷,玄烨深吸一气,定定地盯着跪地的奴才,冷冷道:“小珠子……你可知自己罪不可赦。”
一凛,魏珠拨浪鼓般急急叩头,轻声道:“皇上,奴才知……不该胡乱猜测。可奴才……是一片忠心。奴才……也是关心娘娘,才……奴才担心……若猜测属实,奴才知情不报……更罪不可恕。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恕罪。”
“起吧……”玄烨幽幽移眸,木木地瞅着花盆,扬指拨了拨干枯的黄叶,心沉入寒潭木木无踪。一瞬尽是吞噬心扉的惧怖,玄烨捂着额,无力地拂了拂手。
魏珠怯生生地退下。
深吸一气,玄烨正了正身子,微微晃了晃头,一个奴才胡言乱语,自己竟……蹭地起身,玄烨扬着嗓子,唤道:“小梁子,传裕亲王。”
“裕亲王,坐……”玄烨指了指软榻一侧,淡然道。
“谢皇上。”福全恭顺了打了个千,俯身坐下,片刻,稍稍侧身,道,“臣昨日……去了趟纳兰府……”
抬手一比,面色不虞,玄烨扬指划了划紫檀木玉如意,道:“若是为明珠求情……大可不必开口了。”
一凛,福全尴尬地笑了笑,稍稍颔首,道:“皇上公正严明,若明珠果真无辜,犯不着臣等求情。臣今日……是……”
瞥了眼对坐,见福全欲言又止模样,玄烨轻哼一笑,道:“说吧……对朕有何不能言的?”
福全轻叹一气,犹豫一瞬,低声道:“前几日,福晋收到储秀宫寄来的……家书,是良贵人写给福晋和臣的,臣甚感意外。”说罢,从袖口掏出一封信笺,恭敬地平摊在案几上。
微微一怔,漫然扫了一眼,眸光清零,玄烨凝着对坐,淡淡一笑,道:“福晋既与芝兰姐妹相称,互寄家书……并无不妥。收着吧……往后不必谨小慎微。”
面露一丝难色,眉角一蹙,福全瞅着对坐,眸光焦虑,道:“皇上,臣并非……臣那日看到信已觉几分蹊跷。昨日见了明珠,便更……”弱弱噤声,福全拾起信笺,呈了呈……
玉白面庞似腾起一抹赤云,炯炯乌瞳冰火两重天般纷杂错乱,剑眉紧锁,鼻翼微颤,下颚紧咬……胸口起伏难平,空拳拧得格格作响……
梁九功蹑手蹑脚地入殿,低瞟一眼软榻,惊得缩退几步,弱弱扫了眼案几上散落的信笺,心下纳闷,裕亲王从不曾惹怒圣颜,今日……
两汪深潭暗波汹涌,玄烨猛然抬眸,定定地盯着近侍,唇角微微一嚅,掠过一抹狠戾。
吓得一个激灵,梁九功急急垂眸,低声禀道:“皇上……荣妃娘娘有请。娘娘请您……务必去一趟延禧宫。”